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愿如君之所望
孤星独月,一方青草,一座孤坟,夏阿房就在这样的月光下独自将陈非武埋藏。从未沾染过蔻丹的指甲今日嵌了丝丝黄土,还有那比最鲜艳的蔻丹还要殷红的鲜血——她用那双芊芊玉指挖开了那还有着青草气息的黄土,亲自将他放在他即将永远沉睡的地方。
她觉得,她需要这种痛,让她记住他是死于非命,她是有恨的。
他觉得,她是个无能的人,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了,也是她唯一为他做过的。
回到他们曾经居住过的小屋,这儿有着那么多他们相依为命的日子,他曾经是那么呵护她,他曾经是用了那么久去温暖她的心,然而现在他死了,可她呢!到如今为止她依旧没有爱上他,现在她想爱了却永远永远失去了机会。
猛然间她想起他在房后还埋了两坛橘子酒,默默起身将它挖了出去,就着烛光,半依在床边,一口一口将尚未酿成的酒喝下,直至面色绯红,坚持了这么久得眸子终于黯然,仿佛星月凋零,春光谢尽,芳华如劫灰。
也许是想的入神了,方枕落地许久她才起身捡起一张信笺落在地下,顺手捡起,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字,她从不知他有的竟是这般模样,满卷得书生气息,温婉秀丽:
花空独落遍,幽幽一寒水。
红颜辞岁首,白头入荆棘。
见柳犹识春,入桐尚知门。
无人访落颜,何处叙温寒。
莺啼喧枝头,春意满青地。
夫君自无力,何故得佳人。
不因忌伦常,早日觅良缘。
百年独如此,只是两相哀。
原来他早就有了这般打算,原来他早想到他会有这般下场,只是独独守着不让她知。她是他的妻,他究竟对她瞒了什么。到底是单纯的人儿,至此也从未想过她见到的并非全部的事实,在她心中无双公子早早就失掉了她的信任,她不屑要他的解释。终不知这不屑害她白白浪费了那么久,久到要她要拼劲全身力气才能弥补回一点点。
翌日,她简单收拾好行装,退了房子,其实她想一把火烧了的,连带着内心的伤痛一起烧了,可是她不敢,因为她没钱,而且还不敢一死了之,从她在韩国见过那么多战争,那么生离死别之后,她就已经明白死亡才是最大的背叛,在没有转圜的余地,不容后悔,不容重来,连回望都不能——况且,他那首南风诗里的期许,她记住了——我愿如君之所望。
在踏出咸阳的最后一刻,终是忍不住,回头,望向咸阳宫的方向,她对不起她的夫,她终是不忍怀着一颗复仇的心,终是提不起力气为他报仇,那么她能做的就只剩下——此生不相见。
命,是老天定的,凡夫俗子们千万莫要与天争。瞧她!挣扎了这么久终是走不出去。行至函谷关却在踏出秦国的最后一步病到了。
气若游丝,不堪一击,不是什么大病,却始终好不起来。可是在病榻之间她却贪婪上这个地方,仿佛这儿有种熟悉且亲切的味道深深地吸引她。让她不能自已。只是可惜,她那么点盘缠全花在吃药,住店上了,今个早上客栈掌柜的早早地把她撵了出去,美其名曰:怕死在这还得多赔付棺材钱。
露宿街头的日子她是过过的,甚至当初那些那日比现在苦的多——曾经为了生存她抢过狗嘴里的东西,那条狗也是和她一样瘦弱可怜的,不知道被她抢了吃食后,那条狗还没有看到第二日的太阳。可是这些再遇到陈非武之后就被摒弃了,有他在,她能吃上温暖的饭菜,有他在,她能穿上御寒的衣服,有他在,她方才有了一个家,他总是能在那种烽火缭乱的时候找到够他们果腹的食物。想到这,她终于落下这半年来第一滴泪,她从不知她对他的依赖已经这么深了。
今个是大年三十吧!家家户户都张灯迎彩,除旧迎新。可是街道也是异常的冷清,越发印证了她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她想着她要挣点钱等病好了,春天到了,她就离开这个地方。
她的病好了,春暖花开了,朝廷下令攻魏,函谷关封城许进不许出,为战争做准备,她只能咬着牙愤愤地想,等战争一结束她就离开。
秦王政四年九月,停止攻魏,议和。以魏国为首六国皆献公主入主秦王后宫,备嫁妆百里,据说那嫁妆够一支军队开销很久很久。就在这时她又打算离开了,然而这是却生了又一件她阻止不了的事,阻挡了她离去的脚步……
秦王政,四年,十月庚寅日,蝗虫从东方来,遮天蔽日。瘟疫蔓延全国。秦王诏,百姓内献千石,拜爵一级。
蝗虫不过三日便飞走了,可是那原本黄灿灿的庄稼,却只剩下一堆光秃秃地零落尸体,尚未飞走的零星蝗虫,在这些尸体上肆意俎嚼,嘲笑的望着辛苦劳作一年的人儿。
函谷关属秦国边防重镇,为了防止周边其他国家乘机发动战乱,早早就下令封城。外寇易防内乱难平,她看不见它处如何,她只看见这儿人对那“百姓内献千石,拜爵一级。”的诏令如同一纸虚设。平儿里家境稍微好一点的富户早就被一抢而空,虽然这些人有的被官府抓了,有的被护院打手,偷偷的打残打死,然而总有大批的人儿乐此不彼。一座城很快能攻下来,不知道这一城的人心的要多久才能收回来。
渐渐入了冬,皎皎白雪覆盖了整个大地,越来越多的人死去,有些是瘟疫致死,有些却是活活饿死,原本往年都会盛开的寒梅,在这个季节里也是更残漏尽,无处盛开。刹那间的一股冷风,便是冰寒刺骨。
夏阿房独独躺在一个偏僻的角落,身体的温度渐渐流失,为了寻找吃食她走的太远了,走到了无人问津的角落。呵!只怕在这个时候她身旁既是是上万个人也无人理睬吧!
恍惚间,她看到她回到了六岁的模样,还有东方白,无双公子,他们在河边放着纸鸢,那么美,那么美。还没等她想到为什么这种生死关头她想到的却不是她的夫时,便以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