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敬洮唇边呛着一抹苦笑,他的目光落到明涓身上:“玲珑姑娘,对不起。”
明涓忙到:“你快说是怎么回事,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白天的时候我把锦帕交给你,心里很忐忑,想东想西终于挨到了天黑,我很早就等在后院里那口枯井旁边。我不知道凤染姑娘会不会来,就在那转来转去。天色暗了很久,我以为她不会来了。正打算离开,却忽然看见凤染姑娘的身影朝枯井这边走来。我一喜非常,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听见凤染的声音低低地说,因为有些事耽搁了所以来得晚,让我不要介意。我哪里会介意呢,只要她来,我便是等几天几夜又何妨?”卢敬洮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目光中划过一瞬即逝的微光。
“然后呢?师姐既然去了便应该是应承了,怎么又?”明涓疑惑道。
卢敬洮看着明涓:“玲珑姑娘,你可有跟凤染说起是谁让你将锦帕交给她的?”
明涓细细一想:“我当时正准备跟她说,她拿过锦帕便走了,还说她自己知道。我以为。。。。。就没有跟她说。怎么,难道师姐不知道锦帕是你送的吗?”
卢敬洮苦苦一笑,眼神转到岱青身上:“她若是知道这锦帕是我送的,今晚便没了这出戏,只有我暗自神伤罢了。”
“这。。。。。”明涓也看着岱青,目光又不解的光。
岱青叹了口气:“今日在锦绣楼外面的小径上我将掉落在地上的锦帕拾起来给你,你还记得吗?”
明涓记起来,当时慌慌忙忙,岱青将帕子递过来给她,凤染的杏花裙摆晃了过来。
“难道?”明涓明白了过来:“师姐看见岱青哥哥将锦帕递给我便误会是岱青哥哥送的!”
卢敬洮回身看着昏迷中的凤染:“她的身影一出现我便陶陶然的,直到她投入我怀里,低低地叫我岱青公子,我才醒悟过来。不想凤染比我更加激动,认出是我以后便发疯一样地跑了。我害怕她出事情就跟在后面,凤染跑到岱青公子的屋外,哭喊着问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注意戏弄她。”
明涓垂头咬咬唇,看着卢敬洮:“卢大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应该跟她说清楚的。”
“不管你的事。是我痴心妄想,可是凤染她,她用情也深啊!”卢敬洮抬头看着岱青:“岱青公子,凤染她是。。。。。任性了些,但她心是好的呢。你能不能。。。。。”
一旁的云罗和杨柳都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云罗的目光落在卢敬洮的身上:“若是凤染听见你说这话,她会更加讨厌你。”
“我。。。。。”卢敬洮话哽在喉头,这个有些脂粉气的小生落下了一滴泪,恰恰滴在凤染的脸上。
云罗叹了口气:“凤染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性子倔强,心气儿又高。断不会接受乞讨来的感情。这么些年,我一直拿她当小孩子看待,这一晃眼,她十六了,竟然已成了大姑娘。时间过得太快,凤染啊,你叫我一声师傅,我却没有教过你任何东西。你恨我是吗?”
屋内几个人都是一震,纷纷看向床榻上的凤染,只见那长长的丹凤眼缓缓睁开来:“师傅,你知道我醒了?”
云罗一笑:“相处十几年了,难道这还不了解你吗?”
凤染虚弱地笑了,她眼神直直地穿过守在她身前的卢敬洮,落在云罗身上:“我恨。我时时刻刻都在恨,从刘明涓踏入锦绣楼第一天起我就恨,为什么你不教我?什么对她一个外人另眼相看。”
云罗在杨柳的搀扶下坐在桌边:“凤染,我一直告诉你你是一个孤儿。其实不是的,你有娘亲,你的娘亲是我曾经的一个姐妹。”
凤染的身子猛地颤动一下,连明涓和岱青也互看一眼,显然她们从未想过凤染的身世会有这样的曲折。
“你的娘亲的叫晚陶,她和我一样,一样是学戏出身的。整个戏班里,我和晚陶最要好,她大我两岁,我就叫她姐姐。后来,晚陶遇到了一个男人,晚陶很喜欢他,并且以身相许。然而这个男人却嫌弃晚陶的戏子身份,不能娶她过门。晚陶生下你之后便去世了,她临死前把你交到我的手上。她说,我的孩子不能学戏,不能做戏子。我答应她,晚陶才闭上了眼睛。凤染,这一方戏台上看似光鲜,可其中的酸甜苦辣又有多少人能体会。我谨记着晚陶去世前的叮嘱,所以这么些年来,我只盼你好好长成,将来能寻个好人家,便也了了晚陶的心事了。”
凤染低低地哭出了声,明涓不知道她是在为去世的晚陶不平,还是在为自己的处境悲哀。
云罗看着凤染:“今日的事情也怪不得任何一个人,只能说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没有人想伤害你,可是这往往更痛苦,因为所有的悲伤都得你自己扛。”
明涓深思地看向云罗,她觉得今晚的云罗格外的慈祥,那目光中有一种温暖的东西在慢慢地将凤染包裹起来。
云罗站起身来走到凤染床前,抚着凤染的手:“别让你的娘亲失望。”
卢敬洮悄悄地退出了房间,明涓疑惑地看着他,他却摇了摇头,转身默默的走了。卢敬洮的背影在黑夜里显得落寞,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急急回到自己的洞穴去****伤口。他的伤有多深,明涓觉得会超过凤染,因为他的爱了伤害自己最在乎的人,要生生割去心头的一份爱,会有多痛苦。
“玲珑。”云罗突然转身唤她。
明涓上前应着,云罗的声音低沉着:“你去把隔壁的房间收拾一下,明天你搬过去住吧。”
“是。”明涓点了头往房间外走,却被岱青的手拉住。
“我帮你。”
明涓笑了点点头,却发现凤染的眼眸正落在她的身上,带着一种她不明白的复杂表情。
春夜里凉风起伏,明涓发现这一天发生了好多事情。对床的凤染也在翻着身,她们都没有睡着,但却没有人说话。
明涓抬头望着天边的星子,那是娘亲在看她。自己的娘亲啊,是什么模样。明涓想起刘平生前的描述。将军夫人就像是天仙下凡,她最爱穿紫色的衣裳,裙摆上缀着蓝蓝紫紫的碎花,大雪天里将军夫人披着紫色的斗篷,头发乌黑乌黑地发亮。不管是谁从她旁边过去都会看到她脸上浅浅的微笑。刘平说,将军夫人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
“诶,还没睡吗?”凤染的声音细细传来,惊了明涓一跳。
“没有呢。你呐?”
凤染沉沉叹了一口气:“我们聊聊怎么样?”
“好!”明涓爽快地答应着,同住一个房间几年了,从没有一天夜里两人一起说过话。
“我。。。。。是不是很惹人讨厌?”凤染迟疑了一下。
明涓认真地想:“不是讨厌,是不太好接近。”
“怎么说?”
明涓翻个身向着凤染的方向:“就好像一只刺猬。刺猬你见过吗?小小一团东西,可是满身都是尖刺。三姑姑说,那是它为了保护自己才那样的。”
凤染沉默了一阵:“你。。。。。喜欢岱青公子吗?”
明涓愣住了,她除了在戏文里感受过鸳鸯同游,共结连理的感情,自己却没有深切的体会。什么叫喜欢,她还不是很清楚。
“我不知道什么叫喜欢。”明涓老老实实。
凤染的声音忽然带着一股子愉悦:“喜欢就是天天都想着他,时时都想见他。见到了却又害怕,不见却又想得慌。”
明涓仔细地想:“好奇怪。为什么不见又想,见到了又害怕呢?”
“就是因为喜欢,太在乎所以才会害怕。害怕他不喜欢你,害怕自己在他面前表现地不够好,害怕他知道自己喜欢他,又害怕他不知道你喜欢她。”
明涓脑子里像绕了一团麻线:“怎么那么麻烦。听起来像是恨可怕的事呢。师姐,你喜欢岱青哥哥,是吗?”
“喜欢又怎么样呢?他又不喜欢我?玲珑,我想他是喜欢你的吧。”
“那你是说,岱青哥哥想见我又怕见我?没有啊,我没见他怕过谁呢?你别看岱青哥哥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可我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就像戏文里唱的,心似竹节自清白,磐石压来自坚韧呢。”
凤染在黑暗中扬起一抹笑容,默默无语。
明涓想了想:“师姐,我觉得卢大哥是个好人。而且他很关心你呢。他现在一定很难过。”
“傻丫头,感情的事哪能控制自如,如若这样世上便少了多少痴男怨女,你们的戏文也会少了很多的精彩。”凤染头脑中印出那个白皙男子的脸,脸上似乎还有他那一滴清泪冰凉的触觉,她沉沉叹了口气。
“师姐。你还恨我吗?”明涓的声音飘渺而来。
凤染突然自嘲地笑笑,恨她吗?以前总是觉得她的到来夺走了师傅的宠爱,夺走了应该属于她的戏台上的光芒,甚至夺去了她心上人的爱。可是现在才发现不是这样,凤染忽然觉得自己长大好多,过去十几年的岁月在心头变得朦胧起来。
“玲珑,对不起。”
夜风和缓地挡在空中,锦绣楼里传出几声女孩子的娇笑,来黑暗的夜幕前格外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