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顾家回来的时候,娘跟我说,如果我真的不愿意留在柳府,也可以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去。
我没想到,她竟然能宽宏大量如此,我对我当初头脑发热乱发脾气感到十分汗颜。母女多年,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对我的好,是真的,当初可能掺了些许水分,但是现在,她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母亲而已。
对于顾家的二老,我也谈不上多有感情。因为我不是柳小小,没有那么多年的感情积累,所以也就特别容易原谅他们,但是,真要让我叫他们“爹娘”,我总归还是有些过不了自己心里这道坎。
和八哥与娘回了柳府,柳家人对我的好,虽说不如之前那么夸张了,不过至少没有对我恶言相向。
我还是照吃照睡,窝在我的小天地里。
偶尔,八哥来看我,大概怕我哪天一不小心就真变成了猪,老是强拉我出去转悠。
基本上,都是在府内到处走走,丫鬟家丁们看到我就像看到瘟神一样,本来围着一群人,一看到我都会立刻走开。
走时,还不忘看我一眼,带着那种同情或不屑。
其实我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就是沐漓澈又从边关传了捷报过来,什么他现在已经打到了维拉特境内了,恐怕过不了一年半载的就可以将维拉特纳入祈月的版图了。
有时候我睡得迷迷糊糊,也能听到屋外有人聊天,多少记住了一些。
打仗对他来说,从来不是一件难事。
天还不太冷的时候,我就和八哥坐在柳府自己挖的人工湖旁边,阿得就负责那些水果过来,然后我们坐在一起慢慢吃。
很多时候,我都在神游太虚的状态。
人工湖的湖水清澈,无风有太阳的时候,亮堂堂的,跟镜面一样。
坐在湖边石头上洗手,清澈见底的湖面上就会倒映出我影子,然后晃一晃,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剑眉星眸,威严时又不乏温柔,轻轻搂着我的时候,大大的手掌,托着我的腰,让我倒在他怀里。
我记得之前沐漓澈天天拿公文回来批的时候,有一次他让我在旁边帮他磨墨。他让我坐在他身上,我一边看着公文,一边偷偷吸着我耳根发梢的味道。有时候,暖暖的气就呼在我的脖颈处,痒痒麻麻的。
看到他看完盖印的时候,我将出嫁前跟小舍说的悄悄话说给他听:“对了,你是不是命中缺水啊?”
“什么?”他莫名其妙看着我。
“皇上一定是缺水又缺金!”我无辜地眨着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你的名字都是水字偏旁,云泽,也带水,想必你小时候一定是五行缺水,生下来的时候,干巴巴的吧?所以你父皇看你缺水缺疯了,才给你起的这名字!”
“你取笑我?”他瞪着我,然后我赶紧逃开。
扭了一下身子,却是没有逃开他的桎梏。
“看我怎么教训你!”他轻轻捏我的腰,我笑着四处逃,最后笑得肚子痛,倒在床上被他按住打屁股。
我从乱蹬乱踢乱扭,最后变成乱摸,然后惩罚我的大手从我的小屁屁上直接过度到了腰上,从我的胸口将衣服扯下……
最后也不知道谁取笑了谁,谁惩罚了谁,没有结局,和谐了……
轻掬起一捧水,湖面上的倒影被打得粉碎。都是碎了的思念,碎了的过去,再也拼接不起来。
过了秋,天气就开始转冷,我开始了足不出户的冬眠生活。到了十一月初的时候,京城下了第一场雪,一夜过后,整个真个北国一片银装素裹。
记得去年这个时侯,我正在太后寿宴上出尽了风头,却被某人气呼呼地带去了边境。
那个时候,京城还没有下雪吧?今天的雪季来得比去年早。
我最怕冷,当时一路上,他用内力为我推宫过血,让我足够的热量御寒。我知道,那样做是精力的,但是他从未放弃。
后来正月里回了京城,我就整天躲在被窝里不出去。他那天跟我说,难得他的被窝十二时辰都是热的,连身暖炉烘被子的活都省下了,可以把暖床的小丫鬟送走了,替王府省钱。
我记得那好像是他唯一一次跟我开玩笑,不苟言笑的他,说起笑话来依然一本正经,结果那天被我踹到地上去睡。
地上铺着的是白色羊毛地毯,结果他真的就地一躺,打算睡在上面了。
我刚松口气,他大手一捞,我就摔到了他的怀里,他嘶磨着我的耳根说:“今天我帮你暖床啊……”
连带着,床上的被子也华丽丽地盖到了我们两个人身上。那一晚,我好庆幸自己在地上铺了毯子。
还记得第二天阿得和小舍敲门进来为我们两个梳洗的时候,那张大的嘴,一副以为我们两个睡到半夜不小心掉下床的样子,害我笑倒在他怀里,笑得脸都红了。
思念,就像泉涌,在我一个人无聊的时候,汹涌澎湃而来,塞满了我的大脑。
其实,我们之间真的还是有很多美好的回忆的。
所有以前发生过的一切,
每天睡醒了就想,开始是偶尔想起,然后是每天想一点点,接着变成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最后的时候,只要醒着就会想起之前的一点一滴。
时间在思念和睡眠中度过,很快就是除夕夜,我这身子便满了十八岁。
在现代的话,算成年了吧?
娘有时在偷偷地张罗着我的婚事,在她的心目中,女人不管到了什么样的境地,总是要嫁人的,这才是王道。
当然,我相信这次她不会再逼我接受我不喜欢的了。
所以我放心,任自己做着大梦慢慢睡去。
浑浑噩噩过了半年时光,柳八哥终于看不下去了。等到二月初春的时候,硬是拉我出门游玩。
北方的农历二月,其实还是很冷的。正月刚刚过,过年的气氛犹在,街市依然是冷冷清清,只陆陆续续零星开了两三家,多是些小吃摊子。
一路上坐着轿子,还是冻得我只哆嗦,实在忍不住了就跟旁边一脸正义凛然要让我散散心的男人道:“八哥,好冷啊,我们回去吧?”
好想家里的被窝啊。
轿子停了,正当我以为他会带着我打道回府的时候,轿帘子却被拉开,一股冷风扑面而来硬生生让我打个冷战。
然后,手就被拉住了。
柳八哥不管我哇哇直叫,不管我抗议,总之就是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走。
“喂,我不想走路!”
“喂,我们回家好不好?”
……
“再不走路你都要成猪了!”
“成猪不成猪是我的事情,你管那么多?”我嘟嘴,很是不满,“那我们回家走可以了吧,去湖边走走!”
“再去湖边走你都要成痴傻了!”什么话!
“我很正常!”
“正不正常你心里清楚!”
我默,干嘛非要点醒我呢,让我自怨自艾一辈子,然后就这样迷迷糊糊就过了不好吗?
低着他由他拉着满京城乱走,偶尔身边也有人聊天,一群群的,也有一些话飘进耳朵里来。
“听说没有,维拉特族已经同意上了降书了,以后维拉特就归祈月所有了,现在云骑营正在围剿一些落跑的强硬分子,我看离皇师回京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是吗?果然是沐王爷啊,一年不到就把维拉特族打下来了……”
“不过你知道吗?听说这次沐王爷跟皇上上了书,说想以后常驻边关,不再回京城了!”
我的脚步一滞,手一凉。
“怎么了?”柳八哥回头看我。
我不走了,使劲甩开他的手,跑上前问:“你说,沐王爷再也不回京城了吗?”
“是啊,姑娘你还不知道吧?”那个人开始说起来,“听说沐王爷娶了个不贞不洁的王妃,为了她啊,他伤心欲绝,连皇上赐给他的那些美人都不要了!”
“对对对,我听说,他让那些姑娘自己找人嫁了,有名分的那些,就看她们自己的意愿决定去留。要是要留下的,沐王府也养他们一辈子!”
“是啊是啊,我看沐王爷是被那个女人害惨了,万念俱灰了!”
“我一个表亲就在沐王府里,说沐王爷的奏折刚传进宫里,沐王府的紫霞阁是哭声一片啊。连那些本来想等沐王回来的侍妾们都走了一半了,剩下了,也开始寻良人想走了!”
“倒是我听说沐王侧妃紫妃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一直待在房内没有出去过,似乎是要等沐王爷回来!”
“可怜那……那个女人,害得这么多女人失了依靠,真是作孽!”一位中年妇女做了总结性发言,众人开始唏嘘。
正月刚过,大家果然还都不是很忙,有这么多闲功夫讲八卦。
人群散了,我还站在原地。
“小小……”柳八哥扶着我的肩,我还是觉得站不稳。
为了当初那个“独一无二”的承诺,他将那些女人全部送出了府去。为了当初那个“再不打扰我”的约定,他居然打算永不回京。
在边关那荒凉之地,他要打算怎样度过他的余生?
“八哥……”我轻唤。
“嗯?”
“我们去沐王府一趟好不好?”
“……”
“你不去我自己去!”
“……好吧!”
我不知道是怎么样到达的,只是看到那朱漆的大门,写着“沐王府”三个金字的招牌,那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又回到了脑中。
只是,我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我在门口踌躇着,不敢靠近。我张望着那咫尺相隔的大门,尽是近乡情怯的情绪。
“要进去吗?”柳八哥问我。
“八哥……我们回去吧?”
“……好!”
一阵喧闹声传来,一群人迅速从我身边跑过,差点将我撞翻在地。
站稳身子才发现,沐王府门口不知道何时多了一群统一着装人。进宫的时候,我见过这样打扮的人,他们是皇宫里的禁卫军,由皇帝直接管辖。
他们到沐王府来做什么?
不会是要抄了沐漓澈的家吧?他犯了什么错吗?
下一刻,我又不想走了,站在旁边,混在一群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中,忘着沐王府的大门。
一个貌似首领模样的人带着几个士兵进了沐王府,看那架势,不像是要抄家啊?
结果等得我两眼发花,冻得我全身僵硬的时候,沐王府内终于走出一个人来,让我长大了嘴,差一点叫出声。
是紫檀……
居然是沐漓澈最坚贞的侧妃紫檀紫妃。
禁卫军找她做什么?
“禁卫军奉皇上口谕,沐王侧妃紫檀,私通敌国奸细,为其收集情报,储存粮食,今以通敌叛国罪送大理寺审查定案!”
那个禁卫将军宣布完,就拉着紫檀上了一顶轿子。
看样子,皇上还是给沐漓澈留了面子的,好歹曾经是他的妃子,抛头露面的总是不好。
“左将军,等一下!”紫檀刚要弯下身子上轿子,忽然朝我这边看了一眼,道,“妾身还有些事情要找人说一下,不会耽搁太久的!”
那个禁军首领愣了一下,似是犹豫了一下。
“将军要是不放心,可以找两个人看着我!”
“好吧!”最终那个左将军点了头。
紫檀,便直直朝我走了过来。
她要找我吗?找我做什么?
她的眼睛可真尖,这里的围观群众虽说不多,也不算太少,她居然一眼就看到了我。
“王妃!”她叫我。
我愣一愣神,好久都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叫我了。
“我已经不是王妃了!”
“哦,柳小姐,看我这记性!”她笑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将要进大理寺监狱的囚犯。
通敌叛国罪,那是多严重的罪,别人不说,我也知道。
大理寺的监狱,进去的人,通常都是出不来的。
可是,她居然可以这般风淡云轻,一丝儿也不介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真的想不明白啊,沐王爷的第一个女人,稳坐侧妃之首的位子,可能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但是绝对可以保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为何还要去勾结外敌,犯下这滔天大罪?
她定定地看着半晌,又笑了起来:“你不会懂的!”
“你找我,又有什么事呢?”她不会只是想要跟我说我其实不懂她的心这么简单吧?
“柳小姐,我在大理寺监狱,可能也待不了几天了,我知道我犯了多大的罪,也早有心理准备。”她顿了一下,“不过,在我上断头台前,你能来看我一次吗?我有些话要对你说,现在,没有时间了!”
“这……”我犹豫。
“来或不来,你自己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