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经年离别
夜风吹拂着面容,容雪换下沉重的装扮,着上一身常穿的白衣。在夜风的吹动下衣袂翻飞,静静看着眼前景色。
兖州的地表已经有些沙化了,丝履踩在地面细细软软的。
车队不远处有浅浅的溪流,她走过去,挑了块儿大石头坐下。
太阳已经下山,空气中还是残留着白日里的热气,扑着她的面上有些酡红。
容雪的目光停留在清浅的河面上,河水有些清澈得泛蓝光了,静静的流过沙地,静谧得像块上好的蓝玉。
不知为何,现下她的心里平静得让她有些发奇了。
思想似乎静止下来了,有了欣赏夜景的心思。只是她的眼皮有些跳动,次数频繁得让她无法忽视。
再过几日,踏上晋国的国界了。她只怕就是一国之母了,她不知道如何才是母仪天下的,像琉璃这般?她是女王,自是能够权倾天下的。昊国没有后位,惟一的后位是父王留给母妃的,所以她一直未见过一个可以母仪天下的人的。
“雪姐姐。”琉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琉璃,没睡吗?”容雪闻声回转过身,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让她坐上。
“嗯,睡不着。明日就要分开回国了。”琉璃坐下,眼光停留在这片浅浅溪流之上。
她近日里开始有些离愁别绪了,不知道是不是看了雪姐姐和昊王的缘故。
“我们聊聊天吧。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呢。”容雪握起琉璃的手,有几分不舍的。
自小,身边的人对她都是无尽的宠爱,要不就是无尽的崇敬,从未有一人肯把她当朋友依靠的。她相信琉璃也是的,这是身于帝王家的弱势,有些人穷尽一生也不会真心相待的朋友,她幸好有一个琉璃呵。一个时而稚气,时而调皮,时而深沉得像个小大人的琉璃呢。
“好。雪姐姐不见意琉璃提起昊王吧?”琉璃有些迟疑的开口,怕惊扰了雪姐姐的伤心事。
“不见意。我喜欢和琉璃分享父王的事情的。”她怎么会见意呢。她的父王可是她一生骄傲,她乐此不疲呢。
“琉璃一直很羡慕雪姐姐的,有着昊王无尽的宠爱和呵护。琉璃在很小的时候父王母后就已经离世,根本不知道何为父爱和母爱的。辅政大臣们在琉璃记事的时候就向琉璃教授治国谋略,不顾琉璃愿不愿意,琉璃都得一一学起。琉璃有北冥全国的百姓,竭尽一生都得护着他们,如若有一天不想为王,定得为他们再找一名上上人选接位的。有时候琉璃会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沉重的王位在有些时候会成为琉璃身上的一道道枷锁,挣脱不去的。当然琉璃只能将苦闷往心里放的,人人都以为权倾天下就好,殊不知权倾天下背后的孤独与无奈,身居高位就正正说明了一世独立的,没有朋友,相对的也没有爱人的。你不知道靠近你的人哪个是真心待你好的。这些话琉璃没有向任何人说起的,无从开口。今夜也奇怪却对雪姐姐一吐为快了。也许是明日就要回国了,从此再相见就不知是何时了,也许永无相见之期。雪姐姐也将入主晋国后宫,琉璃掌权北冥,各有其事。”琉璃说着,长长叹口气。眼光看着不远处的灌木丛,在月光下只能看见黑黑的树影的。
容雪听着,心底涟漪无数。
她原以为,琉璃会自在些的。至少有一些事情她自己是完全可以做主的,不像她和淳于哥哥,背负着国人的压力。现在连琉璃亦是如此。她不能想像琉璃一个人背着所有人负着沉重担子,那是一个国家的百姓呢。
他们三人能不能不要那么相似,相似得让她无力呵。她原以为他们三人中最小的琉璃可以简单度日的,没想到她也如此沉重。
她好心疼呵。压力她可以扛的。她比琉璃坚强,琉璃适合天真,适合无邪的,适合一生无忧……
可是,天命所归,她怎可用心疼了事?
突然地,容雪将琉璃拥入怀中,她无能为力了。只能紧紧拥护着她。眸内的眼泪滑下,滴落琉璃的衣衫间。
“以后遇到事情不要自己扛着,不要忘了晋国还有个雪姐姐知道吗?”容雪喃喃地说着。她突然间有些害怕了,似乎每个人都带着面具,每个人心里总是有一层或深或浅的隔阂。
“是。知道。琉璃一定遇到什么事都告诉雪姐姐。”琉璃哽咽了,这一世就雪姐姐一个人如此摆明的心疼她的。她以为雪姐姐冷情的,她以为她不会把感情表现得明显的。
但现下的雪姐姐却把内心最真诚的情感都交给她了不是?有雪姐姐这样一人相待就够了的。
琉璃抚上衣衫内的小玉珠子,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会心心念念地护着她的,可是他最终似乎是放弃了,许是她让他腻烦了,所以才不告而别?天地之大,她是无力去找寻他的,不知他会不会还记得北冥有一个终身无法脱离王位的人在思念他?
不远处的淳于轩面色凝重的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个小女子,脸上的表情更为凝重。他身侧的李德侍卫和名叫绿幽的宫娥眼里都含着泪水,二人风尘仆仆显然是累极了。
“二位先下去歇息,待会儿本王会亲自将事情告诉公主的。”淳于轩将目光从相拥的二人调回,对着眼前的两名忠仆说着。
他们二人相视点头,纷纷拜了一拜,跟随离原到其它马车上休息了。
雪儿,这一生就交由我护你,可好?他的淡淡言语轻得足以被夜风吹散。
“琉璃,你休息吧。明日还需早起的。”容雪为琉璃擦拭泪痕。
夜深了,不需徒增谁的伤感了。
“好。雪姐姐也是。”琉璃起身离开。好好将今日的感触收拾干净,勿教他人看了去。
琉璃离开许久,她仍是不愿起身,定定注视着宁静水面。
“雪儿,可愿与我去一个地方?”淳于轩白白的衣衫映入她的眼,温温的嗓音让她倍感舒服。
容雪抬首,用着十分孩子气的虔诚态度望着他的眼,不避不闪,探入他眉目弯弯的眼。她不想有所矜持了。细细地读着他眼中的小小思绪。
黝黑的瞳孔有着份她读不懂的心疼,是心疼吧?她有些不太确定。
“什么地方?”容雪问着,她不认为淳于哥哥会十分熟悉此地。
她放弃了,他的眼太过深邃,稍不小心会跌落进去的。
“本王无意中发现的秘密基地。”淳于轩难得开玩笑,但他的眼却无丝毫的愉悦之意。
“好。”容雪将手交给他,不再追问了。
“雪儿,在此之前可有策马驰骋?”淳于轩牵起她的手,一个稍稍使劲,两人一起端坐于高大骏马背上。
“没有。父王不让的。”容雪喃喃回答着,父王虽是宠她,但仍不让她有过剧烈的动作的。
就连坐马车,也得在他的看护范围之内。
不知他现在可好,会不会思念她到无法成眠呢?
青青鸟眷可曾为她带去她的问候?
呃……痛……很痛呢……
容雪在心里低叫着,眸内有着因疼痛窜起的浅浅泪渍。轩哥哥就不会先提醒一下她再策马吗?
容雪向后紧靠着,小手不由得紧纠着淳于轩白白的衣袍,风的声音在耳边呼啸,不断的扫着她的颊面,硬生生的泛起疼痛感。
这是风的力量,风的速度吧?
心里有种呼之欲出的快感。
“雪儿,可否为了淳于放开昊国一切?”包括你心心念念的父王。淳于轩在心底加上一句。
什么?
容雪听得朦胧,在风暴的中心只有他沉稳的声色,却听不清内容。
她从他温暖怀间抬头,一脸茫然。
“雪儿,可否放开昊王,一生永伴我身侧?”淳于轩靠上她耳旁,缓缓说着。
“雪儿,会永远伴随轩哥哥身侧的。父王会在昊国好好养病,等着雪儿回去探望呢。”容雪对他展开这十几日来最轻松的笑容。
是的,对轩哥哥,她是有深深喜欢的。对于父王,她则有深深眷恋的。
“如果今后只有雪儿的轩哥哥,没有昊王呢?”淳于轩的眉目凝重了些,语气有些紧张。
就连狂奔的马儿也放缓了速度,慢慢行走于草地上。
“不会呵。怎么可能只有淳于哥哥,父王也在的,父王他在……他在……宫里呢。”容雪语气一顿,看向淳于轩。
他的面色有些僵硬,眼里有着深深哀痛。
怎么会哀痛呢?轩哥哥的面上怎会有哀痛呢?父王他在宫中好好的养病呢,等她回去探视的。等她回宫时,给她大大惊喜呢。
“雪儿……”淳于轩将她轻轻摇晃,她的表情让他不安,十分十分的不安。
“轩哥哥,不许和雪儿开玩笑的,好不好?父王近日身体已有所好转了,能将雪儿调配的膳食吃得一干二净的,精神也比以往好上许多的,我们出宫的前一****不是还为雪儿摘下高高的菟丝娟吗?所以,轩哥哥不要让雪儿伤心,雪儿会生气的……”容雪有些气虚,缓缓的说着,眼泪从眼眶中滑落。
她的父王已经好上许多了,有轩哥哥的玉,不是?
她需要好多好多的证据来证明她的论断的,怎么可以因为淳于哥哥的一句戏言就放弃呢?
“雪儿。听我说,太医们尽全力了,昊王他自己说放弃的。他说他的女儿已经可以独立,可以做一国之母了。他累了,他想和容妃在一起了,所以他不打算遵守诺言了,离开了……”淳于轩将她小小的身子拥进怀间,轻呼着气。
这一刻,他是多么想让上天把他和眼前柔弱女子换开,她的痛由他来担。只愿她一生平顺无伤的。
“原来是父王不要我了,我陪了父王十几年呢。还比不上母妃。父王还是要去和母妃一起生活……”怀里的小人儿喃喃说着,声音低低,却让淳于轩心魂几欲出窍,心痛得无以附加。
“雪儿……”他找不到话来安慰,他从未有比这一刻还要痛恨起他的语拙。
“轩哥哥,雪儿只是突然接受不了。在我们离开的前几日父王和我说过的,他说他终有一天会离开我的。他说当他离开了,我一定要为他高兴,因为那一刻是他和母妃的重逢时刻。我霸占了父王十六年呢。让他和母妃分别十六年,我的父爱是我自己争来的。父王和母妃很相爱,可是我却总是凭着一己之私将父王牢牢霸住,连母妃都不可偷窥。现在好了,他们可以相聚了,雪儿本来就是一个人的,所以只是回归了最初了,不是吗?”她多希望可以说服她自己呵,让她自己知道她有多坏,她有整整十六年的父爱呢?她为何总是不知足?
她高兴不起来呢?她老是记得父王离开她,丝毫不记得父王离开了她是为了和母妃相聚的。
“淳于在小时候见过你的母妃的,她和雪儿一样美丽绝世。”淳于轩开口,深深看进她的湿湿眼眸。
“是吗?”她顺着他的话。她知道他的好意的。
“当时她还是雪山圣女,和昊王一起下雪山。当年我因贪玩,溜出宫,却被几个匪类所伤,幸好她路过救下了我……”淳于轩似乎沉浸在往事,从怀间拿出白色丝绢。
“这是当年她给我的,送给雪儿吧。”将丝绢轻轻系上她的腕间,他柔柔笑开,眼弯成了一线。
容雪楞楞地看着他的动作,眼光定在腕间的白色丝绢。
真的吗?母妃的丝绢?
他为她补足了未见母妃的遗憾。
“雪儿,可以放声的哭,不要强忍着,知道吗?人生在世总会有生、老、病、死的,它们只是一个人必经的过程。若是没有死别,人又怎会好好珍惜生的每一天呢?死并不可怕,反而它是一个人的生命的开始呢。生死生死,本就一线之隔的。昊王他一生仁政不尽,相信他会在天上守护着雪儿的。晋国有个传说,说家中老者往生时,就会变成天上的星子,照耀着他的晚辈,让他们在世上走得轻松些的。生死本是空无的,只是人给它强加了一个概念,寄托了自己的对亡者的哀思,其实它是不存在的。”淳于轩俯下身,轻轻吻上她有些通红的眼。
“轩哥哥……”容雪的眼有些不知该放何处放了。面色红通通的,煞是可爱。
“我们下马。雪儿可以先去洗洗,附近有个小小温泉的。”淳于轩抽身,抱起她,飞跃下马。
几个番飞,他带她进入一个几近密闭的小空间,有些温温热热的气息从里面扑过来。
小小的洞中,有一面小小的泉,泉水不深,温度却合宜。清澈可见底,岸边有块不小的石头,可以任她放置衣物。
“这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前些年到昊国的时候,为了避开不想遇见的人,躲进这里来的。”淳于轩轻轻解释着,让她安心。
她……她要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吗?虽然将是夫妻,可是她现在还未做好准备的。
“轩哥哥,可否转过身去?”容雪的面色完全红透了,怯怯地开口。
淳于轩抬眼,细细的看她。将她看得浑身躁热,让她误以为他不愿意转了,才缓缓背过去。
现在不是戏她的好时机,日后机会无数。
容雪暗暗舒口气,她还真怕他坚持呢。
不过她仍是不放心的,目光焦着他宽宽的背,移不开。
他的身姿卓越,定是可以为她撑起一世的风雨的吧?
她有些淡淡的羞怯。
“雪儿再不入水,我就要转身了。”淳于轩勾起唇,语气有些戏谑,语调轻扬。
“呃……不要。”她有些慌乱,急急解开衣带,在他转身之前,用最快速度让自己沉入水间。
亏她还以为他是君子呢?他竟然戏谑她。
容雪有些气恼。
温热的水为她抚去多日的疲惫,带来一身干爽。
淳于轩倾听着身后的声响,脑中勾勒着她有些恼人的模样。是了,她比较适合轻松,和琉璃一样最好。至少可以将她沉沉的故作坚强的面具拿下,有些小女儿的娇态。
“轩哥哥,可曾愿意听雪儿和父王的事?”容雪淡淡询问,今夜她要好好的怀念父王。他日离开昊国,永远停驻在晋国时,只怕是再也提不起回忆的兴致了吧。
“愿闻其详。”淳于轩在大石块上坐下,仍是背着她,没有转身。
“小时候,雪儿的身体有些差劲。可能是因为雪儿出生是不足月的缘故,总是因为急走或是简单的跳跃而气喘吁吁的。那时候父王会静静的陪着雪儿,他和雪儿说,那是雪儿的心太娇贵需要比常人更多的休息,要雪儿静静地、乖乖的,不许快步行走,不许做跳跃动作。他也禁止了雪儿骑马。害怕雪儿的心负担不了。他可以允雪儿任何一件事情,但是他不能容忍雪儿做任何对雪儿身体不适的事情的。雪儿央求他许久,他仍是不同意让雪儿骑马的。就连平日里坐着宫车,他也务必让宫车慢行……”容雪缓缓说着,她依然感受到父王深深的宠爱的。不管他是在她身边还是陪着母妃,他的爱都不会有所转移。
“雪儿,有着满满的父爱。这对许多人来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获取的宝藏。”淳于轩笑开,为他的傻傻雪儿。明明在马上害怕的,却尽力不教他发觉。原来是身体不适呢。
她的心病,他记下了。
“从十岁起,父王总是命宫娥调试着补心的食物,不管是什么都要雪儿一一吃尽。那时候有些恼着父王的。有些食物根本就叫不上名来,可是父王听说对雪儿的心病有益处,硬是让人煮好,强迫着雪儿食用。”容雪有些惊恐,仿佛当日的苦苦药食尚在眼前。
“雪儿一定是面带微笑吃完的,是不是?”淳于轩想着那样的画面。他的岳父真能给他做足榜样呵,他可不敢保证他有朝一日不会用同样的方式逼着雪儿吃药。
“嗯。害怕父王担心呢。他日里万机,雪儿不想再增添他的烦忧。”容雪老实承认。她是这么想的。
“雪儿该起来了,泡太久会凉的。”淳于轩提醒道,夜深了,空气里多少会有些凉意。
“好。”她乖乖听着,轻手轻脚走向岸边,水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声音。
着好装,他揽上她的纤细腰间,像刚才那样带上飞上空中,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他沉稳的心跳就在她的耳边呢。
容雪看向他,脑间有些沉闷的,睡意渐浓。
“明天轩哥哥早些唤醒雪儿,好不好?”马儿上有些颠簸,却一下子惊不醒她的沉沉睡意。容雪有些执着,和睡意作着拉据比赛。
“为什么?”他的唇就在她耳边呢,醇醇嗓音靠她很近,暖暖气息让她的耳有些发痒。
“琉璃明日回国了,我想送送她。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呢。”容雪紧持着,脑子越显迷糊。
“好。”淳于轩应着,喃喃着似乎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可是她听得不真切呢。她有些遗憾的。
今夜会有他暖暖的体温,父王满满的爱陪着她的,她不会害怕,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