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歌吟一事之后,李昊天似乎是生了朝云的气,竟一连数日都没有到栖霞宫来。
朝云无法,只好托人转告歌吟,歌吟得知此事之后,伤心之余,竟也不再踏足栖霞宫半步了。
最近李昊天在朝堂上的事务繁多,许怀谷的改革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西夏上下怨声一片,李昊天足不出议事厅,日日与心腹大臣商议对策,连膳食也是由御膳房顿顿送进去用的。就连野利王后想见他一面也不可得。
青蒿等人虽然暗中为朝云着急,却也是毫无办法。
夜深露重,宫灯摇曳,栖霞宫里,庭园清寂,月华千里。
青蒿服侍朝云睡下,刚要转身熄灭宫灯,只听到帐中低低叫道,“青蒿。”
青蒿转身,只见朝云拥了被衾坐起身来,连忙问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朝云抬手牵着罗帐静了半晌,“我睡不着。”
她起身下榻,青蒿忙给她披了件长衣。朝云扬头看天,月上柳梢,今日已是十四了,月亮满得如一轮银盘,玉辉轻泻,映得满天星子也失了颜色。
那月光浮浮沉沉,一片如水的明亮,仿佛直照到人的心底去。朝云突然披了衣裳,往外面走去。月白的寝衣下摆长长曳在地上,轻轻拂过地面。
“公主,夜深了,你要去哪儿?”青蒿连忙跟上。
“出去走走。”
朝云答道,直往外而去。
她心头异样的感觉呼之欲出,仿佛前面有什么在等待着她一般。
此时月白风清,堂前两株海棠开得极盛,枝条悠然轻扬,花色娇红绰约,恍若晓天明霞。
风乍起,绯红的花朵漱漱如雨般飘落,一朵一朵沾在朝云衣间袖上。朝云的长发被微风拂起,像纷飞在花间的柳丝,那阔大的衣袖随风鼓荡,亦是飘飘若流雪回风之态。
青蒿跟在身后,往前一看,“啊”地轻呼出声。
清辉似水,有人独立庭前,衣襟被夜露浸得半湿,不是小王爷又是谁?
月上中天,白露清寒。朝云立在离李昊天数步之遥的地方,两两相望,默然无声。
青蒿悄然屏息退了下去。
朝云迟疑着唤道:“昊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随便出来走走。”李昊天淡淡道。他的身影萧萧立于清冷洁白的月色中,颀长的轮廓更添了几分温润的宁和。
朝云垂下眸子,默然无声。
李昊天忽然抬起头,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眼前的女子,白衣如雪,长发如瀑,沐浴在月华之下,如水中的倒影,虚幻飘渺,光彩流离。
李昊天凝神瞧着她,眸中爱怜横溢,哑声道,“这样让人心疼,叫我怎么放得下你?”。
朝云的心里忽然有一刹那的恍惚,连她自己也不能把握。周遭是那样静,偶尔有风吹过,几乎可以很清楚地听见海棠花落地的声音,李昊天的手不自觉的抬起,似要轻轻抚上朝云的面颊……
就在这时,外面的长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内侍尖细的嗓音在外唤道,“小王爷,您在吗?”
李昊天颓然垂下手,皱眉道,“什么事?”
那内侍颤声道,“启禀小王爷,兴平公主溺水了。”
“什么!”
李昊天和朝云对视一眼,李昊天转身便要往外走。
朝云急道,“昊天,等等我,我也去!”
李昊天道,“你身子不便,不用跟来了。”
朝云却道,“你忘了我是个医者吗?也许我能够帮得上忙!”
李昊天无奈的道,“好吧,我扶你,慢点走。”
朝云点点头。
身后,红藤连忙拿了一件翠羽的织锦披风出来,给朝云披上,朝云低声道,“红藤,拿着我的医箱,跟我一起去绿竹宫。”
“是,奴婢知道了。”
栖霞宫与绿竹宫相距并不太远,李昊天和朝云一路赶去,远远看见整个绿竹宫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几个宫女早已在门外等候。见了小王爷忙下跪请安。李昊天道了一声“起来”,方问道:“怎么样了?”
一个宫女回道:“柳大人已在里头救治了,公主现在还未醒过来。”停一停道:“奴婢请示小王爷,现在要不要去跟王后禀报一声?”
“恩。这时候王后应该睡下了,不用惊动她了。”李昊天皱眉道,
“是。”那宫女应声道。
李昊天便带着朝云进入绿竹宫。柳文华见了小王爷进来连忙施礼。李昊天一挥手命他起身,急道:“兴平公主的情形到底如何?”
柳文华回道:“回小王爷,兴平公主抢救及时,已无大碍。只是她呛水受了惊,所以一时还未能醒转过来。”
听了他的话,李昊天和朝云方才松了一口气。
柳文华见李昊天“唔”一声,才接着道:“臣已经拟好了方子,只要兴平公主照方调养,身子应该很快就会复原。”
李昊天点点头,“好,你下去吧。”
柳文华唯唯诺诺,恭身退了下去。
进了内堂,只见兴平公主的贴身侍女安吉脸上犹挂着泪痕,半跪在床边忙不迭的替兴平公主收拾换下的湿衣,一旁另有宫女用热面巾擦拭着她的额头。她们见了李昊天一行进来连忙上前施了礼。
耶律红缨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已然换过衣服,头发犹是湿的,洇得颈下的白色软枕上一片黯淡凌乱的水迹。她的面上早已不见了往日飞扬跋扈的神气,容颜憔悴,苍白如纸。
李昊天回过头,并不说话,只冷冷看着内堂中服侍的宫人,一一扫视过去。目光所及之处,宫人们神色皆是不由自主的一凛,慌忙低下了头。
李昊天收回目光再不看他们,淡淡道:“你们是怎么服侍公主的?”他的语气如平常一般淡淡,并不见疾言厉色,宫人们却唬得跪了一地。
今日跟随耶律红缨的宫女和内侍吓得身子猛地一抖,膝行到李昊天跟前哭诉道:“今晚兴平公主到王后宫里坐了片刻,出来之后,脸色就不大好,回来的时候路过御花园,公主说要奴婢们先走,我们走在前面,谁知道后面听到水声,奴婢回头一看,公主已经掉进湖里去了。”
朝云唯恐他会迁怒这些宫人,低声道,“昊天,还是让我看看姐姐吧,等姐姐醒来,一问不就清楚了?”
李昊天回过身,“好吧。”
朝云坐到榻前,伸手抓起耶律红缨的腕脉,号了半天,又对一旁的红藤道,“红藤,拿我的医箱,取银针备用。”
红藤连忙一一照办。
朝云执起银针,扎在耶律红缨的‘人中’穴上,随着她手起针落,耶律红缨‘嗯’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
她看清面前的人,忽然又闭上眼睛,眼泪哗哗的流下来,“谁要你好心救我?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听了她的话,朝云已经明白她是自己投水,朝云不安道,“姐姐,蝼蚁尚且偷生,你为何如此想不开?”
耶律红缨呜咽道,“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辽国去,反正没人喜欢我,我已经是个多余的人了……”
李昊天听了她的话,已经明白,上次自己为了毒药一事,训斥了她一顿,又冷落了她一些时日,今日耶律红缨大约是去找野利王后诉苦,谁知王后也没有同情她,所以她一时想不开,才会走此绝路。
李昊天微微叹了口气,忽然对朝云道,“你回去吧。”
朝云点点头,转身对耶律红缨道,“姐姐,我明日再来看你。”
耶律红缨将脸侧向床里,如同未闻。
朝云站起身来出了屋子。
转眼间,一屋子的宫女内侍走了个干干净净。
李昊天坐到耶律红缨床边,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好了,别生气了,以前的事算我不对,好不好?”
耶律红缨霍地坐起身来,看着他,忽然又流下泪来,“昊天,你还要我吗?”
李昊天点点头。
耶律红缨钻入他怀中,紧紧攥住他的衣襟,呜咽道,“昊天,求你,千万不要丢下我,没了你,我就什么都没了……”
李昊天听了她的话,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