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心事眼波难定
孤月初升,清光淡淡地洒在榆苍关城头,纵然是春天,边塞的风依然带着瑟瑟寒意。风声呜咽,仿佛在为那些死去的亡灵哭泣,听来令人倍觉凄凉。
远处还有士兵在借着灯光清理战场、掩埋尸体、收拾战争中废弃的残物。风中依然飘着血_腥味,提醒人们这里曾经展开的一场殊死搏斗。
烟尘尽,人初静,奔波过后,穆国的将士们都在城里城外安定下来。埋锅造饭、打理自己。
萧寒烟端着饭菜绕过总兵府后院回廊,往沐无双的房间走来。
沐无双靠在床上,固执地不肯躺下去。那枝暗箭已经拔出来,伤口也作了处理,可是疼痛依然在折磨着他,稍稍一动,就会挣出一身冷汗。他不停地暗暗调息,拼命将那份痛楚压下去。
将饭菜放在床头,萧寒烟坐到沐无双身边。
“是不是很疼?”握着雪白的手帕,她轻轻伸手,轻轻为沐无双擦去额头的汗水。
沐无双展眉微笑:“烟儿,我比你都大四岁呢,别把我当成小孩子好不好?师兄是男子汉大丈夫,哪有那么娇弱?”
“对不起,都是为了我……”萧寒烟充满歉意的眼睛增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味道,这一刻的她,完全不是战场上那位威风凛凛的女将军,而是一位娇柔妩媚的女孩。沐无双注意到她已换了装束,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男装,长发简单地用玉簪挽起,行动时说不出的俊逸潇洒,而安静下来时又是那样温婉可人。
“我没事,烟儿,不必自责。”沐无双笑得灿烂无比,“将军难免阵前亡,何况只是受伤?再说了,我是兄长,又是男人,兄长保护妹妹、男人保护女人,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
萧寒烟忍俊不禁地笑起来,扑闪着长睫:“嗯,我们穆国的勇士,自然是有义气、有担当的男子汉。小妹失敬了。”说着夸张地抱拳躬身。
沐无双失笑,看着萧寒烟俏皮可爱的样子,眼里溢满温柔,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来,我喂你吃饭。”萧寒烟端起饭碗,拿起调羹去喂沐无双。
“不用,我手好好的,又没伤着。”沐无双连忙推辞。
萧寒烟娇嗔地笑道:“别逞强了,一动手臂,触及伤口又该疼了。权当我这做妹妹的伺候兄长吧。”
“劳飞烟将军亲自伺候,末将岂非罪该万死?”沐无双故意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末将不敢逾矩。”
萧寒烟失声笑起来:“认识师兄三年,从未知道你原来如此有趣。好吧,既然在军中你的职位比我低,那我便命令你乖乖听话,好好地让我喂给你吃!”
沐无双忍着笑,恭敬地应道:“是,末将遵命。”
萧寒烟笑得打跌,几乎将饭碗脱手滑落。
烛光跳动,满室温馨,令二人忘了这是在荒凉的边关,而他俩在打仗。
门外,脱去戎装的萧然正缓缓走来,听到一对小儿女的欢声笑语,他微微驻足,唇边泛起若有所思的笑容。然后敲门进去,关心地握上沐无双的手腕,感受着他的脉搏:“无双,怎么样?”
沐无双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萧然轻轻摁住:“有伤在身,不要乱动,你们继续。”
说“你们继续”四个字时,萧然脸上挂着有趣的笑容,沐无双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结结巴巴地道:“师父,我……我……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萧然笑得越发含蓄,沐无双脸上的颜色更深,低下头,避开萧然的目光。
“爹!”萧寒烟连忙给沐无双解围,“是女儿怕师兄行动不便,所以才来喂他的。他没有要求我这样做,爹你不能冤枉好人。”
萧然见女儿睁大了一双明媚的眼睛,含羞带怯又“据理力争”的样子,心中微微一动,自己的宝贝女儿真的长大了。
战场上那个英姿飒爽、制敌于无形的女将军,凭自己的表现震摄了敌军,也折服了自己的将士。今日一战过后,萧然已听到了很多窃窃私语,对萧寒烟佩服得五体投地。
依然有人对她与萧丹的关系颇有微词,但这种声音相对于赞美之词要小得多,令萧然稍稍觉得心安。
“爹哪有怪你师兄?”他宠爱地拍拍女儿的头,“你以为就你疼你师兄么?我也不放心他,所以才来看看。”
“谢谢师父。”沐无双感激地看着萧然,“师父请坐。”
萧然没有坐,只是含笑看着两人:“你们今天表现得都很出色,我以你们为荣。无双,回去之后我会奏请皇上,给你论功行赏。”
“不。”沐无双连忙道,“徒儿初出茅庐,尚无经验,这次就当是让徒儿历练历练吧。”
“好孩子,胜而不骄,谦虚有礼,在你这个年龄,殊为难得。为师很高兴,你看,皇上对你越来越没成见,甚至越来越欣赏了。将来你大可以一展才能、报效国家,成为穆国的顶梁柱。那么师父便可以安安心心地挂冠去江南了。”
“师父?”沐无双已经第二次听萧然提到归隐,不禁困惑地道,“师父风华正茂,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候,如何想到退隐?”
“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大半辈子为皇上尽忠,剩下的时间便要为师父尽孝了。”
沐无双总觉得萧然语气中有挥之不去的惆怅,却不好再追问。
“今日你们初次杀人,害不害怕?”萧然目注二人,亲切地问道。
萧寒烟略一沉吟:“我本以为我会害怕,可一到战场上,满腔热血都燃烧起来,看到我们死去的那些战士与百姓,我真恨不得将敌人千刀万剐,所以后来与人交手时,我一点都没觉得害怕。师兄你呢?”
沐无双一愣,心中暗道,你是真正的忧国忧民,而我却是为了建功立业,博取穆英帝的欢心。我的感觉哪会与你一样?这笔血债,是我一手造成的。只是见到尸骨遍野,毕竟是觉得心寒啊!沐无双,你罪孽深重……“我也如此。”他平静地笑道,垂下眼帘,掩住心底翻涌的挣扎。
萧然点点头,又疼爱地对沐无双道:“伤得不轻,好好养着。我先走了,让烟儿再陪你一会儿吧。只是不要太过劳累了,早些歇下。”
“是,徒儿遵命。”
萧然转身正欲离开,忽然眼前一阵晕眩,胸口隐隐发慌,一缕淡淡的血_腥味涌到喉咙口。他脚步一滞,身子晃了晃,伸手撑住墙壁。
“爹!”萧寒烟惊呼一声站起来,伸手去扶萧然,“你怎么了?”
沐无双大吃一惊,心头怦怦乱跳。难道是劫灰的毒提前发作了?会不会因为萧然今日运了功,所以毒性流转得特别快?
萧然轻轻晃了晃头,神智清醒下来,暗暗调息,压住胸中翻涌的气血,微微摆手:“我无事。可能今日有点累了,毕竟是老了……”
“不,师父那么年轻,怎会是老了?只是连日奔波,身体有些吃不消吧。”沐无双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缥缈。
“爹,你要紧么?”萧寒烟担忧地看着父亲,“女儿扶你回房。”
“不用,你在这儿陪陪你师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