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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碧阑干外映垂杨

杨柳招展着酥软的腰肢,粉嫩的桃色在微绿的枝影间摇曳,*醉人,春风暖人,三月时节的锦州被花枝树影衬托得格外妖娆。集秀班前院的花圃子里美人蕉一枝独秀,窜墙的爬山虎哧溜溜占满了整个影壁,其间夹杂着几朵微紫的喇叭花,缀在脆生生的绿叶间像滚落的花边。

天才刚亮,明涓便被叫了起来,惺忪着睡眼听三姑娘唠叨。

“今儿个你就去锦绣楼了,学戏可苦着呢。再苦再累也得咬牙忍着,敢溜回来,小心你的屁股蛋子!”

明涓梭下床,赤脚站在地上。三姑娘庞大的身躯正灵活地左腾右挪,翻箱倒柜,手里不停歇,嘴也不停歇。

“你三姑姑我没啥好吃好穿给你带去,这是昨儿个我刚去摘的春芽子,新鲜着呢!我听那几个唱戏的丫头讲,刚开始学戏可是费嗓子的,仔细别折腾坏了喉咙,晚上歇下来的时候自己泡了喝。”三姑娘说着把一大袋子春芽利落地放在明涓的粗布包裹里,转身看着明涓:“咱老刘家有句话,不管对啥人做啥事都得挺直了腰杆儿,我那考过秀才的死鬼二哥管这叫不卑不亢。涓子,往后到哪都别忘了姑这句话。”

明涓用力地点头,从后面贴上三姑娘肥硕的身躯:“三姑姑,我舍不得你!”

三姑娘抖抖身子把明涓甩在一边:“啥舍不得,不就是前院后院嘛。你想回来便回,我看谁敢拦你!”

明涓笑了:“你不是说我要溜回来就打我屁股吗?”

三姑娘忙碌的身影顿了顿,回身戳了明涓的脑门:“小机灵鬼儿!”

明涓嘻嘻笑着,任三姑娘给她穿上那套水玉兰的小锦袍。

“要是受了欺负,就回姑这来,有姑在没人敢把你怎么样。”三姑娘把粗布包袱塞在明涓怀里,推着她往外走。

“三姑姑。。。。。。”明涓回头想看三姑娘,却被三姑娘拍了脑袋:“走吧,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

清晨的阳光落在明涓脸上,墙头的杨柳有碧玉般的垂枝随风飘荡。商玉山站在门外,穿了一身讲究的深蓝缎子长袍,腰间系着的玉佩垂下长长的丝绦。他的脸上带着适中的笑容,明涓第一次发现原来商班主竟也是好看的。商景深圆溜溜的脑袋从商玉山背后晃出来,满脸耀眼的笑容,一口白牙和黝黑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涓子,快走,好多人等着呐。”景深一步跨上前来,拉着涓子就跑。

春风和软地仿佛绵绵的细毯裹在身上,明涓站在堂前,仰头看着集秀班的匾额高高悬在中堂。集秀班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云罗姑娘收徒,是场好戏。

明涓微微有些紧张,她偷偷抬眼环视四周,三姑娘没有来,景深正忙着将桌上盘子里的果子蜜饯搜刮干净。她摸摸肚子,早上起得早,三姑娘忙着收拾东西却忘了给她准备早饭,此时正好肚子空空。明涓咽了咽口水,再一抬眼便看见岱青的淡青衫子一晃而过。

“云罗姑娘到!”

杨柳清脆的声音传来,所有人噤了声。

明涓站得直直地不敢抬头,云罗缀着珍珠的华丽裙角从她眼底滑过,摇摇曳曳,像足了那墙头扶风的弱柳。那股子暖暖的香气随着云罗的渐行渐远而慢慢淡去,明涓忽然想起锦绣楼那道绢制的屏风,一侧的檀色香炉青烟袅袅,熏得太湖石旁的美人皱起了眉头。

商班主迎上去寒暄了几句,两人便在正中的软椅上落了座,围观的人们都已站定,主持仪式的三弦儿师傅老宋清了清嗓子,目光带着询问地看向商玉山。

商玉山笑容可掬地点点头,老宋便拉开了嗓门:“礼起!”

堂外的春guang彷如一层金纱铺在地上,不知从何而来的两只画眉啁啁鸣叫。

明涓手持三炷香,听着老宋师傅的训言,跪在祖师爷的画像前纳头便拜。三拜起身,明涓踮起脚尖费劲地把青烟四扬的香插进香炉里。

待转回身来,杨柳已捧着清茶候在一旁。

老宋师傅喊道:“给师傅敬茶!”那调儿悠悠长长像是清晨唤鸽子的声响。

明涓接过茶,跪下身来,恭恭敬敬道:“徒儿涓子给师傅敬茶!”

云罗纤长的手指白皙得仿佛透明一般,她缓缓接过茶来轻轻啜了一口便递到了杨柳手里。

明涓跪得膝盖生疼却不知该不该起身,只听老宋道:“请师傅赐名!”

“这丫头生得精致,玉雕成的一般,我看便叫玉玲珑吧。商班主以为如何?”云罗婉转的嗓音蜻蜓点水般划过每个人的心头,想来已泛起一片涟漪。

商玉山笑着道:“云罗姑娘高才,赐的名定然好。”

云罗微微扬了扬下巴,那颗美人痣便又呈现出满意的微笑。

“玉玲珑,还不快谢你师傅赐名?”商玉山见明涓愣着,便笑着提点她。

明涓俯下身子:“谢师傅赐名。”

云罗颔首微笑,并不答话。她纤细的手腕上几个明晃晃的镯子染了光晕,正映着璀璨璨的光,众人看得心神迷离,仿佛此时的云罗便是高贵的仙子。

“请师傅训话!”老宋师傅没忘了他的职责,扯着嗓子继续喊。

云罗婷婷地站起来,缀着珍珠的枣红色暗花绸裙长长拖在地上,她踩着妖娆的步子停在明涓身前:“打今儿起,你便入了梨园。咱们这一行,在台上看着光鲜,流了多少血多少汗却只有自己知道。你是我亲自看上的,往后,别人吃八分的苦你便要吃十二分,别人流一身的汗,你便要在汗水里做滚。你可以当我是在刁难你,日后你成了角儿,更可以踩在我头上撒泼,只要你有这个能耐。听懂了吗?”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目光齐齐落在跪得端端正正的明涓身上。

明涓头也不抬,语气中没有半分迟疑:“徒儿谨听师傅教诲。”

云罗面上笑颜如花:“起来吧。收拾停当了就到锦绣楼来。”

明涓的身子闪了闪,腿已经跪麻了,她抬起眼,蝶翼般的长睫微微颤动。

老宋适时的高唱:“礼成!”

门外的大红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明涓在鞭炮声中有一刹那的眩晕。

云罗侧着身子向商玉山点点头,便带着杨柳离开了厅堂,香风阵阵,衣袂翩飞,直到她美人蕉般妖娆的身影穿过月亮门,再也看不见了,众人的目光才收回来。

“呸,她算什么东西!”景深对着门啐了一口,目光狠狠的。

商玉山也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明涓:“你收拾一下这就过去吧。”

明涓点了头,她想起要不要去跟三姑娘道别。堂外春风依旧,那两只啁啁的画眉鸟早已没了踪影,杨柳在风中舞得有些凌乱,连那璀璨的光影也显得黯淡了些。

“涓子。我送你过去。”清瘦的岱青走上前来,他的目光依然温润如水,却含了一丝担忧。

明涓扬起脸对岱青笑了笑:“不用,我想起还有东西落在三姑姑房里了,一会自己过去就好。”

堂中的人慢慢散去,明涓抱着粗布包袱往外面跑去,小小的身子闪出去便没了踪影。

景深咬牙看着明涓跑去的方向:“那女人敢欺负涓子我就揍她!”

商玉山瞪了景深一眼:“历来严师出高徒,严格些未必不是好事,你少给我瞎掺合。去,练功去。”

景深不敢顶撞,哼哼着走了,岱青迟疑了一下,看向堂外的目光显得有些不安。

商玉山看着这个清俊的少年,那眉峰间的隐隐忧色仿佛便有自己当年的影子:“岱青,新的戏本改好了吗?”

午后的风有些慵懒,繁密的樱花瓣随风簌簌飘落,绵雪般盖在锦绣楼前的小径上。商岱青沿着香径缓缓而来,夹道两旁的花圃里有早放的鸢尾,蓝蓝紫紫,一簇簇开得旺盛。

商岱青停在门口,里面有女孩子清脆的声音传出来。

“这么晚才过来,师傅让我等半个时辰,你看看现在都过了晌午了。”这声音细细的,岱青识得是云罗跟前的凤染姑娘。

几分沉默,但听得明涓珠玉般圆润清亮的嗓音:“回去拿东西耽搁了一会儿,有劳姑娘。”

凤染哼了一声:“师傅让你跟我住一屋,地儿我给你腾出来了,你自己去收拾吧。”

明涓应了好,凤染又道:“虽然我没有行过正式的拜师礼,但毕竟入门比你早,你要称呼我师姐,知道吗?”

“师姐。”明涓低低叫了,音平如水。

“你先上去收拾吧,楼上左转那间便是。一会师傅醒了午觉你再过去拜见。”凤染吩咐着,又道:“可不许动我的东西。”

一阵细浅的脚步声响过,里面恢复了平静。

岱青轻叩门扉。

“谁?”凤染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

“是我。”

门扉轻启,露出凤染白皙的瓜子脸,她穿着梨花白的罗裙,袖口窄窄的缀着如樱花样的浅纹。

“岱青公子来了,请进来,我这就去告诉姑娘。”凤染把岱青安置在花厅里等候,便轻巧地离开了。

岱青手里拿着新作的戏本,左右无事他便摊开来看看,嘴里慢哼着和调子。

一阵暖香扑鼻,云罗妖娆的身影缓步而入,她想是还在午睡,眼神有淡淡的迷离,身上只着了一件妃色的罗衾小褂,挽着青葱色披肩,鸦色长发随意绾着,斜斜缀了一支宝华朱钗。云罗身后跟着杨柳和凤染,唯独不见明涓身影。

“凤染怎么不知道上茶?”云罗斜着眼看凤染,调子悠扬浅缓。

“我马上就去。”凤染急急道。

岱青却道:“不用了,我把戏本留在这,云罗姑娘先看看,改日姑娘看完了我再过来。”

云罗细长的美眸笑意盈盈:“又有新戏了。难怪锦州城里的戏班没一个敢跟集秀班争场子的,商班主好福气,有你这样的儿子。”

岱青将戏本递给杨柳:“云罗姑娘过奖。”

云罗接过来在手里翻几页,目光中落了几分赞赏:“青娥传,倒是有几分新意。”

岱青道:“三日后我再来跟姑娘讨教可好?”

云罗点了点头:“凤染,送岱青公子出去。”

商岱青走出锦绣楼,凤染梨花白的裙摆在眼前晃着,樱花瓣飘落在她身上,点点如雪般的剔透。

凤染巧笑倩兮:“岱青公子不亏是戏文状元。”

岱青温润的面容如玉般清冷,他仿佛没有听见凤染的夸赞,直直走出了院子。

一阵樱落如雪,明涓站在阁楼上向茜纱窗外望去,她似乎看见了岱青清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