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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琼窗春断双蛾皴

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下来,凤染捧着盛放食物的托盘从云罗房里退出来。珠帘子摇摇晃晃,随着黄昏时的风声摆动。

“姑娘又没有味口吗?”杨柳瞟了一眼托盘,眉皱了一下。

凤染点点头:“师傅说饿了再说,现在吃不下。”

杨柳挥挥手,凤染便垂着头走了出去。

云罗歪在床榻上,长发披散着,她眼光迷离地望着不远处那道绢制屏风,身子有轻轻地颤栗。

“你好歹吃几口,难道你就真打算再不登台了吗?”杨柳沧桑着声音,拿过一旁的绛红色细绢外衫披在云罗瘦削的肩头。

云罗转过头看了杨柳一眼,那双妩媚细眼里早没了神采:“我天天看着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杨柳一闪身挡住云罗的视线:“姑娘,你别瞎想,那是不可能的事。天下这么大,长得像的人多得很。”

云罗眼神一变:“不,我知道是她。要不,她怎么会选那段戏呢?她就爱那段戏,我和她认识就是因为那段戏。”

“她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早化成灰了。”杨柳有些不忍地看着云罗,眼看着花一般鲜活的人怎么就忽然成了这般模样。

云罗动了动脑袋:“你去把三姑娘叫来,我想问问她。”

杨柳上前一把握住云罗的肩:“姑娘你醒醒!那丫头咱们打小看大的,她是你的徒弟,你现在正经该想的是怎么活回以前的样子。你是名震锦州的云罗姑娘,是集秀班的当家花旦呢。你瞧今天商班主来的那时候那般模样,玲珑那丫头真要上去了,还有你的好日子过嘛?”

云罗唇边涌上一个自嘲般的笑:“杨柳姐,我不想做什么名伶。你知道,我只想回老爷身边。那次,我不应该跟他生气,不应该提她的名字。不然,也许老爷早就派人来接我回府了。是不是?”

杨柳默默叹了一口气,撇过头不愿再说话。她的目光悄悄移到那绘着美人图的屏风上,难道这世上真有因果报应吗?

练功房里,明涓穿着湘色勾花戏服,迈着细碎的步子练着那出《莲塘春晚》。这是部老戏,讲一对双生姐妹各自姻缘的故事。淮阳书香世家殷涵的夫人王氏生下一对双生女儿,玉雪可爱,聪明伶俐,取名芙蕖、芙蓉。适逢战乱,殷涵携妻带女举家迁徙,不想妹妹芙蓉竟被人贩子拐去卖到一户商宦人家做丫鬟,并改了名字叫香露。那户商宦之家的小少爷名叫杨蒙,是个难得的多情种,因与香露一处长大便生了感情,誓言此生不负。其母杨夫人得知后大怒,偷偷将香露逐出府去,并为杨蒙谈了一门亲事。成亲当天,杨蒙大闹婚场,扬长而去,誓言不找到香露绝不回还。杨蒙离家以后靠卖字画为生,一日偶然遇见和香露生得一模一样的殷府小姐殷芙蕖,误以为便是香露,便向殷涵求亲。殷涵怜其有才,欣然应允,而芙蕖小姐却与表兄王微两情相悦,于是私下里找到杨蒙要其退婚。一番细谈,芙蕖被杨蒙对香露的真情所打动,更怀疑香露便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殷涵派人找寻,一番周折最后终于寻回了投水未死的香露,有情人终成眷属。

明涓所要演的这一出“杨蒙会香露”便是他们破镜重圆后在莲池相会的那一场,其间有一段香露在莲池畔等待杨蒙的独白,很是精彩。

明涓勾起兰花指,明镜似的眼眸水色迷蒙。

“莲塘柔波儿浅荡漾,夕阳光景碧叶上。莫道世上万事难,只怕有心人费神来思量。往日里伴书堂前泼茶香,酒迷灯花扶摇光,今日时再不分离去,但愿的西烛窗下人一双。呀,星沉月落春晚长,少爷凭地还不来,想来想去心生慌。”

湘黄的裙摆芙蓉花般铺开,明涓的嗓音如珍珠落到玉盘上,圆润清亮,余音绕梁。她的身姿袅袅婷婷,脚下莲花般步步蹁跹,一双含情妙目似水含烟,漆黑的眼珠神采光然。

“但见那莲叶浮萍碧连连,但见那落英红花自芬芳,香露我红裙绿衣裳,便似莲绿花红亮。莫道更深露凝重,莫说秋水共天长,分别半余年,不知他是否变了样。我且藏起来,待他来时便知详。”

明涓打起袖笼,杏色的宽袖遮了娟洁清丽的脸庞,但见那微风习习间,衣袖飘动,时不时露出芙蓉般可人的面庞。少顷她收了衣袖,浅浅做个云手,衣袂翩飞,摇摇曳曳。纤细的腰肢灵动如春日墙头的翠柳。

凤染站在门外看得眼生红,明涓回转身来,腰间流苏涟漪样摆动:“师姐。”

“杨柳姑姑让我拿了几色胭脂给你,明日自己装扮装扮。”

明涓接了过来:“谢谢师姐。”

凤染扯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不客气。”

明涓抿了唇,问得小心翼翼:“锦帕上的字你看过了没有?”

凤染细白的脸刷一下便红了,眉目间涌动着羞色:“问这个做什么?”

明涓细细瞧她,那浓浓的羞意后面是着掩不住的喜色,明涓安了心:“那晚上你会去吧?”

“去去,练你的功。”凤染脸更红了,推了明涓一把便婀娜地跑了出去。

傍晚的金光落在沉沉的黑幕中,凤染窈窕的身影虽夜风而逝,明涓扬起笑意,恬静娟好的脸蛋上有一丝兴奋。

“姐姐说缘分天注定,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来修得共枕眠。鸳鸯儿池中同嬉戏,连理枝翠影不相分。听得你为我天上地下四处寻,那如今,要相见,心跳如雷,褪不了满腮儿红晕晕。。。。。。”

夜渐渐黑得深了,明涓仰头躺在床上,清亮的夜风吹拂着细纱窗幔,有一种醉人的气息。

“刘明涓!”

只听得一声呵斥,夜晚的宁静被打乱了。明涓翻身起床,只看见凤染推门进来粉面通红,还没弄清楚情况,便只觉耳边一阵嗡嗡乱响,凤染使劲地甩了个耳巴子,打得明涓一下子跌坐在床上。

“我是跟你无仇无怨,你为何这样害我?”凤染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着明涓狠狠发问。

明涓甩甩头,恢复了几分清醒,面颊上痛得火辣辣地,嘴里面尝到了一丝血腥。

“什么都是你占了先,我打小跟在师父身边,她从未教我半分,却偏偏对你另眼相看。连杨柳姑姑都夸你有天分!好,我不跟你争,可为什么连他你也要抢去!”凤染声嘶力竭,纤细手腕上明晃晃的银镯子在烛光下晃来晃去,落下不安分的光。

明涓蹙起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凤染从袖笼中掏出一条银白的东西扔向明涓:“这是不是你给我的?”

明涓定睛一看,却是日里卢敬洮送给凤染的锦帕:“这。。。。。怎么了?”

“怎么了?!你好意思问我,你说这是谁给你的?”

明涓不明所以,正疑惑间,却看见两个身影晃了进来,商岱青和卢敬洮。

“是卢大哥让我转交给你的。”明涓看着卢敬洮微红的面容,发现他的脸上有五个清晰的指印。

岱青走过来,清俊的面容带着怒色:“够了!是你自己没弄清楚,还怪在别人身上。凤染姑娘,你应该好好反省自己。”

凤染看着岱青,竟然笑了起来,笑得那样猖狂,那细细的声音竟也变得有些狰狞:“你帮她,你们都帮她!哈哈,如果不是她,师傅会不让我学戏?如果不是她,你会看都不看我一眼,如果不是她,我也不会糊里糊涂错投这个人的怀抱!都是她,都是她!呜呜呜呜。。。。。。”

一直沉默地卢敬洮走到凤染身边:“对不起,凤染姑娘,是我的错。我不该。。。。。”

“啪!”

凤染抬起头狠狠一巴掌狠狠打在卢敬洮脸上。卢敬洮没有表情地站在那,明涓从他沉默的眼神里读到一丝伤痛。

明涓冲上去拉住凤染的手:“你疯了是不是?”

凤染反过来一把捏住明涓的脸,尖长的指尖向明涓划去:“我是疯了,我要毁了你这张脸,看你还上不上得戏台,看你还勾不勾引人?”

明涓尖叫一声,不由自主向后退,岱青一步上前扯开凤染的手:“你的确是疯了。”

凤染愣在当场,丹凤眼渐渐泛上一层湿气,身子忽然一软便倒在了岱青怀里。

“凤染!”卢敬洮忙上前来,一把推开岱青,将凤染搂在怀里:“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这里没事的。”

明涓和岱青对望一眼,眼见着卢敬洮惊慌失措的表情。

夜风呼呼吹着,杨柳和云罗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云罗依然是憔悴的面色,眉目间透着疲惫:“大半夜的,闹什么闹?”她眼睛划过明涓的脸,微微停留便移了开去。

杨柳上前看了眼昏晕在卢敬洮怀里的凤染,又看向明涓:“怎么回事?”

明涓摇摇头:“我不清楚。”

“你会不清楚?”杨柳疾言厉色。

“杨柳姑姑,我真的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卢大哥让我把锦帕送给凤染。。。。。。”

“还是我来说吧。”卢敬洮抱起凤染轻柔地放在床铺上,再转回头看着众人。

窗外月色迷蒙,皎洁的光落在地上,映出窗外斑驳的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