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拨云见日
萧若寒是施展“轻烟如梦”的绝顶轻功飞进皇宫的，所有太监、侍卫都看着萧若寒象闪电般出现在面前，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这是他们优雅淡定、潇洒出尘的靖王爷么？平素只见他袍袖翩翩，如踏着云雾而来，今日却简直象一枝箭射了进来。
“住手！”一声断喝将行刑的侍卫吓得呆若木鸡，萧若寒冲过去，扶起已经血迹斑斑的萧丹，看着这少年苍白如纸却又肿胀不堪的脸，以及额头上涔涔而下的冷汗、咬破的嘴唇，心痛得无以复加。
“发生了什么？你父皇为什么要这样惩罚你？”萧然的声音有些颤抖，平素面对千军万马都视若无睹，可是见自己心爱的侄儿如此痛苦的模样，萧然只觉得一颗心如被油烹。
“三叔。”萧丹破碎的唇角喃喃吐出几个字，“我没事……”
萧然不顾他浑身是血，抱起他走进寝宫，却见萧潼正呆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阴沉冷肃的气息弥漫了整座宫殿。
而皇后陆宛柔已被逼着回自己的坤玉宫去了，只留下一名宫女在外面悄悄躲着察看里面的情形。见萧然将萧丹抱出来，那名宫女面露喜色，转身飞快地跑了。
“大哥。”萧然低低唤了一声。
萧潼抬起头来，眼睛通红，脸色灰暗，才一会儿时间，他看起来好象老了几岁，眼角的皱纹也深了。
“大哥。”萧然再唤一声，心已深深沉了下去。
“你……你打算护着这畜生么？”萧潼开口，声音却嘶哑艰涩，眼睛里又有了迫人的锋芒。
萧然抱着萧丹跪下去，两个人的重量一齐压在他膝上，砰的一声，在空空的宫殿中听来格外清晰：“求大哥让小弟代丹儿受刑。他这样子……怕是再也受不住了。”
萧潼看了他半晌，嘴唇抽搐了两下，眼里的颜色越来越暗沉，缓缓地、一字字疲惫地道：“你以为……你可以代他做一切么？你能保护他一辈子？不，你不能，朕更不能。朕老了，需要他来接掌江山。朕操劳了半辈子，创下这盛世辉煌。而你，披荆斩棘、平定天下，为穆国打下这大好河山。难道你愿意它毁在这畜生手里么？你看看他这样子，借酒浇愁、颓废不堪，他哪象是朕的儿子！朕如何能将江山放心交到他手！”
萧然怀中的萧丹身躯一震，挣开萧然的手，爬到父亲面前，哽声道：“儿臣无能，令父皇失望了。请父皇废了儿臣的太子之位，交于二弟吧。”
“丹儿！”萧然脱口惊呼，“你疯了？”
萧丹回眸，眼里已蓄满泪水：“三叔不明白……丹儿什么都不想要……”
萧潼气得几乎一口血喷出来，死死忍着，瞪着儿子，嘴唇都发白了：“朕怎么对不起你了？这穆国江山怎么碍你的眼了？你不想要？嗯？那你想干什么？你到底哪根筋搭错了？”
越说越气，举掌又要挥上来。萧然连忙伸手拉住他：“大哥息怒。让小弟问他几句。”
萧潼颓然挥挥手。
萧然将萧丹扶起来，在床上铺了层毯子，扶他躺上去。一边命宫女去传太医过来，一边和声问道：“丹儿，你是不是有了心仪的女子，不愿娶昭月国公主，所以才会借酒浇愁？”
萧丹无力地摇摇头，目光茫然地看着屋顶。
“丹儿，有心事为什么不肯说出来？父皇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只要你讲给他听，他会为你拿主意的。你是穆国的储君，穆国的万里江山都要你一肩去承担，你怎能辜负你父皇的期望？你这样哪里对得起历代先祖？”萧然痛心地看着这位俊朗少年。不过短短一天，他看起来如此憔悴，他到底在想什么？
“三弟，不要再跟他浪费唇舌了。这畜生就算有了心仪之人，也没理由这样糟蹋自己！不爱江山爱美人？哼，真是天大的笑话！朕这个父亲当得真是失败啊……朕自负雄才伟略、傲视天下，想不到竟有这样一位懦夫的儿子！”
萧丹仿佛没有听到父亲自嘲的话，失魂落魄地看着萧然，喃喃道：“三叔一向疼丹儿，若是丹儿做了什么世俗不容的事情，三叔会怪丹儿么？三叔会再也不要丹儿了么？”
萧然抓住他一只手，含笑道：“傻小子，三叔怎会不要你？丹儿是那么优秀的男儿，三叔永远相信你。”
萧丹带血的唇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轻轻道：“谢谢三叔，可是丹儿……怕要让你失望了……”一语未了，头往里一偏，人已昏了过去。
“丹儿！丹儿！”萧然大惊，手指搭上他的脉门，心猛地一沉。怎么不过一日时间，萧丹的身体垮到这个程度！脉搏紊乱，气血翻涌，脸色也差到极点。
回头看萧潼一眼，无声叹息：“大哥，丹儿一向懂事，他不会无缘无故自暴自弃的。求你耐心点，听听他心里的话，好么？”
萧潼惩罚儿子时怒气冲天，可此刻见儿子昏迷过去，到底心中不忍，懊恼地看萧然一眼：“你以为朕是铁石心肠？可这畜生就是不肯说，将朕生生逼疯了！”
回头唤道：“来人！传太医！”
门外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很快太医奔了进来。为萧丹把脉，年老的太医不禁皱起眉头：“太子一向身体很好，为何突然病来如山倒？好象受了极大的刺激，气血淤滞，再加上受了鞭打……皇上，此刻太子脉息很弱，看来病得不轻啊。”
“那请太医赶紧给太子开方子配药吧。”萧然忙道。
太医唯唯应了，忙去张罗开方煎药。萧然不放心大哥，陪着萧潼坐了很久，直到天黑了才返回王府。
吃晚饭时，沐无双见萧然心事重重、愁眉不展，料想萧丹身上的蛊毒发作了，轻轻唤了声“师父”，欲言又止。
“无双？”萧然奇怪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师父，今日……太子来府中找了徒儿，要徒儿陪他一起出去喝酒。”
萧然眼睛一亮：“你是说丹儿与你一起去喝酒的？”
“是，徒儿未经师父允许，望师父恕罪。”
萧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道：“无妨。他可有跟你说什么？”
“他……他说他十三岁时便喜欢了一位女孩，可现在皇上命他娶昭月国公主，他很痛苦。”
萧然激动地道：“那他有没有说这个女孩是谁？”
“太子没有说，只是……”沐无双抬起眼帘，不安地道，“只是太子醉后喃喃地唤着一个名字……徒儿没把握……”
“他唤的是谁？”萧然迫不及待地问。
“是……是烟儿……”
“当”的一声，萧然手中的筷子一下子掉到桌上，回过头，不可思议地瞪着沐无双：“你说什么？”
“师父……”沐无双嗫嚅道，“徒儿只是听太子殿下这样念叨，可他喝多了，说话含糊不清。徒儿不知道是否听得真切……徒儿多嘴了，师父莫要放在心上……”
萧然如受雷击，身子僵在那儿，很久，很久，目光茫然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就象一座雕塑。可是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的悲哀与无奈却象蛛丝般缠绕在整间屋子里。
“原来如此……难怪……这孩子，为什么这么傻……”萧然轻轻笑起来，笑声充满苦涩与无奈。
“师父。”沐无双走到萧然身边，担忧地看着他，“师父不要难过，也许是徒儿听错了，太子殿下自己并没有言明。”
萧然苦笑：“可如果他喜欢的女孩不是烟儿，他为什么那么痛苦？又为什么不肯说出来？这孩子……他真是要毁了自己啊。”
“师父，徒儿与太子年纪相仿，太子又对徒儿不薄，徒儿请师父恩准，明日让徒儿进宫劝劝太子，好么？”
萧然抬头，欣慰地微笑：“无双有心了，谢谢你。”
沐无双低下头，眼里迅速掠过一丝笑意，口中却恭顺地道：“徒儿份内之事，师父这样说，真是折煞徒儿了。”
皇宫中一夜没有安宁。太子萧丹一直高烧不断、昏迷不醒，而且脉息紊乱、虚弱，看来病势越来越沉重。太医们绞尽脑汁，却找不到病因。
皇后陆宛柔泪流不止，而皇帝萧潼也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不迭。
第二天早上，萧潼没有上朝。萧然料到事情不妙，连忙带了沐无双进宫见驾。
看到萧丹奄奄一息的样子，萧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不过一天一夜时间，这少年整个儿脱了形，了无生气。太医们跪了一地，却是束手无策，个个惶恐之极。
沐无双见萧潼与陆宛柔黯然伤神，微微一笑，走到萧潼面前跪下，道：“皇上，昨日太子在外酗酒时，奴才正在旁边。太子为情所困，悲伤欲绝。再加上受了鞭刑，想必身心俱伤，气血不畅，寒毒攻心，故而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奴才家乡有种土方法，若是皇上信得过奴才，或可让奴才为太子一试。”
陆宛柔大喜：“用什么方法？沐公子可有把握？”
“奴才没有完全把握，可眼见太子这样，怕是……皇上乃真龙天子，或许可以保佑太子。请让奴才试一下好么？”
几位太医将怀疑的目光投到沐无双身上，暗暗冷笑。可陆宛柔却象找到救星一般：“那无双公子赶紧试试吧。”
“好的。只是奴才有个小小请求。”
“你说。只要你能治好丹儿，我们什么要求都答应你。”
“请大家退到殿外，只留奴才与太子在这里。并且奴才需要三大桶滚烫的热水。还有，请太医留一套度穴金针给奴才。”
萧然见沐无双不慌不忙的样子，轻轻拉一下萧潼，道：“大哥，我们相信无双吧。你和大嫂折腾了一夜，怕是累坏了，待小弟为你推宫过血、疏通经络，让你放松一下。”
萧潼点点头，让萧然搀扶着退出来，回到凤清宫中。
半个时辰后，太监来报，说太子已苏醒过来。
萧潼与萧然喜出望外，连忙赶到太子＿宫中。只见殿中层层布幔被拉开，里面热气腾腾，一进去就让人汗流浃背。宫女连忙开窗通风，让水汽散发出去。
萧丹躺在床上，已经苏醒过来，一双眼睛依然亮如星辰，只是眉间未褪酸楚之色。
皇后紧紧握着儿子的手，喜极而泣：“丹儿，你终于醒了？觉得如何？”
萧丹温润地微笑：“害母后担心了，儿臣罪该万死。儿臣觉得好多了，只是身上的鞭伤好痛。”
陆宛柔听着儿子撒娇的语气，心中又酸又甜，伸手抚摸着儿子依然肿胀的脸，恨不得将他搂在怀里。
萧丹目光一转，看到身旁的沐无双，感激地道：“无双，多亏你救了我。”
沐无双微微躬身：“奴才为太子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看到明黄的身影出现在面前，萧丹从床上爬起来，跪叩下去：“儿臣不肖……”
萧潼伸手：“起来吧，病还未好，不必多礼。”
和蔼的语气令萧丹心头一暖，泪水悄悄盈满眼眶。抬起头时正好看到萧然若有深意的目光，萧丹浑身一颤，连忙低下头去。
萧然心中暗暗叹息，却一个字也没有说。虽然萧丹已苏醒过来，可他心中仍然象压着一块大石头，沉重到窒息。
萧潼转向沐无双：“无双，你怎样救的太子？”
沐无双腼腆地一笑：“奴才只是用帘幕将太子重重围起来，将滚烫的热水放进帘幕中，让热汽将太子体内的寒毒完全蒸发出来。并为他施针度穴，疏通气血，太子才醒过来的。奴才也没想到这个笨办法如此有效。”
萧潼哈哈大笑：“无双是聪明人，所用的法子一点都不笨。”
沐无双有些脸红：“谢皇上夸奖。”
“你救了太子，要朕给你什么赏赐？”
“效忠皇上与太子是奴才份内之事，奴才不求赏赐。”
萧潼略一思索，蔼然笑道：“既然你不求赏赐，那朕便免了你两年之期。从今日起，你便是靖王爷的正式徒弟了，朕封你靖安军副将，直接归靖王统领。”
沐无双眼睛一亮，倒身下拜：“臣谢主龙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