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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香车系在谁家树

经过大家的商量,岱青把屏儿那一段唱词做了改动,将那股子哀怨和无奈之感摒除了,更加贴合剧情的走向和屏儿性格的延展。商玉山知道了这件事,当着云罗的面大大夸奖了明娟一番,看着明涓的眼越发的欢喜,用景深的话说,就像瞅见金元宝似的。

这一天是入伏以来最热的一天,一大早晨起来便觉出一股燥热气,树梢头知了的鸣唱声也停歇了,毒辣辣的日头落在茜纱窗上,透进来晴热的光晕,烤得靠窗摆置的宣木架子都发了热。

云罗向来畏热,身上蜜合色薄绸衣松松地露出细长的锁骨直低到胸前,白皙的肌肤一览无余,手上的团扇一直没停歇。杨柳做了酸梅汤消暑,云罗喝了小半碗便搁下了,只说没有冰镇的爽透。

杨柳笑得无奈:“姑娘,这戏班子可找不出冰窖来。你就凑合着喝吧,这几天过去就凉快了。”

云罗手中的罗帕正抹着额头上的细汗,听见杨柳的话微微叹了口气:“是啊,我还当这是府里呢。以往一到夏天,老爷就把冰块搬到晚晴轩给我消暑,每日里还有凉丝丝的冰镇酸梅汤喝,那时我没觉出有多热。现在的日子,真是难熬!”

“过去的事情终究过去了,没了那样的锦衣玉食咱不也过了这么许多年嘛。”杨柳也打起扇来,扇柄上翠色的璎珞子微微摆动。

云罗细长的眼儿半睁半闭:“商班主说,兴许这部戏会上京城演去。说不定,我能见到老爷,到时我乖巧些,他不爱的话我便不说,他总会接我回府的。”

杨柳手中摇着的蒲扇停了停,低低看了云罗一眼,不再说话了。

时光转到正晌午,练功房里的明涓正舞着水袖,脚下碎步迈得轻快,她婀娜地转过身子,兰花指优雅地翘起。夏日的晴韵从窗外映射到墙壁上,笔直地落下一抹光晕,明涓从容袅娜的身影在光晕将穿梭,口中轻轻和着鼓点,到落下最后一步,恰好一个亮相,一双明镜般杏眸闪着亮光,神采翩然。

凤染举着托盘走进来:“你好歹歇一会,今儿这天气不动都出汗,亏你在这练了一早上。这是杨柳姑姑做的酸梅汤,我给你盛了一碗,酸甜的好喝着呢。”

明涓抓过一边晾在椅背上的帕子擦一把汗,走过来:“你们都喝了吗?”

凤染拿着手里的绸绢扇着风:“都喝了,只我看你在练功,想着过会歇了给你送来,谁知你这一练起来没个停,我只好打断你了。练得怎么样?”

“商班主说过两天就要开始合戏了,得到前面院子里去练去。我怕到时候出差错,所以自己先走两圈。”明涓抿了一口酸梅汤,确实酸甜可口,便捧着碗一口气喝完了。

凤染看着她一脸的汗,忍不住拿绸绢子给她擦擦,明涓却利落地闪开了:“我再练会儿就去洗,不碍事。”

“还没见过你这么拼命的。看你这模样,我突然才发现,我娘临终前不让我学戏还真是英明的。这苦我可吃不下来。”

明涓笑了:“你若喜欢学戏,就不会觉得苦。”

“是,谁像你似的,整个一戏痴!”

明涓忽然想起什么:“师姐,过两天合戏,商班主安排了何其良演罗郁的角儿,卢大哥那儿没消息吗?”

凤染摇头:“你问我我问谁去?他爱回不回。”

明涓一眼便看出凤染的言不由衷:“要不我去问问商班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染丹凤眼儿一亮,随即又垂下眼了来:“你要想问便去问,又不管我的事。”

明涓笑着点点头:“好,那便是我想问。我待会就去问去。”

凤染笑起来,收拾了碗,转身出了练功房。

锦绣楼外的樱花树枝叶老翠,明涓撑了绘着粉红桃花图的纸伞往前院里走,转过影壁到了商班主的屋前。

明涓扣了门,就听支呀一声响,商玉山站在门口迎着她进去。明涓收伞进了屋,才看到岱青也在屋子里。

“这么热的天气还到处转悠,戏准备得怎样了?”岱青看着明涓脸上微微晒红的皮肤,忍不住便问。

明涓笑着:“我撑了伞呢,不碍事。”

商玉山看着明涓:“玲珑是找我有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罗郁这个角儿的人选可是定好了吗?”

商玉山和岱青对看一眼,商玉山叹了口气:“我今天找岱青来,就是商量这个事儿。你看看,这是卢敬洮的回信,才收到的。”

明涓展开信纸,但见字迹清秀圆润,和卢敬洮斯斯文文的模样倒是想得。明涓看了几页,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也太快了吧!”她嘀咕了一句,颇有些不敢相信。

商玉山摇摇头:“这世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卢敬洮是家里的独子,他母亲得了重病他定然是要尽孝道的。冲喜是民间的说法,有没有用谁都说不清,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也有他的无奈啊。”

明涓眼里雾蒙蒙的:“那。。。。。那他就是不回来是吧,可是。。。。。可是。。。。。。师姐她。。。。。。”

岱青起身拍拍明涓的肩膀:“有些事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回不到当初。”

商玉山有些看看明涓,似乎有些明白:“你是说,凤染那丫头她和卢敬洮。。。。。。难怪当时她会想起他来,我还奇怪了一阵子。哎,倒别说,他们还真是般配,只可惜啊!这就叫造化弄人吧。”

岱青点点头:“世上之事本来就很难说得清。有时看着是在眼前,可一眨眼间却已成了过去。只叫人叹息罢了。”

明涓心乱如麻,这要告诉师姐,她会有多伤心啊。若是不告诉,让她一直活在期许里,若有一天她知道了实情,岂不更是难过绝望。

商玉山来回叹着气:“这卢敬洮回不来,罗郁这一角儿就又成了问题。”

“那就只有何其良了。”明涓道。

商玉山却冷笑了一声:“何其良也不成了。”

明涓一愣:“怎么?”

岱青凝着眉:“他前几日已经跟京城一个戏班谈好,就这几日便要去京城了。”

“我们这庙太小,看来是供不起这座大佛了。也罢,人各有志,留也留不住的。玲珑啊,你以后出息了,我也不会拘束你,天高任鸟飞,哪里更广阔便上哪去吧。”商玉山神色间很是无奈。

明涓道:“我自小长在集秀班,这里就像我的家一般。不管走多远,却总是要回家的。”

商玉山叹了口,目光中有了几分欣慰:“不枉我那么看中你,是个好孩子。”

“当下最重要,是把罗郁的人选安排下来。涓子和云罗姑娘已经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眼下不能再耽搁了。”岱青看着商玉山。

商玉山摸摸头:“这事不好办啊。玲珑,要不你回去也问问你师傅的意思,明天我再过去锦绣楼,大家一块定下来。”

明涓应着:“行。那我先回去了。商班主你也别太着急,总会有合适的人选的。”

商玉山点点头:“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

岱青道:“我送涓子回去。”

一推开门,晴朗朗的阳光便扑了过来,岱青接过明涓手里的伞撑起来,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便落在了伞下。

“涓子,卢敬洮的事,你准备怎么跟凤染姑娘说?”岱青问着。

明涓摇摇头:“你不知道,前几日听说卢大哥要回来,师姐高兴得整日里都神采奕奕。现在,卢大哥不但回不来,还成了亲。这,我要是告诉师姐,她肯定会很伤心的。”

岱青点头:“可是却也不能不说,总有一天她会知道。长痛不如短痛。涓子,你找个时间,好好跟凤染姑娘说。”

“恩,我知道的。”

“其实当初若不是我的原因,也许凤染姑娘不会那样排斥卢敬洮,也不会后知后觉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感情,也不会错过一段美好姻缘。”

明涓抬起头,阳光落在纸伞上透下斑驳的光影,岱青的面容一贯的温润,清澈的目光却有一丝愧疚。

“这也不能怪你。只能说世事无常吧。要说,我也有错,哎,现在说这些好像也晚了,只希望师姐能想得开。”明涓道。

锦绣楼前,岱青停下脚步:“你进去吧。好好跟她说。”

明涓点头,轻快地跑了进去,岱青抬头望了望阁楼上,终究摇了摇头,默默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