第一百三十章 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萧丹腾地站起来,一丝不安之色如同烟雾,从他俊朗的黑眸中飘过。妹妹身体还未康复,却急匆匆地赶来天牢,怕是一听说沐无双被抓,便急得失了魂魄吧?妹妹,沐无双对你来说是否高过一切?你本是多情女子,面对此刻的沐无双,你情何以堪?
转身出牢房,正拦住萧寒烟虚弱不堪,却象飞蛾扑火般投进来的身躯。默默凝注她,心里一丝丝地抽痛,还是那张吹弹得破的脸,却白得似雪,因为急速消瘦,小脸只剩下巴掌那么大。下巴尖削,深黑的眸子中有一种碎裂般的痛苦。
“妹妹……”萧丹的声音低沉婉转,心痛、怜惜,还带着一丝请求谅解的味道。
“皇上……”萧寒烟默默地跪下去,“臣私闯天牢,请皇上降罪。”
萧丹心里仿佛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妹妹,用这样的态度,是在宣告你对朕的怨恨么?是因为朕悄无声息地抓了你的心上人?你始终在维护他?
暗暗咬牙,吸了口气,平静地伸手:“妹妹,起来吧,朕没有怪你。你身上的毒还没有解掉,为什么不在家好好休息?”
“多谢皇上体恤,臣没事。”抬起眼帘,依然苍白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飘忽的、伤感的、憔悴得犹如昨日黄花。
丹哥哥,对不起,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恨我自己。是我一直在纵容他、包庇他,明明有那些蛛丝马迹,却始终不敢去触及。
真的是他怀着狼子野心么?你发现了什么?不用担心我,我有足够的勇气去承受一切后果。也许,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场爱注定是镜花水月的结局,可我还是无怨无悔地任自己的心沉沦。我不配做你的妹妹,不配做你的臣子,不配你对我付出的厚爱……如果天要惩罚我,就让我来默默承受吧……“妹妹,对不起,朕没有告诉你,是不想刺激你。你现在需要养伤。”萧丹歉然地解释。
“臣明白。”
“妹妹,我说过,无人处,我们仍是兄妹。”
“可这里是天牢,天子的尊严不容亵渎。皇上,我们现在在办案。臣只是……请求皇上让臣参加,臣只想明明白白地看到臣以前不敢去揭开的真相。请皇上恩准。”
“好,朕允了。你跟朕进来。”萧丹伸手,握住那只冰凉的小手,只觉得她的手指越发纤细了。
沐无双勉强支撑着自己站在那儿,伤口疼得他只想弯下腰去,可他仍然死死咬着牙,让自己站得笔直。旁边的君炎则已经站立不稳,踉跄着往后,退至墙边,靠在墙上,颓然地垂着头。
“皇上……”沐无双抬头,第一次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萧丹,放低了姿态,“臣自知待罪之身,不敢求皇上恩赐。只是臣知道皇上是一位仁君,请皇上可怜君炎大哥身负重伤,允他坐下休息。”
萧丹暗叹,这个人真的无情么?若是无情,他怎会对一名侍卫都如此关心体贴?
点点头,命身旁的侍卫扶了君炎坐在地铺上,让他头靠在墙上。
沐无双躬身:“多谢皇上。”
“将那封信念出来。”萧丹平静地看着他,淡淡下令。
“是。”沐无双心中忐忑,不知道这信中究竟写些什么,君炎怎会从来没有提到过此信。刚才一直留意着萧丹与萧寒烟的对话,他也没打开来看。
萧丹扶着萧寒烟坐在他旁边,触手只觉得她的腰肢更加纤细,简直不堪盈握。感觉到她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心里的痛一波波涌上来。妹妹,你是为了沐无双,你怜惜他,为他心痛?
沐无双抬头,目光接触到萧寒烟的眸子,心狠狠地痛了一下。那双眼睛原是湖泊般清澈明净的,可此刻却仿佛笼了一层暗灰色的雾蔼,没有光泽。她默默地看着自己,面容依然沉静,可是淡淡的眉宇间却有掩饰不住的忧伤。
强压住心头的颤栗,沐无双抽出那封信:“秋风渐起,苑内洁净无尘,围塘夜话,场上落叶堆砌。天幕沉沉,子夜月洒中庭。出东湖之苍茫,猎诗兴以自慰,遣闲淡之情怀。死水经风微澜,士心寄于林泉,行于苍苔,刺骨风寒。若山中隐士,事君无望,不慕荣华,成山间清客。一心与鸥鹭为盟,律己清心,自归隐之后,裁风云为尺素。以出尘之念,表浩荡情怀,忠一己本原,心无旁骛。”
沐无双一边念着,一边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还好,父王写得如此含蓄……念完抬头:“敢问皇上,凭这只词片语,如何认定臣有阴谋之心?”
“此信没有署名,但最后注了一个离字,是否来自离州?朕对了信上的笔迹与离州王呈来的奏折,并无二致。”
“回皇上的话,此信确是家父所写。”沐无双毫不否认。
一直没有说话的萧寒烟忽然开口,目光幽幽地看着他:“这封信看似文人抒怀之作,可你将每句第一个字连起来,那便是:秋苑围场,天子出猎。遣死士行刺。若事不成,一律自裁,以表忠心。”
每一句话念出来,脸上就多一分苍白,萧寒烟的身躯微微颤抖,到最后轻轻笑起,无限悲凉、自嘲:“师兄,你究竟要演戏演到什么时候?你的心,难道就从来没有解冻过?我们三载相处,小妹自问倾心相交,肝胆相照,早就将你当成了亲人。可你呢?从头到尾,你都是在利用我们……”
“不是的,烟儿……”沐无双好象突然被人当胸打了一拳,那一拳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打碎了。疼痛从每根筋络里透出来,脑子一阵晕眩。
为什么,一向如此淡定,一向胸有成竹,即使在陷害萧然时,心里也一直逼自己坦然处之。可此时此刻,面对萧寒烟的质问,他的心却痛得阵阵抽搐?
“既然是你设的局,既然是你要杀皇上,为何又要救我?”萧寒烟提高了声音,一向温婉的面容迅速起了波动,悲愤得嘴唇发抖。
“不是我,烟儿,你冤枉我了……”
“沐无双!”萧丹盯着他,目光渐渐冷厉,沉下声,一字字清清楚楚地道,“念你在围场救了烟儿,朕对你仍然抱着一线希望,希望那只是沐沧海的计谋,而你是被他所迫。所以朕虽然抓了你,却依然对你手下留情,没有将你推给刑部。否则,以刑部的酷刑,相信你进去就要褪一层皮。朕希望你老实交代,念在昔日之情,朕会酌情宽减。”
沐无双苦笑:“皇上,这只是一段文章的摘抄,家父只是为了表达他的归隐之心。自从离国被灭,他的心已经平淡下来。他只想效仿林间隐士,做一名与世无争的闲人。皇上若不相信,可以找到南宋林和靖写的小孤山文集,这一段便是其中一篇文章的摘抄,那篇文章叫做清客赋,这段摘抄就在书的第24页。”
萧丹愣住,回身命令侍卫:“去乾林院查来!”
侍卫领命而去。
坐在墙角的君炎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公子,忽然觉得自己的公子简直是神人。他怎能知道这么多?而且王爷派千里快马送过来的这封信,自己都深信是王爷自己所写,哪里想到还牵扯到一段文章。
“皇上,臣错在不该瞒着先皇翰墨林的真实背景,只是臣问心无愧,所以才没有向先皇禀报,若是皇上对臣降罪,臣甘受责罚。”沐无双带了一丝隐隐的歉意,恭恭敬敬地垂着头。
萧丹显然有些动摇了,难道,真是那么巧合,真是冤枉了无双?
“可是那些密室中的面具、夜行衣与兵器又做何解释?”
沐无双还未回答,君炎已爬起来跪倒,向萧丹叩头道:“是草民之过。草民天性好武,尤喜这些武士必备的东西。所以私自收藏了它们,放在密室之中。这密室并非草民私建,而是草民买下翰墨时本来就有的。皇上,大公子在京城循规蹈矩,并无半点逾越之处。还请皇上明鉴!”说着重重地叩下头去。
萧丹呆了半晌,挥手:“罢了,你起来。”
转向萧寒烟,看她的表示。
萧寒烟默默看着沐无双,从他那双清澈、磊落的眸子里,她看不到半点恐慌、胆怯或阴霾。可是,师兄,你真的如此心怀坦荡么?
“师兄,小妹只想问你一件事。”
沐无双的心猛地一跳:“请郡主示下。”
郡主么?萧寒烟惨笑,师兄,你一下子就拉开了我们的距离,难道你在怨我?我一直瞒着那些疑点,无非就是想保护你。可你却仍然怨我么?
“师兄杀了苏伦,当时你跟我解释说,是因为苏伦屡次三番羞辱你、欺凌你,可事实上,我问过伺候你的小太监陈平,他说并无此事。那么,你可否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杀他?”
此言一出,萧丹勃然变色,目光扫向萧寒烟,已经带了一丝怒意。
沐无双的身躯不易察觉地一颤,垂下眼帘,睫毛颤动了两下,抬起头来:“是,是我杀了他。可我是无意的,他当时想拒捕,我一心完成皇上的命令,情急之下失手推了他一把,他撞到墙上死了。可我怕皇上怪罪,不敢据实以报。后来你问起来,我知道你为人刚直,若我说是失手杀了他,你必定会公事公办。所以我才编出那个谎言,想博取你的同情……”
转向萧丹,躬下身去:“皇上若是怪罪,臣愿领罚。”
萧丹与萧寒烟一齐怔住,好个滴水不漏的解释。
无双,朕该拿你怎么办?
师兄,你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正在这时,侍卫进来,向萧丹呈上一本林和靖写的小孤山文集,翻到24页,果然发现一模一样的一段话。
萧丹轻轻叹口气:“无双,朕错怪你了。”
沐无双淡淡一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皇上将臣屈斩了,臣也毫无怨言。只是臣那几位侍卫……却是死得冤枉。是臣害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