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崩溃的边缘
烟雨迷蒙,三月的春风传送着春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已经整整半个月,但春雨仿佛没有停歇的预兆。
窗外朦胧一片,仿佛蒙上一方薄纱,似雾似烟。远处的房屋笼罩在烟雨中,淡淡的轮廓隐约可见。油绿的嫩芽湿漉漉的,水珠晶莹剔透,一滴一滴在春泥中砸开。
落地窗的玻璃被关上,薄薄的雾气凝结在冰凉的玻璃上,什么也看不见。
叶夜关上落地玻璃,将飘洒雨丝阻挡在户外。
三月的清晨,朦胧的烟雨,空气冰凉冰凉,她穿着一件薄薄的外套,怔怔的的看着迷蒙的玻璃落地窗,然后她慢慢地低下头,凝视着瘦削的手腕。
叶夜一阵心痛,温润的眼眶涌上氤氲。
他以为放手了,放过她,她就会幸福的。所以他选择了放手,他希望她幸福的,但……
那天她说着:嫁给徐臣,她很幸福,所以他将所有的祝福送给她。
但他再一次看见却是在医院。
已经整整半个月,她总是这样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看着窗外。如果没有人关上落地玻璃窗,她可以这样坐着一整天。窗户被关上,她就会直直地你凝视日渐瘦削的手腕,仿佛会这样看着一辈子,仿佛她的手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没有人可以靠近她,即使睡着了,有人靠近她也会突然惊醒,恐惧的蜷缩着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仿佛潜意识里所有人都会伤害她。
医生只能给她不停地注射镇定剂,给她注射营养液,让她睡着,才能给她进行治疗,但一个半月,她还是没有一丝起色,她仿佛陷入了某种恐惧,陷入某种厌恶,恐惧人的接触,嫌恶自己的身体,甚至每天洗澡,她都用刷子用力的刷洗着身体,甚至将皮肤搓得红肿,仿佛想将什么肮脏的东西洗掉。
“将衣服穿上好不好?”叶夜小心翼翼的靠近她,隔着三步的距离将衣服递到她面前。
许安静往后退,身体紧紧抵住床头,身体本能的颤抖,她恐惧的看着他的手,呜咽哽在喉咙。
“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也不会触碰你,将衣服穿上好不好?”他小心的靠近一步,友善的对着她微笑,保证不会触碰她的一下。
看着他的手,她恐惧的摇晃着脑袋,仿佛他是魔鬼,会伤害她一样。
叶夜苦涩的笑,她怕他,或者说她害怕任何人,她的世界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伤害到她。
他以为他有足够的耐心让她接受他,但看见她日渐陷入自我的世界里,而他却无能无力,他突然憎恨自己。
如果他没有放手,如果他一直留在她的身边,她就不会……
为什么要放手呢?即使她不幸福,即使她不会快乐,但他可以永远等待的,等待着她又一天可以接受他,等待她有一天可以爱上他,即使一辈子她也不会,但他可以等的,只要她留在他身边,只要健康的留在他身边……
但她怕他,即使他想走进她的世界,但她已经将他拒之门外,没有人可以走进她的世界。
将衣服放在床上,他退开数步,微笑着看着她,仿佛说他不会伤害她的。
她看看他,又看看床上的衣服,许久,她的身体动了动,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拿起衣服,然后快速的缩回床头,死死的抱着手中的衣服。
心痛的撕裂,胸口空荡荡的,无尽的恐惧紧紧的钳制他的咽喉。
他的身体轻轻地摇晃了一下,他扶住桌沿,甩掉脑中的晕眩。也许他该休息一下,她生病了,他不能比她先倒下,她需要他的照顾,如果他倒下了,她该怎么办呢?
撑着身体,他走到病房门口,打开门,他低声吩咐几句,守在门口的黑衣男子恭敬的点头,然后离开。
数分钟后,医生和护士走进病房。
看见医生和护士,许安静突然躁动,喉咙梗咽着,低鸣的尖叫声仿佛看见会伤害她的魔鬼。
叶夜别开头不愿看见她恐惧的眼神,她该休息了,如果在这样下去,她的身体会受不了的,即使她会害怕,她还是必须注射镇定剂,然后好好的睡一觉。
护士紧紧的按着她的手臂,禁锢着不让她挣扎,尖细的针管扎进了她的肌肤。药效慢慢地发挥了作用,她的眼慢慢地闭上,身体仍惊恐的蜷缩着。
叶夜向她走去,小心翼翼的抱起她,紧紧得拥在怀里,许久才将她放躺在病床上,细细地将被角掖好。每天只有这时候他才能这样抱着她,将她拥在怀里,可以这样轻轻的触摸她的脸。
医生和护士难过的地下头,已经整整半个月了,每天他总是这样抱着她片刻,仿佛她是他最珍贵的宝贝,他的手轻轻地触碰她的脸,心疼的看着日渐瘦削的脸颊。看着她一天天的沉默,或者歇斯底里,看着她一天天自闭,男人越来越沉默,每天不眠不休留在她身边,远远的看着她的背影,他越来越无力,一个半月,男人仿佛历经了一生一世自责、内疚。
男人的身体越来越瘦削,温润的眼幽深幽深,仿佛看不见底的千年古潭,没有人可以走进他的世界,只有看着她,他的眼才可以看见一点光泽,才知道他也是有情绪的。
这样的男人到底有多爱这个女人呢?不离不弃,仿佛她是他一生的眷恋,看着她的生命在一点点消耗,男人的生命也一点点消耗着。不求同年同月生,只求同年同月死,也许,只有这样一句话才得以形容这样的感情。但这样的深情,女人不会知道,她只活在仿佛任何人都会伤害她的世界,活在隔离任何人靠近的世界。
男人拉着女人的手,细细整理她凌乱的发丝,然后又是一阵长久的凝视,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医生叹息着摇头,然后替女人进行例行的检查。
护士为女人挂上点滴,一滴滴液体静静的流淌下来,静静地输进女人的脉搏。医生取下诊听器,无能为力的摇摇头。
叶夜看着医生,仿佛已经习惯了医生这样表情。他低头凝视躺在床上的她,眼眸温柔似水。
他的手握着她挂着点滴的手,仿佛已经这样握住了一辈子。
医生和护士悄悄地走出病房,轻轻地为他们关上门。
窗外烟雨迷蒙,三月的雨丝静静地飘落,轻轻地悄无声息,染润人的眼睛。
夜色西沉
静谧如夜的高级病房,一抹人影悄悄地靠近病房,人影在病房前踌躇了片刻,轻轻地推开了病房的门。
一盏昏暗台灯染亮了病床前的暗黑角落,柔柔的灯光并不刺眼,病床的人儿静静的躺着。挂在床前的点滴一滴一滴低落,静静地流入女人的脉搏。女人挂着点滴的手半露在薄薄的丝被外,一只宽大白皙的手将女人的手轻轻的握在掌心,仿佛这样就可以不让女人的手被冻着。
男人的头轻轻的趴在病床前,轻轻地触碰着女人的手腕,男人的眼轻轻地闭着,长长的睫毛下有一圈圈的阴影,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睡过了。
徐臣胸口一痛,身体轻轻地摇晃了一下。男人的握着她的手,仿佛他们是一体的,仿佛没有人可以将他们在分开。而他在他们面前就像一个多余的人,他走不进她是世界,他已经被彻底隔绝在她的世界外。
他以为自己是可以幸福的,即使她爱的不是他,但他可以不在乎的,只要她留在他的身边,只要她幸福的对他笑,他就可以这样幸福下去,但……
原来一厢情愿的幸福终究是不会长久的,
当急急奔上旋转楼梯的他看见濒临崩溃的她,当他抱着空洞仿佛不再认识他的她,当她恐惧地挣脱他的怀抱,当他看见惊慌失措的许安薇,他就知道他的幸福原来是一个美丽的泡沫,那么幸福,那么美丽,但越美丽的东西越难以抓着,瞬间就在他的生命破灭。
当她向长长的楼梯摔下去,他以为他会死掉,如果可以他愿意用生命挽回的,他要她好好的活着,永远的幸福的对着他微笑,所以……
当他抓着她的手,当她摔下去的身体稳住,当他因为冲力往下倒下,他的心从未这样的平静过,那么幸福,那一刻,即使会死去,他竟然没有丝毫的恐惧。
但这样的幸福竟然也只是奢望,
他以为他可以在她的生命里停留,但原来只是风过无痕,甚至她看着他的眼神那么的陌生,仿佛她从来就不认识他的,仿佛她和他的世界从来就不曾有过交集。
她怕他,空洞的眼神惊慌的看着他,仿佛他是洪水猛兽,仿佛他会伤害她。她防备地看着他,惊恐的眼,瑟缩的身体,远远的看着他,仿佛只要他一靠近她就会落荒逃走。
灿烂的阳光,幸福的头纱静静地遗落在病床前,他静静地站在病床前凝视着她,他的脸上青痕交错,身上的结婚礼服折皱不堪。
许久,病床上的她惊慌的坐起来,惊恐的眼,恐惧的神色,她的眼睛看着她,却仿佛生命也没有看见。
徐臣握着她的手,脸上露出惊喜的笑痕,“你终于醒了。”
她的手冰冷冰冷,她看着他,空洞眼神映着狼狈的他。
她的手一颤,眼中的恐惧像重锤一样砸在他的胸口。
她瑟缩着,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喉咙像濒临死亡的野兽发出呜呜的低鸣。
徐臣心底一阵刺痛,笨拙青紫的手伸向她,如果他留在她身边,如果他早一分钟到,也许就不会……
看着他是手,她歇斯底里的尖叫,破碎的尖叫声刺进他的胸口。她剧烈的挣扎,眼神狂乱。病床柜台上的水果、瓶罐、玻璃杯洒落一地,病床因她的挣扎剧烈的摇晃着。
“静——。”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臂。
“……不……要……”
破碎的尖叫声,就像动物濒临死亡的低鸣,她的脸惨白惨白,陷入癫狂。
她的指甲划破的手背,也划破自己的肌肤,丝丝的指痕触目惊心留下肌肤上,一丝丝血迹沿着她的手臂滑。
她喉咙呜咽,眼睛里充满恐惧,指甲在他手上留下一道道伤痕。
“静——。”徐臣想要阻止她的自我伤害,但疯狂的她仿佛听不见他的声音,仿佛即使毁掉手臂上的肌肤也是不会痛的。
徐臣惊慌地放开她,害怕这样的她会真的伤害自己。
她浑身颤抖,往床头一动,然后抱着颤抖的身体,蜷缩着身体。她看着他,眼中恐惧防备,右手死死握着挣扎着摸索来的破碎的玻璃片。破碎的玻璃利刃刺进她的掌心,丝丝鲜血滴落在素白的被单上。
“静……”徐臣怔怔的站着,惊慌地看着她手心的玻璃碎片,害怕她会伤到自己,他想要靠近她,想要夺走她手心的玻璃碎片,却有害怕她会狂乱的伤了自己。
一股恐惧的惊慌紧紧钳制他,这种惊慌撕裂他的心脏,然后绝望的刺进心底。她怕他,这样的她是他不曾见过的,癫狂、惊慌、恐惧,仿佛每个人都会伤害她,仿佛她的世界只有伤害,仿佛她的世界已经崩溃……
“静——。”他的低低的呼唤,深深的恐惧让他的声音颤抖飘渺,她仿佛没有听见,看着他的眼陌生而恐惧。
徐臣突然坠入深深的黑洞中,无边无际的恐惧,无边无际的心疼。他以为这是他最幸福的一天,但还未来得及从幸福中清醒,却将他打入痛苦的地狱。
她不记得了……
她的世界崩溃了……
伤害、恐惧……
她怕他,
甚至该说她怕任何人……
她的世界只有她自己……
他从来就不曾走进她的世界……
他的脸色苍白似雪,寒冷一点点从指教窜入,他感到生命一点点冻结,一点点的死去。
如果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
她就不会受到伤害……
许安薇就不会情愿两败俱伤……
如果可以……
他情愿那个人是他……
如果必须有一个人会被毁掉……
他希望那个是他……
他久久的站在那里,他甚至没有看见医生和护士进来,甚至没有听见她歇斯底里惊恐的鸣叫,甚至没有看见最恨他的他进来。
他以为他可以给她幸福,即使她不爱他,但终有一天她会爱上他,他以为这世界上,只有他可以真正的让她幸福。
但嫁给他,她真的会幸福吗?
即使她微笑着对他说嫁给他,她会幸福的,但真的可以幸福吗?
她曾经爱过他,但真的爱过吗?
那么冷漠的她,不会轻易爱上任何人,但只要爱上了就会一辈子。
但记忆不再,她真的会记起吗?
记起曾经的她那样决裂的想要离开,即使爱他,她还是用生命威胁他,决裂的用生命离开。
他一直不愿意去承认,但此刻的他却不得不承认,他在她心目中也许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重要,否则她又怎么会这样轻易的舍弃他,他在她心目中甚至比不上许家的任何人。
她可以为许家做任何事的,但她却轻易的舍弃了他。
嫁给他,真的因为她爱过他吗?
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的,但真的可以不在乎吗?
如果真的可以不在乎,就不会这样的患得患失,如果不在乎,就不会这样的装作满不在乎。
原来他一直都是在乎的,他希望她爱的可以是他,爱得只是他一个人。
他在乎她在乎‘他’比在乎他多。
其实他在乎的,在乎了很久很久——
从那时起,在心底深处他就一直在乎着。
那年,那天,小小的她站在他面前,水滴从她湿漉漉的衣服上不断的滴落,她像狼狈的小狗,小小的身体因为寒冷颤抖着,但她站在他面前,面上含怒,浑身散发出火一般的温暖,她紧紧的抱着小小的同样湿漉漉的‘他’,愤然的凝视着他,仿佛‘他’是她最在乎的人,仿佛她会这样保护‘他’一辈子,仿佛他如果敢在欺负‘他’,她就会不轻饶他……
第一次,他突然羡慕‘他’,羡慕‘他’可以得到她的这样的在乎,羡慕有人将‘他’当成最珍贵的宝贝。
强大如他,但从来就不会有人会这样保护着他,他也以为他不会要任何人保护他的,但心底深处,其实他是那么渴望有人可以这样的在乎他,在乎的仿佛他是需要被保护的,在乎的仿佛只要她在,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她,但永远有可以这样在乎他。
一直以来,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会去得到,哪怕不择手段,所以他让她陷入他的世界。他以为总有一天她终究会爱上他的,他以为他终究可以让她只在乎他一个人的,但……她真正在乎的依然不是他。
该放手吗?
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他想要她幸福的,真正的幸福,想要她可以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喜欢她的笑,单纯、幸福,看着她的笑,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她的,那么满足,那么温柔,仿佛她拥有全世界。
掌心抚上心脏,空荡荡的胸口,仿佛有什么在渐渐模糊。
也许,真的该放手了。
但胸口为什么还是会痛呢?痛得麻痹了全身,痛得永远的坠入黑暗……
许安静,你要幸福,即使你爱的永远不会是我。
徐臣转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永远铭刻在心底深处,安静的颜容,苍白的神色,却美得让他不愿意一开视线。
他的视线落在她被紧紧包裹的手上,‘他’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十指交缠,仿佛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他们分开,仿佛‘他’和她是一体的,仿佛他永远不能走近……
许安静,和‘他’在一起,你幸福吗?
如果幸福,就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吧!
转身,人影收回视线走向门口
昏暗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
三月阴郁的天空,缠绵的细雨断断续续的下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入夜,缠绵的细雨渐渐加大,最终像承受不住的孩子,夹杂着春雷降临。
巨大的落地窗,窗外一片狼籍,狂大的夜雨敲打着春树,一滴滴敲在松软的春草地上。
叶夜看着她,又看了一眼春雨不断的窗外。
整整一天,她又这样坐着,呆呆看着窗外一整天。
已经一个月,她活在自己的世界,每天这样看着窗外,又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她的身体一天天消沉,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着。医生每天会为她检查,但她的身体的机能一切正常,仿佛她什么事情也没有,仿佛她是健康的。
他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做过无数的心理治疗,但……一切的治疗对于她只是为零。
时间一天天的流逝,但对于她仿佛是没有意义的,而他只能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一天天沉默,一天天紧闭。
春雷轰鸣,亮晃晃的闪电砸在空中,砸开一道白光。
许安静沉寂的眼眸一动,左手死死的握着右手腕,身体微微地颤抖,她的脑袋剧烈的摇晃,仿佛挣扎着想要醒来。
“医生——。”叶夜狂喜,忧郁的脸上首次露出惊喜。多久了呢?应该是一个月,还是一个半月她不曾露出恐惧之外的表情。
叶夜按下床边的铃声,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春雷轰隆,一道道闪电在空中砸开,亮晃晃的光从窗户劈进。
许安静看着慢慢靠近的他,眼中一片死寂,仿佛她什么也没有看见,沉寂的眼眸,毫无焦距的视线,她的左手死死地握住右手,然后用力的擦拭着手腕,用力全力,直至她的手腕红肿。
叶夜一惊,看着她自残似地的擦揉着自己的手腕,看着她动了动却最终归于沉寂的眼眸,深深的恐惧在心底蔓延。
他缓缓地靠近她,却在床边停住了脚步,她怕他,或者说她怕任何人,她不会喜欢有人过于的靠近。
“静——。”他似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仿佛听见他的呼唤,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笑容在脸上绽开,她看着他,久久的凝视着他,淡淡的微笑,若有若无,沉寂的眼眸一点点清明……
“静,我是……叶夜。”记得吗?这样的她会记得他吗?
她对着他微笑,淡淡的笑容,仿佛她是认识他的。
心脏急促的跳动,叶夜听见急促的心跳在胸腔里跳动。
他的手指颤抖着,神情显得不知所措,仿佛这是他盼了一生一世的,但当真的盼到却不知所措。
“医生——。”他的思绪一片空白,剧烈的狂喜汹涌在胸口,他冲出病房,一向敏捷的身体竟然显得有些笨拙,差点被绊倒在地。
“医生——,快来人啊——。”
狂乱的暴雨在空中飘洒,窗外黑得什么也看不清楚。雷声轰鸣,一道亮晃晃的闪电砸在病房里,她微笑的脸在或明或暗的雷光中绽开,美得仿佛一朵罂粟,美得仿佛用尽生命……
大雨狂乱的下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止,冰冷的雨丝从落地窗飘进,染湿了一地。
叶夜站在病房前,长长的身影仿佛已经死去,他的身体冰冷冰冷,仿佛他的生命也慢慢一点点消逝。
他看着白雪的病床,看着殷红一点点染红雪白的被单,染成一地的绚丽……
只是一分钟,一分钟前她还对着他微笑,笑得那么美,笑得那么幸福,他只是离开一分钟——
他向她走去,眼底空洞洞的仿佛黑夜空茫茫一片。
“如果死了就可以不再痛苦,那么我会陪着你,那样子你就不会孤单。”他的声音静如黑夜,他握住她不断涌出鲜血的右手,她的血沾染他的手,染红了彼此握住的缝隙,他看着她,空洞洞的眼仿佛是木偶人的眼。
他害怕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寸步不离,他以为这样她就不会做出傻事,但终究他还是不能阻止,就像他不能阻止悲剧发生一样。他将病房里一切危险的物品小心翼翼的放开,但她竟然打破了点滴的玻璃瓶,用玻璃碎片划破了手腕。
“痛吗?”他的声音静如雨滴,如晨间的露珠,晶莹滑落。
他的眼空茫茫凝视着她划破的手腕,殷红的血,外翻的血肉,他微笑着凝视着,“如果你觉得肮脏,那么就让它流尽吧,然后用我的血……洗净污浊。”如果这样做会减轻她的痛苦,他会陪着她,如果她死了,他也会陪着她。
染红的玻璃静静地遗落地上,叶夜静静地将它拾起,透明的玻璃沾染着她的血,深深地划破她的手腕……
手扬起,沾染着殷红液体的玻璃抵在苍白瘦弱的手腕,然后……深深地划破血肉。
血汹涌而出,染红了整个手腕……
叶夜静静得看着她,看着她不断流着殷红血液的手腕,然后将他的手腕贴上她的,温热的血液,冰冷的肌肤,他的血流入她的手腕,她的血沾染他的手腕,纠缠着分不清……
空茫茫的瞳眸猛的张开,她看着他,失神的焦距凝视着他,仿佛看见怪物一般。
“当你的血流尽,当我的血洗净你的污浊,这样你就好过一点吧!”血染红了一地,他平静地说,仿佛他在说的只是最平常的事,仿佛他只是和她说着晚安一样。
她的血染红他的衣袖,沿着苍白的手臂滴落,他的血流入她的血肉,稀释她的血液。
许安静瞳孔一震,迷离的瞳眸渐渐清明,她看着他,看着他的血不断染红她的整个手臂,看着他逐渐苍白如雪的脸,她的眼底惊讶、疼痛、不敢置信、挣扎——
他的手轻轻贴着她的手腕,力量不大,但她却挣脱不了,她挣扎了一下,复杂的眼眸闪过惊痛……
他的手腕贴着她的,他的血染红她的身体,他的血流过她的眼前,她看见满眼的红,触及到他的血逐渐的冷却……
她挣扎着,但他却轻易的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轻易地阻止她的挣扎……
他的瞳孔渐渐迷离,仿佛一层薄雾,迷离的凝视着她,她在他的瞳眸看着自己惊痛的脸。
她的喉咙哽咽,如死亡前的野兽,眼中恐惧……
呜呜——
她的左手想要握住他的手,想要止住他不断溢出的血,但她的手颤抖地如秋风中的残叶,他的血在她指缝间不断流下,染红了一地。
他的手死死握住她的手,掌心贴在她割破的手腕,他的血自手腕不断滴落,和她的血交错融合,再也分不清……
“不要……不……要……”她捂着嘴巴,狂乱的眼眸凝视着他,深深的惊痛在眼底掠过,许安静目光涣散,面容异常苍白,一丝血色都没有。“……不要……死……夜……”
他迷离的眼闪过璀璨的光彩,她叫他夜吗?
多久了,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听见她这样喊着他,他的唇张了张,失血过多让他说一句都觉得困难,“可以……再叫一次吗?”是不满足吗?连血液都骚动起来,呐喊着想要听见她这样喊着他。
血染红了一地,满眼的红,红得仿佛死亡一样,那么的刺眼,她的眼涌出泪水,滴落血间,划出清晰的痕迹。
泪不断的滴落,仿佛忘记关进的水龙头,哗哗地流下……
她一动不动,有泪不断在脸上滑落,仿佛会这样,仿佛刚才的波动,仿佛刚才的呼喊只是错觉,仿佛她不曾这样喊着他……
只是错觉?是太想了,所以只是错觉,她根本不曾这样喊着他。
叶夜的眼眸垂下,长长的睫毛隐去失望的双眸,仿佛失血过多,仿佛绝望,他的脸苍白似雪,唇间的最后一滴血色也随着消逝……
还是不能吗?
真得再也不能听见她这样喊着他的名字吗?
这世上真的再也没有她能留恋的吗?
所以……
她选择了自杀。
那么的肮脏,如果这是她在意的,他愿意用他的血洗净一切肮脏。
手——
滑落,
血——
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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