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的夜,一向是静谧的,此时,却有些狂乱,一连串的灯光在扶疏的树影间流动。
新月似刀,削过头顶上影影绰绰的树梢。
予涵近在咫尺的容颜变得模糊,只有两泓波涛翻滚的眸子留在漓裳的眼中。
“阿漓,阿漓,乖,快松手,别揪自己的头发……”
漓裳疲倦地合上双眼,那飘渺的身影又自浮现在脑海里,凄苦到了唇边,又给她生生逼了回去。
“禀皇上,幸而臣弟来的及时,臻妃才没有被予澈掠夺,可能是受了惊吓,一直在胡言乱语。”
予泠居然这样说。
漓裳揪着头发的手慢慢松开了。
她睁开眼睛,抬眸望去,隔了婆娑的疏影,能够看见予泠的侧脸。
那张晦暗不定的脸正凝成滞重凉薄的姿态,嘲笑着她的愚蠢和可悲。
“八弟,这回臻妃平安无事,多亏了你!”予涵脱下长袍,裹住漓裳颤抖的身子,小心翼翼抱着她上了玉辇。
“回皇上,为皇上分忧,是臣弟分内之事,臣弟不敢居功。臻妃受惊过度,还是先请了御医看过才好!另外,”予泠顿了顿,又道:“皇上还是多小心一下身边的人吧。”
予涵顿住了脚步,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悲绝的五官,细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凸现着他内心难以抑制的愤怒。
年扶风!
好!
好的很!
他的嘴角忽然牵起一抹冷笑,宫人打起车帘,他抱着漓裳钻了进去,“小李子,去太医院把李璧连叫来!”
李璧连便是两月前断出漓裳可能怀有身孕,并依照予涵的吩咐给漓裳开堕胎药的那一位御医。
李成功急忙称是,当下带了两个小内侍小跑着直奔太医院。
太医院只点了一支红烛,映的房内明明暗暗的。当值的御医一手支着下巴,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李璧连李大人呢?”李成功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只当没看见。
那御医顿时惊醒过来,见着李成功倒也不甚害怕,他知道李成功这人最是八面玲珑,若非关键性的问题,从不愿开罪任何人。
“原来是李公公啊!”一壁拱手让座,一壁回道:“李大人感了风寒,好几日不曾来了。公公深夜想请自是有事,不知臣可否代劳?”
李成功也不坐下,笑道:“即使如此,也只好请孙大人走一遭了。皇上正等着呢,可耽搁不得!”
那孙大人当下便整理了药箱,交与宫人提着,随了李成功走出门来。
殿内灯火煌煌,数十宫婢悄无声息地立在帐幔外,以待随时传唤。
予涵守在榻前,手指绵绵划过漓裳的面颊,也不说话,只是那么看着漓裳。
无双绞着手指,忐忑不安地站着。
听闻,年扶风已被刑部收押了,倘或漓裳有个什么好歹,她大约也是难辞其咎的。
神思怔忪间,见着李成功的身影自帐幔外一晃而过,急忙上前道:“皇上,御医来了。”
当下,便放下帐钩,明黄色的帐幔悄然落地,李成功已带了孙大人转过映了深深烛影的九曲连环云母屏风。
“李璧连呢?”予涵望着来人,剑眉微蹙。
“回皇上,李大人身体不适,有几日没有来了。今日恰该孙大人值夜,太医院并无他人,奴才便把孙大人请了来!”李成功窥视着予涵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要不,奴才即可命人去传李大人来?”
予涵的那双眸子映着跳跃的烛影,愈发变得幽深难测。他撩起帐幔,探头进去,修长的手指探向漓裳的额头,冥想着,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挥衣袖道:“罢了。治病如救火,等到李璧连来,可要道燕叫蝙蝠飞了。哪还等的了这么长时间?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屈膝称是,独妙常、无双二人依旧侍立左右。
予涵看着二人,“你们两个,也出去吧。需要你们侍候时,朕自然会传唤你们过来。”
不就是看病吗?需要屏退众人吗?
无双、妙常虽是不解,也只好遵从圣命,退出殿外。
沉香榻,鲛帩帐,角枕粲兮,锦衾绚烂。
漓裳静静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予涵从锦衾中将她的手抽出来,放在榻边,她便乖乖地放着,无知无识一般。
孙大人搭上她的脉搏,捻须沉吟良久,又望闻(问切)了一番,仍是不放心,斟酌再三,正不知如何回禀,予涵先开了口,“臻妃的情况怎么样?”
两道目光冷如冰,锐似刀,孙大人打了个哆嗦,伏地道:“禀皇上,娘娘脉象素弱,脉跳流利而不涩滞,尺脉按之不绝,为有孕之症。以臣推断,娘娘已结珠胎三月有余。”
予涵的面色倏变,“臻妃入宫不过两月,怎会有三月的身孕!你会不会诊脉?!”
这孙大人乃是太医院的后起之秀,不过二十几岁光景。年轻有为,自视不凡,颇有些恃才傲物,不经世事打磨,难免刚正不知变通,见予涵如此说,脊背一挺,朗声道:“回皇上,臻妃娘娘确实已怀身孕三余有月,臣断不敢妄言妄断,愿以项上人头作保。”
予涵拧着眉,张口说话时,未及开口,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愚钝不开窍之人!
他憋红了脸,一把揪住喝道:“朕说臻妃怀孕两月,就是怀孕两月!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