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杨柳推开楼上房间的门,便看见明涓正坐在梳妆台前,凤染手中拿着一只点翠梅花簪斜插在明涓的发髻上。
杨柳晃了晃神,只听着凤染的声音:“杨柳姑姑你快看,玲珑真是个美人呢!”
明涓脸上带着一抹胭脂般的红晕,镜中映出她的脸庞。淡若青烟的远山眉如云似雾,秋水瞳眸黑白分明,明镜似的映着滟滟水波,鼻梁挺秀,樱花样的唇瓣点着微红的胭脂,像清晨里沾着露水的芍药花。
“商班主他们马上就过来,你把这套戏服换上吧。”杨柳目光垂下来,那张娟丽光洁的脸恍恍惚惚和记忆中的某张脸重合在一起。
凤染上前接过戏服,一声赞叹:“哇,真漂亮!”
明涓定睛看去,也是心中暗赞一声。水红绸缎子光滑柔亮,盘花纹饰针针巧夺天工,缀着珍珠宝钏的裙摆扬扬熠熠,垂花的袖口也扣着银白的璎珞流苏。
“这是你们师傅第一次登台穿的戏服,是金纺织的大师傅做的。玲珑,你穿上试试吧。”杨柳留下话便转身下去了。
凤染兴奋地拉着明涓:“快,穿上我看看。”
明涓点点头,拿着衣服去换,待她穿着那一身水红戏服走出来时,凤染只愣愣地盯着她看,一言不发。
“师姐,不合适吗?”明涓微微有些紧张。
凤染摇摇头:“玲珑,我觉得你应该不是一般人吧。”
楼下花厅里,商班主穿着一身蓝袍子走进来,他身后跟着几个戏班的老师傅,都带着各自的家伙事儿依次排开来。
“云罗姑娘,玲珑今日唱的是哪一出戏啊?”商玉山看着坐在当中的云罗。
云罗浅笑了一下:“《莲塘春晚》‘杨蒙会香露’。”
商玉山点点头,眼角微光打量着云罗。云罗今日显然也是着意打扮了,上身玉兰色的窄腰春衫,臂间挽着杏色轻纱,下身同色长裙上绘着细碎的花纹。发髻绾得高高,额前贴着金玉色的华盛。神采间恢复了几分往昔的风采,只是削瘦地多,裸露出来的锁骨高高耸着,看上去更加惹人怜惜。
岱青跟着何其良、陆如胜一同走了进来,向着云罗微微颔首。何其良这几年很是风光,已经有京城的大戏班像他发出了邀约,商玉山苦苦挽留才算稳住了他。而陆如胜却是个武生,功夫底子了得,人长得英俊魁梧,每次一上台,那些小姐姑娘些都使劲地鼓掌。
“该来的人都到齐了,差不多开始吧。杨柳你去看看她准备好了没?”云罗坐端了身子,吩咐着杨柳。
杨柳应着朝后面走去,不多时便走了出来:“可以开始了。”
云罗看着商玉山,商玉山也点头:“那就开始吧。“
鼓点敲了起来,但见一袭水红戏服的明涓蹁跹而入,似一抹彤云飘到众人眼前。宽大的水袖掩着秀颜,只听见那如碎玉般清脆的嗓音珠子般滚落出来。
“两年间兜兜转转,这莲池儿还这般碧波连连,都道光阴如箭物似人非,却不知今日里想见总是缘。。。。。。”
商玉山已经按捺不住心内的激动了,他微微站起身想看看袖笼后的明涓是怎生一副扮相。
但见明涓轻盈打个旋子,水红的裙摆铺展开来,摇摇曳曳恰似荷塘中开得娇艳的荷花。她细细的云步轻轻盈盈像水波滑动,待她腰肢婀娜地旋转,衣袖翩然而飞,那一张浴水莲花般明艳娇颜陡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不由得引了一阵惊呼。
“但见那莲叶浮萍碧连连,但见那落英红花自芬芳,香露我红裙绿衣裳,便似莲绿花红亮。莫道更深露凝重,莫说秋水共天长,分别半余年,不知他是否变了样。我且藏起来,待他来时便知详。”
花厅里鸦雀无声,只跟着明涓的一举一动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月色摇曳波光浅浅,那一抹身影烙在我心头,断断不会认错。池中夜色潋滟,月眉儿弯弯挂天边。前头苦来后边甜,你瞧他辗辗转转的身影定是寻不见我心内悬悬,我这就过去,省得他忧思百千!”
明涓落下最后一个音,身影灵动着下去了。
花厅里的众人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安静地有些奇怪。
“啪啪啪!”但听得三声鼓掌,却是陆如胜站起身来:“此曲本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商玉山喜笑颜开:“是啊是啊,这丫头几年功夫竟能变一个人似的。真是名师出高徒,名师出高徒啊!”
云罗的脸有些不自然的笑容,她的眼神落在明涓离开的方向久久回不了神。
何其良有些激动:“集秀班有这样的人才,商班主可藏得深啊。”
商玉山笑声不绝,瞅着岱青:“你不是说新写了个剧目吗?我看这玲珑全然是没问题的,这回咱们集秀班怕是又要风光一回了。”
杨柳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她看了看还愣着神云罗,暗自皱了皱眉。
“诶,玲珑呢?让她换了衣服赶紧着过来。”商玉山往后面瞅了几眼,兴奋得站起身来。
只听得珠帘子响了两声,明涓穿着平常的淡青色绸子衣服走了进来,脸上的妆已卸得完了,清水芙蓉一般的秀气干净。
云罗似笑非笑地看着明涓:“算你没有白费我这些年的苦心。”
明涓微微笑着跪下去:“谢师傅栽培。”
“好了,这玲珑算是出师了,商班主,这下一部戏你就放心地交给她吧。”云罗的声音淡淡的,其间夹杂着几分的落寞。
明涓抬头:“师傅!”
“怎么?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给你了。”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岱青此时上前来:“云罗姑娘,这部新戏恐怕还要你的出演才行。”
云罗愣了一下,细长的眼看着岱青:“我?历来只闻新人笑哪知旧人哭,我已是昨日黄花,还要我做什么?老旦我可唱不了。”
岱青一笑:“云罗姑娘说笑。这部戏名叫《锦屏深》,我虽然还没有最后完成,但云罗姑娘的出演是必须的。”
“那玲珑呢?”这下着急的是商班主了,眼看着鲜花一般的明涓立在一旁,那云罗终究已过了罪辉煌的时期,哪能如旭日朝阳般的蓬勃。
何其良和陆如胜也是疑惑着,都齐齐看向岱青。
岱青带着笑:“我今日或许还说不清楚,待我最后定了稿大家便明白了。”
此时最为高兴的,要算站在云罗旁边的杨柳了,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岱青:“多谢岱青公子。”
“何须谢我。”岱青的灰色长袍被春风吹起了浅皱,他忽而想起几年前那个春日午后,明涓的身影在练功房里显得孤独而单调。他的目光看向明涓:“涓子,你好好练着。虽然云罗姑娘说你已可出师,但你毕竟没有上台的经验,还要多请教你师傅。”
明涓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
云罗的目光有些复杂地落在岱青身上,直到商班主一行人走出了锦绣楼,仍然有些回不了神。
“姑娘?”杨柳轻唤了一声。
云罗回过神来,看见明涓还端端立在原地,一双水晶样清亮的眸子看着她。云罗心口又是一紧,忙撇开眼:“你下去吧。以后我不唤你就不用到我面前来了。”
明涓呆愣住,却还是恭敬地磕了头:“是,师傅。”
待明涓的身影去得远了,杨柳才道:“姑娘,可千万别再多想,紧着时间练起来,可不能疏忽了。今天要不是岱青公子,也许咱们这锦绣楼也呆不长了。”顿了顿,杨柳又道:“你说也怪,这岱青公子明明是和玲珑丫头一伙儿的,怎么突然帮起咱们来了?”
云罗迷迷糊糊地听见杨柳的声音,她的神情有些奇怪:“杨柳,把屋子里的屏风收起来。”
杨柳看着云罗,缓缓点了点头。
傍晚的时候开始落雨,凤染伺候着云罗吃了饭便回了房间。
明涓坐在窗前叠着那件水红的戏服,烛光莹莹下,戏服上缀着的璎珞流苏闪着熠熠的光。
“真奇怪。”凤染嘟哝着再窗边坐下,眉间锁着一丝疑惑。
明涓抬头:“师姐,怎么了?”
凤染耸耸肩:“方才我去师傅房里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太一样。”
“什么不一样?”
“说不上来,好像跟平时不大一样。”
明涓笑着:“是你想多了,师傅房里你天天去,能有什么变动?”随即她又黯然起来,云罗今天的话在她耳边响起。为什么师傅不让她像凤染一样随时伺候着,反而像是刻意地避着她。就连平日里练功多半都是杨柳监督着,难得见到云罗的身影。
“哦,我想起来了!”凤染忽然低低呼了一声。
明涓望着她:“怎么?”
凤染眨眨眼:“我想起为什么会觉得师傅房里不一样。原来是师傅房里进门处那道屏风不在了。”
“哦?”
凤染忽然看着明涓,丹凤眼一转:“玲珑,我就说今日你上了妆看起来有点面熟呢,你和那屏风上的美人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