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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郁结

茫茫天地,马蹄声急,夕阳西下,白衣飘飞,一人一马穿过守卫的士兵疾驰而过。

西郊已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痛苦的呻吟声,百姓凄楚怜怜。官兵把守着西郊,是不想他们出去传染。大家坐在大门外,有孤独的老人,有妇女抱着自己的孩子哭泣着,病的病,伤的伤,残的残……不远处火烧的正旺,有人把尸体一具一具的朝里面丢。

竺音手拉缰绳,勒住了马缓缓停下,望着眼前混乱的场面,眼前茫然一片,陷入了沉思。

“师傅,师傅……”有个男人倒在地上,抬手费力的拉扯着竺音裤脚:“带我离开这里吧,我要去秀水镇……那里没有鼠疫……师傅……”话说完人也断了气,马上就有人过来把他抬去火堆那儿。

秀水?她在的地方?竺音蹙眉。

鼠疫传播的特别快,每个县镇都有被传染的人,这些人马上就会被送往西郊,西郊也就成了最严重的疫区。

可是……为什么唯独秀水镇是安全的?

调转马头,竺音打算先去一趟秀水弄清原因。

“竺音师傅!”

甜甜的女音传到耳边,竺音诧异的回头,“裴施主?”

秀水镇的每个入口都拉上了红绳,而且都有村民自发把守着,他们每人都戴着口罩和手套,天再热也绝不摘下。

“从哪儿来的?”王成问道。

“西郊。”竺音如实答道,眼睛却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我们本打算去西郊,可是听说那儿的疫情厉害,便打消了念头。”裴若惜赶忙改了口,“几位大哥,可否让我们进去?”

李卓拦住他们的去路:“非常时期,秀水不是任何人可以进的,更何况是来路不明之人!凡入秀水之人,最多居住三日,三日后立即离开。”他向赵辉使了个眼色。

“你们,跟我去一趟驿馆,先让孙大夫把脉,没病的话再在驿馆住三天。”赵辉道。

“为何还要住三天?”裴若惜不解的问道。

“观察期!这是规矩,确保无事后才能入秀水。”赵辉有些不耐烦的催促,“还不快走?”

竺音眼眸闪了闪。观察期,确是不错的办法。

几人正要动身,只见数十辆马车驶来,在距入口几米的处便停住了,驾车之人把马车上的数十包大麻袋抬了下来,随后朝李卓微微点头。

“辛苦几位大哥了。”李卓有礼道。

“好生照顾我家少爷。”为首的人吩咐,眸光扫过入口的其余人,见到竺音时微微愣神。

拱了拱手,李卓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从腰际取出了一个响炮,与那些人道别后,李卓一拉绳索,响炮冲向天际,“砰”的一声碎裂,没一会儿数十个同样戴着口罩和手套的男子跑来:“粮食来了?”

“刚到。”李卓指着几米外的大麻袋,“抬进去,老规矩,在日头下先晒三天,防止上面留着鼠尿之类的染病之物!”他们走出红绳,扛着麻袋回来。

“我听见响炮声儿了。”小小的口罩根本遮不住钟穆那标志性的大胡子。

“是钟大哥啊。”李卓笑了起来,“今儿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还不是我那妹子!”钟穆抱怨,“说是我块头大,力气也大,干体力活最合适。你们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欠着我这妹子了?”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全然没有西郊那凄惨悲凉的气氛。

钟穆盯着竺音,眯起眼睛。

李卓随他的目光看去:“他们打算进秀水,赵辉正要带他们去驿馆。”

“般若释尘,法号竺音!”钟穆缓缓道,“你是竺音师傅吧?”

“正是贫僧!”竺音合掌行礼。

钟穆见他承认了,心情大好的笑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终于让我遇着你了,传闻你用药神通,走,这回咱们定要比试一番!”王成急忙阻止,说他们还没给孙大夫号过脉。

“号什么脉呀?他自己就是位医术高超的大夫,没听宫里人的说吗?人家可医好了小皇子的鼠疫!”钟穆推开了王成,拉着竺音就走,裴若惜也紧跟其后。

秀水和西郊分明是很不同的两个光景。

风和日丽,早间的清风吹的让人打心里头舒坦,再懒散的人也禁不住出门透透气,感受一下早晨的蓬勃生机。

孩子们早已经活跃起来,像新出生的小雀,蹦着、跳着、嬉闹着,笑着嚷着在做游戏,从五六岁到十三四的都有,有男有女。忽听得远处大人在唤,孩子们你瞧我,我瞧你,一时间人心涣散,各自散去。

“秀水……和西郊真是两般光景啊。”竺音感慨道,“敢问施主,秀水防治鼠疫之法是何人所想?”

“还不是我那机灵的妹子!”钟穆早已除了口罩,勾在指间,扭头看着竺音,“竺音师傅和我妹子还是旧识呢。”

“哦?竺音师傅的旧识?”裴若惜凑上前去。

“她……现在何处?”竺音止住步子。

钟穆自顾自走着,没歇脚,道:“在傅晟少爷那儿享乐呢。”

“傅晟?”

清风过,旭日如沐,轻拂过一片明媚的阳光,懒洋洋的洒落在树梢上,两棵树间系着用红绳编织成的网,竹君懒洋洋地张大嘴巴打着呵欠,身子往吊床上一躺便睡着了。树旁的屋内,一张书桌,一张椅子,傅晟正低头写着什么,一只信鸽在窗口咕咕咕的叫着,点点阳光透过树梢穿过窗户顽皮地映在他俊秀认真的脸上。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他才站起身子,放飞了鸽子,惬意地伸了伸手臂,然后目光朝向窗外,对着竹君笑道:“竹君,别睡了,我忙完了。”

眯起一只眼瞄了下,闭上,继续睡觉。

他们这样的相处模式,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一个新开始呢?和傅晟相安无事地处了好段日子,他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欺负她,她有绝对的自由做自己的事。

就着窗户直接跳了出去,傅晟来到她身边,微微俯下身:“竹君,别睡了……”

不理睬他。哼,睡自己的觉,让别人闹去吧!

突然觉得有一股热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唇上,竹君吓得睁开眼睛,傅晟放大的脸出现在眼前:“靠我这么近做什么?”

“我都忙完了,闷得慌。”傅晟自顾自的说,“要不咱们去登高吧?”

“妹子,你瞧,我把谁给你带来了?”钟穆的声音大老远的就传来了。

“施主,好久不见。”

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竹君下意识就推开了挡住她视线的傅晟,用力过猛,从吊床上直接滚落了下来。不急着揉屁股,竹君笑的心花怒放,热情洋溢的连声音都高了个调,朝竺音打招呼:“竺音哥哥!”

竺音知道自己不该动怒,可想归想,实际上——

指节在颤着,他在生气,心几乎要炸开。

撞见她和其它男子那般亲密,见那男子几乎就要吻住她,竺音脑中已没有理智这种东西。方才故意称呼她为“施主”,他承认,那是因为他想报复自己胸中翻涌着教他再难忽略的嫉妒。大半晌,好不容易按捺住凌乱的情绪,不让它们淹没意志,他回神,却在瞧见傅晟正一脸担忧的扶起跌坐于地的竹君时,又险些崩溃。

他未走近她身边,按捺下不稳的情绪,温和地道:“施主切勿莽撞行事。”他故意说得轻松,唇角微微弯着,胸中却郁结难受。竹君也不恼,屁颠屁颠的跑到他面前,笑的一脸灿烂。

“竺音师傅,这位姑娘就是您的旧识吗?”裴若惜笑笑开口。

竹君这才注意到竺音身边还有一个漂亮的姑娘,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一番后,她扯扯竺音的袍子,努努嘴问他说话的姑娘是谁。

“我姓裴,名唤若惜,同竺音师傅到疫区治鼠疫。”裴若惜落落大方的回答,“敢问姑娘芳名。”

“竹君。”很不爽她口中的“一同”二字,竹君语气有些硬。

听到这个名字时,裴若惜很明显的有些错愕。

眼前这位不起眼的姑娘便是那日竺音大师口中的“竹君”吗?裴若惜有些不敢置信。

“竺音师傅,我们又见面了。”傅晟缓缓上前。

竺音不语,只是平静的看着他,脑中却忆起那日在傅府傅晟坚持找寻竹君的场景。他合掌行礼,道:“傅施主。”

竹君好奇的来回打量他们两个:“你们见过?”

“有过一面之缘。”傅晟对竹君露出爽朗的笑容,随后微微侧头看向竺音,“竺音师傅是为何事来此?若是治鼠疫,竺音师傅似乎来错地方了。”

“来此正是为了防治鼠疫一事,竹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若惜再次替竺音答道,这样的举动令竹君更加不爽。

她算是什么人物?凭什么要替竺音哥哥答话?竹君倔强的不回答。

气氛很僵,四人相对无语。

一旁的钟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的开口:“不如……进屋详谈如何?”

晚上的月又明又亮,竺音坐于石块上,身上的白衣虽旧,却不掩其丰采。半合的眼流露出难解的光芒,黑发掩额的脸庞散发出令人难以喘息的俊挺之气。

他静静地望着天上的一轮月,俊美温和的脸在月光照耀之下,有种莫名的神色,脑海中浮现的是方才款款而谈的竹君。

“……不错,鼠疫是由老鼠引起的,所以灭鼠很重要。但大家都忽略了一个细节——跳蚤!鼠疫是可通过血传播,而跳蚤在老鼠身上吸血后又到人身上吸血,这样便把鼠疫传给了人。而且,这世上还有一种鼠疫是可以通过人的口水传播的。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让大家伙戴上口罩和手套的原因了。口罩是为了避免和外人说话时染上鼠疫,而手套是为了提醒大家不要随便触碰带血的东西。另外,薰衣草其实有很大的药用价值,它可以驱除跳蚤,曾经就有人因为它逃过了鼠疫的侵袭,我让全镇的人都采摘一些回去,每日必用它勤沐浴。

大哥善于配药,我让大哥配了些消毒的药水,用这些药水给家中的牲畜洗澡,说不上全部,但却可以大大减少牲畜身上的跳蚤。而且,每日用过的碗筷汤勺必用药水清洗,保证安全。另外,大哥吩咐大家把半斤或一斤生萝卜切碎,用食盐拌浸,再以生麻油拌和,每日早晚食之,可增强大家避免鼠疫的能力。

为了保证镇上百姓的安全,秀水必须和外界隔离,这样一来粮食必会短缺,我提议全镇的人都把粮食交给镇长,再由镇长根据每家每户的人重新调配,傅晟少爷通过信鸽和外界联系,傅府的人会送来粮食支援。因为不确定粮食的安全,所有镇外送来的粮食必须在烈日下暴晒几日,烈日可除去残留的污秽之物。

镇上的每一处入口都有大家自发轮流的把守。凡是进镇之人都要经孙大夫把脉确定没有鼠疫的某些症状,随后须在驿馆停留三日进行观察,三日后若无事便可入秀水,也必须戴上口罩与手套,且停留时日不得超过三日。

我并非大善之人,只是想保护我珍惜的人,而保护他们就必须牵扯到全镇之人。而且,我答应过哥哥会好好照顾自己,所以,做这些只是出于我的私心。”

水声潺潺,竺音抽出绿竹笛,横在唇边,双目舒缓合着,十指按捺起伏,笛声朴实悠扬,伴着月影娟娟,沉缓在幽幽天地。裴若惜静静站在他身后,静静瞧着流水,静静倾听,不知不觉间,体会着他不小心融人笛音中的情绪。

一曲结束,裴若惜上前:“夜晚风凉,竺音师傅莫要着凉了。”裴若惜为他披起外服,温柔道。

竺音连动也未动,似是毫无所觉,脸上依然是一片淡然。

裴若惜微微黯然,默默坐到他身边的石块上,侧过头,轻声地问:“竺音师傅,你又在为了鼠疫一事烦恼吗?”

竺音的沉默让裴若惜眼眸更加晦黯了。

她总是不懂他在想什么,虽然身边一直有很多男子想接近她,可是,唯独他,让她眷恋,让她为他痴迷得不愿接受任何人。到底是为何?但是,他对她总是冷冷淡淡的,她从来都不懂他在想什么,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他对任何女子都是如此,并不独是对她而已。可自从上回从敛都回来后,他似乎有了烦心的事,比以前更难接近,对她变得更为淡然,而且常常一个人坐着发怔。

“今夜天气忽然转寒……她定会忘记添衣……”竺音喃喃自语,径自站起,外服滑落却不自知,缓缓地往刘氏夫妇家走去。

裴若惜站立在一旁,敛眉。她知道自己敛眉的样子很美很柔弱,没有一个男子看到她这个样子会不心动疼惜的。

竺音转过头,似乎现在才发现她还在这里:“夜深了,回屋歇了吧。”

“不再多坐一会儿吗?”

“不。”说出来的一个字既简短又有力,还包含着他一贯的淡然。

裴若惜抬眼,然后轻轻叹息问道:“竺音师傅只是要去看看竹姑娘有没有多加一件衣服吗?”

竺音转过头去,声音依旧平静淡漠:“裴施主的心意……贫僧只能心领,还请裴施主另择良偶,贫僧并非裴施主的命定之人……”脚下毫不停留。

月娘在云后忽隐忽现,洒下朦朦胧胧的月光,裴若惜无一言了,听到竺音的话,她已经知道最痛苦的答案了,眼眶一阵发热,泪水就这么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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