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焚心之痛
晏封拍拍他的肩:“回去养伤吧,说不定昭月人什么时候又会发兵来攻打我们,我们要做好应战的准备,所以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伤养好。”
“是,末将遵命。”沐无双神情恍惚地答应一声,目光却仍然没有离开萧然的那扇房门。
晏封看他一眼,无声地叹息,径自与宣大夫一起走了。
薛成峰伸手扶住沐无双:“走吧,公子,属下扶着你。”
沐无双轻轻推开他:“不必。”
好象在安慰他、又象在安慰自己,薛成峰喃喃道:“王爷曾经经历过无数生死劫难,可每一次他都安然度过了。这一次,他一定也会化险为夷的。”
“我……我想在这里守着。”沐无双没有回头,自言自语道,“我要看着师父从那扇门里走出来。”
“不,公子身上有伤,还需静心调养,有属下在这里守着便可。公子是王爷的徒弟,又是王爷的副将,论公论私,公子都得听王爷的话,留着有用之身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沐无双暗暗露出讽刺的笑容。这战争,岂非正是自己挑起来的?“是的,师父有难,做为弟子,我理当为师父尽心尽责。薛统领在此候着吧,我回去了。”面容慢慢恢复平静,漆黑的眸子中露出深思之色。
三天,有三天时间,劫灰的解药会在这三天之内送到么?萧然服下劫灰已经十二天时间,本来崔太傅说毒性会在一个月后发作的,可萧然一再使用内功,促使毒性提前发作了。为什么?为什么父王那边还不见人送解药过来?是父王一心想置萧然于死地,再也顾不得其它了么?
他缓缓出了总兵府,缓缓往南门走,期望着在大街突然有人叫住他,给他递上一个药瓶,那里面,装着他苦苦等候的解药……忍着伤痛,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象个游魂一般,看到巡关的士兵一队队过去,看到城楼上戒备森严的守卫,看到旌旗飘扬、铠甲鲜明,看到城外驻扎的将领来来去去向关内通报信息,可是没有他想看到的人出现。
日上三竿时,小季慌张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将军,你怎么还不回去?”
“怎么了?”沐无双茫然地看着他,惊讶地发现他左脸红肿,好象刚刚被人掴了一掌。
“晏将军见你不好好留在总兵府养伤,独自到处乱跑,十分生气,刚才责怪我没有照顾好你,还打了我一巴掌。”
沐无双不禁歉然,心中暗道,这个晏封真是火爆脾气。怕是因为萧然的病倒,他心情烦躁,所以一点点事都会激得他火起。
连忙道:“对不起,小季,连累你了。”
“我没事。”小季嗫嚅道,“只是将军快回去吧,否则晏将军该恼你了。”
沐无双点头。两人赶回总兵府,却见晏封正阴沉着脸站在他房门口。
“晏将军。”沐无双微微躬身,“末将出去走走,不关小季的事,请将军莫要怪罪于他。”
晏封盯着他,满脸怒火,猛地一脚踢过来,踢得沐无双一个趔趄,几乎跌倒。
“将军?”沐无双被他的火气吓了一跳,顾不上疼痛,单膝跪下道,“请将军息怒。”
“刚才我怎么吩咐你的?叫你好好回来养着。你倒好,一个人独自跑到外面溜达去了,一去就是半天。身上的伤不痛,是不是?看来伤得不重,要不要我再打你一顿让你好好清醒清醒?元帅刚刚病倒,你就自由散漫、不守军纪,你把元帅的命令置于脑后了?要是你再顶不住病倒了,元帅出关我如何向他交代?”晏封身材魁梧,嗓门本来就高,此刻发起火来,更是恨不得将房顶掀了。
虽然他骂得凶,可沐无双从他的语气中分明听到了浓浓的关怀,心中不由感动,却又隐隐有些害怕。这些靖安军将领,对萧然真是忠心到了极点,他们关心萧然,所以也连带关心自己吧?虽然恼恨自己抗命,却更多地担忧自己的身体。
这样团结的军队,难怪能无坚不摧。萧然,萧然,他真是天生的领导者。
“对不起,晏将军,末将知错了。”他低着头,胸口滚过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暗暗吸口气,恭敬地道,“请将军责罚。”
晏封盯了他半晌,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因为疼痛而紧皱的双眉,好象有些后悔,口气也软下来:“算了,现在大敌当前,这笔账我先给你记着,等班师回朝后一并处罚!”
“是。”
“马上给我到床上躺着!”
“晏将军……”沐无双还想说什么,被晏封一道凌厉的目光逼得住了嘴,乖乖躺回床上。
晏封看他躺好,才对小季吩咐道:“好好照顾沐将军,让他吃好、睡好,他若少一两肉,我唯你是问。”
“是,将军。小的遵命。可是腿长在沐将军身上,他……”小季委屈地嘟囔着,可一见晏封又恐吓地抬了抬手掌,他条件反射似地用手捂住脸,吓得直往后缩,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见他的身影消失,小季长长地松了口气,回身给沐无双送上一杯茶,笑嘻嘻地道:“晏将军是个豪爽之人,平时说话一向这样粗声大气的。沐将军你别放在心上,属下看他对你极好。若换作别人,他怕是马上要拉出去杖责了,可对你却十分宽容……”
沐无双嗯了一声,表面上平静,可心里却象油煎火烹一样,片刻不能安宁。
晚上,沐无双觉得伤口不那么疼了,他悄悄爬起来,慢慢挪到萧然屋外。四周寂静无声,也没看见薛成峰的身影。沐无双站在走廊的拐角处,默默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中暗道:萧然,你为什么要闭关?你在干什么?你是已经感受到自己中毒了,所以在运功疗毒么?可是崔太傅说过劫灰之毒是让人感受不到的,而且连大夫都无法准确分辨病因,你难道有异于常人的能力?你真的是传说中的不死战神么?你受过无数次生死劫难,却始终活得好好的。这次,你也能活下来么?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缕缥缈的箫声从房间里传出来,他大吃一惊,连忙走近几步,仔细捕捉着每一个音符。
吹箫人好象中气不足,箫声断断续续,仿佛幽咽泉声从冰底滑过,又仿佛从一个极远的地方飘过来,充满忧伤、充满悲凉,象一个天涯落魄的游子,独自走在西风古道,前途茫茫。
一阵风吹过,落红成阵,飘过回廊。廊上的灯笼光闪闪烁烁,显得无限凄迷。就在这时,沐无双看到一身黑衣的暗影从屋顶上飘下来,扶着墙缓缓跪了下去。他走过去,看到暗影的身躯伏在地上,不停地颤抖。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已经被训练得没有喜怒哀乐的影卫,竟然在无声地哭泣。
他想伸手扶起他,可是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呆了片刻,转身一步步往回走去。
三天,漫长的三天。对面白虎关关门紧闭,毫无动静。晏封与靖安营东西南北四营将军,加上驻扎在城外的五城兵马指挥使,都觉得白虎关静得可怕,不知道元曦在搞什么鬼。而对沐无双来说,这三天更是度日如年。他的伤势一天天好起来,可心中的焦虑却与日俱增。每天他都要到萧然门外去好几次,可是只能看到那紧闭的房门。第二天晚上那房里依然飘出箫声,可吹着吹着突然停止了。沐无双看到暗影脸色惨白地站在灯影里,一向平静的眼睛里滚动着泪花。
第三天傍晚,太子萧丹与霍无忌等人赶到了。
晏封一见他便扑通跪了下去:“太子,你终于来了。元帅他……”
“三叔他怎么样?”萧丹惊得魂飞魄散,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快说!”
“元帅忽然得了一种奇怪的病,视力下降,浑身乏力,还经常吐血。军医查不出原因,臣等劝他回京医治,可他坚持不肯。三天前他与萧将军一起闭关,今日是第三天,不知道他是否还……”
“活着”两字还没说出口,萧丹一把拎起他:“快带我去看他!”
一行人赶到萧然门外,见暗影与薛成峰已在门外徘徊。一见萧丹到来,他俩连忙上前见礼。萧丹摆手:“不必多礼,能否请三叔出关?”
暗影到窗前,抬手在窗上敲了三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那扇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过了片刻,那扇关闭了三天的门终于缓缓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