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明涓就起了身，昨夜凤染的一席话勾起她的回忆，屏风上美人斜倚在太湖石上的娇弱倩影在脑海中时隐时现。
“玲珑，商班主传了话让你去前院里一趟，我跟师父说了，她让你直接过去就好。”凤染靠在练功房的门口，丹凤眼带着笑意，声音依旧是细细的。
明涓正撇着腿练功，脸上的汗珠晶晶莹莹。她冲凤染点点头，却见凤染好像还有话要说的样子。
“师姐，还有什么事吗？”
凤染左右看看，凑到明涓面前：“你帮我看看他最近好不好？”
明涓一愣：“哪个他？”
凤染脸红了红：“就是那个卢敬洮。那日想来也是我不对，还打了他两巴掌。”
明涓明白过来，点点头，揩了揩脸上的汗水：“好的。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让我带的？”
凤染沉默了一下：“就说凤染。。。。。对不住他。”
明涓看着凤染疾步地跑开了，石榴红的身影娇艳得惑人。
楼外还有稀疏的雨，明涓撑着油纸伞朝前院走，雨落在伞上有稀稀疏疏的声响，明涓一身淡青的裙衫子像水墨画里的仕女。
“涓子！”景深远远地跑过来，没有撑伞，光溜溜的脑袋上水珠儿淌着跑。他挤到明涓杏黄的油纸伞下，伸手一抹甩掉脸上正往下掉的水珠子。
“我都听说了，只可惜没亲眼看到。不过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景深笑嘻嘻地瞅着明涓，一双圆圆的眼晶亮晶亮。
明涓头上玉兰色的蝴蝶结被湿润润的吹得飘起来，她长翘地睫毛微微眨动，晶莹白皙的脸庞上沾上几滴雨水，沿着鬓角的细发往下滑。
“什么没看到？关于我的吗？”
“可不就是你吗？昨儿个你在我爹还有那几个名角儿面前唱了一出‘杨蒙会香露’，陆如胜回来直说惊为天人呐！整个集秀班现在可都议论着你呢。我就说嘛，我们涓子迟早有一天会红遍整个锦州城的，不不，锦州城太小了，会红遍整个大周朝，比你那劳什子师傅厉害得多！”景深眼里泛着烁烁的光，越说越是兴奋起来。
明涓扑哧笑了出来：“我还一次戏台都没上过呢，哪像你说的，好像我已经站在京城栖凤楼上唱起来了一样。”
景深一仰头：“那当然，到时候你就站在栖凤楼上，像皇帝老儿君临天下一样。我呐就站在你后边，嘿嘿，跟着涓子讨口饭吃。”
“好好，如果有那么一天准保让你成天吃香的喝辣的。”
“嘿嘿，还是涓子了解我，最知道我的喜好。你快去吧，我爹正在堂子里等着你呐。”景深说着，扒开腿从伞下退出来就往雨里跑。
“诶，你就是专门跑过来跟我说这些话的？”明涓冲着雨中景深的身影吼。
景深嬉笑着回身：“几天没见着你想得慌，我这就得回去，被师傅逮到可就不好了。”
明涓撑着伞，看景深的身影的跑得远了，雨点子打起来，噼啪噼啪落在伞骨上，顺着杏黄的伞沿缓缓流淌下来。
“呀，是玲珑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商玉山老远就看见明涓纤细的身影从雨中姗姗而来，连忙拾起地上的伞迎了出来。
明涓对商班主的这种陌生的热情感到有点不适应，局促地点了点头，任商玉山的大伞把她的油纸伞遮得严严实实，顿时感觉天仿佛阴沉了下来。
商玉山笑容满面地盯着明涓看，直看得明涓轻轻打了颤。
“商班主，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就想和你说几句话。玲珑啊，你到集秀班时间也不短了啊，觉得这里怎么样？”
明涓面上浮出一抹疑惑：“商班主，玲珑在集秀班七八年了，早就习惯了，怎么忽然这样问呢？难道商班主不愿意玲珑留在这里吗？”
“没有没有，你别多想。我只是跟你聊聊天啊，不要紧张。”
明涓眼珠转了转，心里暗想，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紧张呢!?
商玉山沉吟一下：“昨日看你演的那出戏，我心里着实是高兴啊。咱们集秀班少说也有二十来年了，世道艰难，戏班子越来越多，要养活这上上下下几十口子人不容易啊。还记得我刚进戏班那会儿，这也就是个乡野里的草台班子，根本没什么集秀班的说法。那老班主名叫秦梓声，是个秀才，早前家里也是有点家资的，可就是因为他爱看戏捧戏子，家里的钱被他挥霍光了，老婆也跟人跑了，他就带着自己的两个闺女，雇了几个打鼓拉弦的师傅，唱戏讨营生。那段日子苦啊，每天里风餐露宿，我们几个人流落到一处地方便搭起台子唱戏，居无定所。后来，老班主的小女儿秦雁儿渐渐唱出了名声，戏班子也一下子蓬*来，这才有了后来的集秀班。”
明涓听得入神，见商玉山停下来便忙问道：“后来呢？”
“集秀班刚成立的时候也是艰辛的，租着一个几间破屋的小院子，没日没夜地赶戏。那时候，我只是个打杂的，搭台子补戏服，啥都干。后来不知怎的，秦雁儿居然看上我了。她是个整个戏班的宝贝啊，老班主气得打了她一顿，可她还是非我不嫁。呵呵，我商玉山上辈子也不知积了什么德，能娶了雁儿这样的好媳妇。成亲第二年，我们便有了岱青，可雁儿却烙下了病根子，但为了戏班她仍坚持着上台。岱青三岁的时候，老班主去世了，我接了他的位子，那时的集秀班就靠着雁儿不眠不休的演出艰难支撑着。终于，雁儿累倒在戏台上，再也没有睁开眼睛。那时候岱青、景深都还小，我一个男人要照顾孩子，还要支撑戏班，几乎已经到了崩溃边缘，我不止一次想过解散戏班。就在那时候，一个女子提着包袱走进了集秀班的院子。”
“是我师傅？”明涓问着。
商玉山点点头：“云罗姑娘来的时候穿着一身上好的绸缎，头发上点着金银钗环，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夫人模样。她还带着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女孩，也都长得体面气派。她说她来投靠戏班唱戏。开始我不相信，可是她一开口，我便不得不信了。说也奇怪，自打云罗来了之后，集秀班的生意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她所演的戏场场爆满。所以说，云罗姑娘是咱们集秀班的恩人呐！没有她，集秀班恐怕是撑不到今天的。过了一两年，集秀班在锦州城算是稳稳地站住了脚，我就修了那栋锦绣楼，算是对云罗姑娘的感谢。”
商玉山停下来，定定地看着明涓：“玲珑啊，你师傅的恩情我记在心里。可是花无百日红，云罗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也不忍心看她像岱青的娘一样终有一天上了戏台便再也下不来。但是集秀班还得继续下去，这恐怕以后就得靠你啦！”
明涓忙道：“商班主，你不要这样说。玲珑是集秀班的人自然要尽力为集秀班打算。况且这么多年来班主对我对三姑姑都很是照顾，什么靠不靠的，那自是玲珑应该做的。只是一来我还从未登台，二来师傅这些年虽然身体抱恙，但云罗的名号却还是叫得响亮。所以商班主不用过早顾虑这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呢。”
商玉山愣了愣，没有想到明涓小小年纪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得又仔细审视了她一番。但见她明丽秀妍，神色中自自然然带着一份清和娟洁的风采，骨清神秀中又透着女儿家天生的妩媚风情。
“有你这一番话，我便踏实些了。其实你也清楚，你师傅那病不在身上在心里，崔大夫也说了不止一次两次了。这些年来就看着你师傅这样憔悴下去，我也是无计可施。还好有你，玲珑，你可记住今日的话啊。我商玉山代这集秀班上上下下百十号人谢过你的大恩了！”商玉山说着便要施礼。
明涓一惊，连忙扶住商玉山：“这可使不得呢。商班主你放心，只要玲珑能为集秀班做的定然义不容辞。只是怕我没那样的本事。。。。。”
“不会不会，玲珑你放心，昨日看过之后我心里就有底了，这样貌身段唱腔样样你都在你师傅之上。加上你又是云罗唯一的徒弟，这名号一打出去，定然会轰动整个锦州城的。”
明涓抿着唇：“还是要上过台才知道。”
商玉山点点头：“不急，有机会的。玲珑，今日这番话我就不对你说第二次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和岱青景深又是从小一处长大，我相信，你肯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明涓浅浅笑了一下，堂外的雨已经停住了，她看向不远处的影壁，爬山虎苍翠地蔓延，带着雨后的露珠，晶莹地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