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刚一结束，振生便急忙的脱离众人，快速向楼下走去。这样的热闹场合真不适合他，要不是因为父亲说过只要他乖乖的接管家业，便再不阻止他和悦柔的话，他一定还会像往常一样窝在家里研究他的法律。可是当他穿过二楼舞池时，才发现今天他来的可真不是一般的值得。
“从清雅斋里出来，你就投奔了百乐门？”看见悦柔被一个脑满肠肥，头上涂满发油的胖子揽在怀里跳舞。振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燃烧了，顾不得这是什么场合，也顾不得父亲还在楼上，冲过去一把抓过悦柔，大声的训斥着。
身上猛一受力，原本就穿不惯高跟鞋的悦柔整个人栽倒在振生怀里，惊慌的张大眼睛，一时没说上话。她反应不过来，这会怎么会遇见他。而那个被扫了兴致的某某老板显然火气也不小，大声的喊着领班，这么多人瞧着他被人抢了舞伴，脸往哪放？
“你说！沈悦柔！你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振生无暇顾及旁人，依旧一脸怒色，扶正了悦柔大声指责。
“振生！你不要吵。”悦柔忍着脚踝传来的疼痛，瞪着眼睛。虽然也是一脸愤怒，可却极力的压低了声音。这是她工作的地方，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可不能就这么丢了。
“推脱忠叔不跟他回荣公馆的原因，就是你要在这百乐门混下去？”振生完全被激怒了，他怎么可能不吵？那天忠叔回来说，沈姑娘执意不跟他回来，让他整个人伤心的几乎丧命。可她呢？原来是留恋这歌舞升平的百乐门，这两年里原来沈悦柔变了，不是他捧在手心里的那个小姑娘了。
“你说什么？”悦柔愣住，忠叔是谁？什么时候有人问过她要不要去荣公馆？
“别装了，沈悦柔，”看着她无辜的眼神，振生也感受到了曾经悦柔有过的那种绝望。“原来从头到尾你都是跟我唱戏。带你走的那个男人呢？是不是他把你送进这百乐门的？指责我害你落入了清雅斋，可你怎么就这么乐于被他扔进这百乐门？让你做这种下贱的工作？”她沈悦柔原来是不稀罕跟着荣振生，原来她想要的是做个耀眼的女人。戏子原来真的都一样，她和四姨太一样。
“这不关五爷的事！他不知道我在这！”悦柔终于隐忍不下去了，狠狠的推开振生，一个踉跄向后，险些摔倒，还好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是谁？这会儿是谁不怕趟这浑水扶起了她？
猛一回头，撞上的是一双冷峻却不乏温柔的眸子。“别担心，有我在。”关切的眼神，温柔的声音，悦柔的心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从来都没有过的震荡感觉，让她愣住。杜昱晖微笑着环住她，看向荣振生，说道：“荣先生，百乐门做的是正当生意。这里的舞女也和外面纺纱厂，纺织厂的女工一样凭自己的力气赚钱。你怎么能说悦柔是做下贱的工作？”
“陪男人跳舞，随便的被人揩油水，是正当工作？”振生冷哼着，盯着悦柔的眼神简直能将她凌迟。这话说的悦柔不禁脸红，沮丧的垂下头，死死的盯着脚尖。是啊，她一晚上已经被两个男人揩过油水了，可是即便是这样也比呆在清雅斋里等着供人鱼肉的好。在这里被揩油，她可以巧妙的闪躲，可是清雅斋里她能么？
杜昱晖也一时语塞说不上话，是啊，他明明是强词夺理。这里的女人怎么可能是做正当工作。
“振生，你这是在藐视一个社会群体，在轻视舞女。就像当初你们荣家，瞧不起戏子一样。”悦柔幽幽的声音，填补了这段空白。她抬起头，直视着振生的眼睛。“当年，在梨园我只是唱戏，连给客人奉茶都是不做的。可荣老爷却嫌弃我身份卑微，你更觉得我是累赘，将我卖给了张督军。你知道么，振生，在张督军府上的日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是怎样将我关在黑屋里妄想着逼迫我心甘情愿就范，又是怎样折磨的我几乎丧失意志的，我都牢记于心。”悦柔一瘸一拐的走到振生面前，紧贴着他的脸继续说：“当他把你亲手签名画押的契约摆在我面前，一字一顿的告诉我，‘荣振生把你卖给我的时候’你知道我是怎样的心情么？”
“悦柔……”听到这，振生的怒气早已经不见，剩下的只有心疼和愧疚。他试图拉住悦柔的手，可却被她狠狠的甩开。“你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悦柔突然笑了，含着眼泪的笑，真让人心疼，原本嘈杂的人群在此时也突然变的安静，围着他们的一小圈儿人，都紧盯着这个有点来路的女人，不肯放过任何细枝末节。“只怕你一辈子都不会陷入那种绝望无助的境界。振生，我恨你，那个时候我恨你，用尽我所有的力气恨你，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可是当我在张小姐的帮助下逃脱督军府的时候，我又觉得，我没必要恨你，当时如果你不把我从师父家带走，也许我早就成了被凌虐致死的人。”
围观的人群里，不时的发出唏嘘声，杜昱晖瞧着悦柔，眉头越蹙越紧，而振生更是红了眼眶，紧紧拉着悦柔的手，哽咽道：“悦柔，当初我真的不知道你被卖到了督军府。我更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他是真的不知道，要不是忠叔告诉他，也许他后来都不知道。可是当他跑去督军府找她的时候，她早就已经逃脱了。
“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对于我而言那都一样。”悦柔抽回自己的手，依然挂着柔和的笑容。“振生，你不知道，当时我倒在清雅斋门口的时候几乎就是个死人了。是丽梅好心求赵妈妈，我才能留在那当一个粗使丫头。两年里，我过的很平静，做点粗活，开开心心的和大家在一起，不用唱戏，不用装笑，不用听师父师娘的责骂，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可后来你为什么偏偏出现了？为什么就让赵妈妈知道我是梨园的姑娘？她要我上台唱戏，我怎么拒绝？她是救了我命又肯收留我的人，我只能硬着头皮上台。振生，你知道么，那天看见你送的花，我几乎就要原谅你了，可是后来你却那么冷漠的看着我落入了庞老板的虎口，没有一点想要解救我的意思。而如今，终于我离开了清雅斋，有了自己的自由，到百乐门靠自己的力量赚钱养活自己，你又凭什么来指责我？”
荣振生震住，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真的把她害的那么惨么？可是他只是想跟她在一起，想让她幸福，可是怎么好像是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