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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千钧一发

繁星满天的夜晚,月亮总是晦暗不明,就像竺音此刻的心境。

夜风从窗口吹入,而站在窗前的人早已麻木。袅袅的青烟在香炉内升起,缓缓在空中飘散。随着“吱呀”一声,小屋的门被推开。

“在想什么?”老人慢慢踱进入屋内,眸光微沉,唇边没有半分笑意,目光在竺音手中的千千结上扫过,“竺音,你跟随老衲有多久了?”

“已有二十载。”

“二十载……”他低低的重复一遍,凝视着他的侧脸,感受到他身上日渐浓郁的不平静,“二十载,也快到你做决定的时候了。”

“竺音愿意入大师门下。”竺音道。

“此言说的尚早。”他盯住竺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大师?”

“这几日老衲夜观天象,知天灾会降于敛都。你速去敛都化解这场灾难,自会有有缘人相助于你。”他负手站在那儿,好半晌又道,“灾难化解后,也是你做出选择的时候。”

竺音怔怔的看着他,不语。

“夜深了,早些歇息吧,明早还要赶路。”老人踱步到门边,“吱呀”一声推开门,离开。

这天,小皇子腾永铭的课上了一半,就在书房中晕厥了。幸好腾瑾尧正好退朝,立刻赶到书房,会合了三位太医,诊察了永铭。

“永铭阁”内,在众人的惊愕震动中,一位老太医十分严肃的对所有人宣布:“小皇子发病急骤,寒战发热,头痛面赤,肢节酸痛剧烈,多见在腋、胯部起核块,红肿痛热,周身紫赤,唇焦舌黑,据老臣们的联合诊断,是害了现在正在城里蔓延的鼠疫!”

此语一出,众人都吓傻了,尤其是腾永铭的母妃——兰妃,已经面无人色。

“鼠疫?”皇后见多识广,惊呼着说,“这可如何是好?这病会传染呀!”

“确实不错!”太医接口说,“这病源于西郊,现已开始在敛都蔓延,且已有百人不治了。前日,皇上明发上谕,已把西郊划为疫区,凡得此病者,都送到西郊隔离治疗,邗木国百姓不得大范围走动,以免疫情扩大……”

“那……那……”皇后惊慌而碍口的说,“是不是还是遵旨办理……”

“不!”腾瑾尧坚定的说,“送到西郊,是让永铭自生自灭,朕决不放弃永铭!所以,你们大家听好,从现在开始,这‘永铭阁’就是疫区了!你们谁也不准进来,以免传染!同时,要把宫里的人手聚集起来,在宫里进行消毒工作!消毒的方法,太医会告诉你们,皇后,你安排大家去切实执行!”

“是!”皇后应着,眼光不自禁的紧盯着腾瑾尧,“可是……皇上……”

“这病虽然可怕,但并非不治之症。”腾瑾尧打断了皇后的话,显然已经明白她要说什么,“所以,我们要有信心!而且,四皇弟在二十年前,也得过此症,现在还不是好端端的?”

“皇上是说竺音大师在二十年前得过此症?”皇后太惊愕了,“怎么臣妾从未知晓?”

“朕那时尚且年幼,与皇后也未相识。”腾瑾尧一挥袖,“朕和太医带几个身体强壮的宫女留在这儿照顾永铭,你们全体给朕离开永铭阁,兰妃,你也一样!”

“要臣妾离开这儿,是绝不可能的事!”兰妃往永铭床前一站,满脸的惊惧与焦灼,满眼的悲苦与坚决,“永铭害了这么重的病,都是臣妾没把他照顾好的原因,就算现在皇上用一百匹马来拉臣妾,也休想把臣妾从这床前拉开一步!”

“兰妃!”皇后声色俱厉了,“你当这是凑热闹好玩吗?这是会要人命的!”

腾瑾尧严厉的说:“兰妃,你唯一能帮忙的,就是保护好你自己,让朕没有后顾之忧!”

“皇上!”皇后忍不住深深的看着腾瑾尧,认真的问,“即便皇上二十年前见识过鼠疫,可是……皇上真的有把握不会被传染吗?”

“你以为朕会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腾瑾尧一脸的严肃,“朕亲身经历过的,还会不了解吗?”

“臣妾想……”兰妃对腾瑾尧急切的说,“这儿有太医,有臣妾,有宫女,已经够了,臣妾不能让皇上冒这个险来侍候永铭,请皇上和大伙儿一起离开这儿吧!”

“说的是什么话?”腾瑾尧几乎是生气了,“这是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讨价还价!”

他抬头看着皇后,果断的说:“别再浪费时间了,就这么决定,朕、太医、兰妃、几个宫女留着,你把所有的人都带出去,去做你们该做的事!除了按时送饭送药以外,不许任何人接近这儿,一切皇后多费心张罗了!”

皇后的双眸,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腾瑾尧,多年以来,对腾瑾尧的信任和热爱,使她不再怀疑,也不再犹像。她眼中充满了柔情与支持,坚强的说:“皇上只管放心吧!”

她看了一眼兰妃,更加细心的叮嘱着:“兰妃,既然你执意留下,就多辛苦一些,除了好好照顾自己外,好好照顾皇上,千万别被传染了!”

接下来,是可怕的日子。

永铭的病,来势汹汹。他浑身火烫,在床上挣扎翻滚。喂进去的药,一转眼间就全吐了出来,吃下去的东西也是如此。几天下来,他已是骨瘦如柴,双颊都凹陷下去。接着,他开始咳嗽气喘,常常一下子就喘不过气来,眼看就要呼吸停止,好几次都吓得兰妃魂飞魄散。

整个永铭阁,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里,不止是愁云惨雾,还充满了紧张与忙碌。永铭阁外,到处拉了绳索,晾满了大小毛巾、床单、被褥。空地上架着个大铁锅,里面煮着要消毒的被单和毛巾。有的宫女不停的烧火、搅被单、还要在屋子的各个角落洒石灰水,有的跑出跑进,一会儿送弄脏的衣物出来,一会儿又把熬好的汤药端进去。腾瑾尧和兰妃更是衣不解带的守在永铭床边。

腾瑾尧本来是不让兰妃动手的,但是,后来也已顾不得了,只是紧张的监督着她去洗手消毒,他自己也拼命的洗刷着。等到第五天,永铭的情况更坏了,他完全昏迷了,嘴唇都已烧裂,偶尔睁开眼睛,他已不认得任何人,眼光涣散而无神。他嘴中,模模糊糊的,叫着父皇和母后。这种呼唤,撕裂了腾瑾尧和兰妃的心。

到了这个地步,太医已经不能不实话实说了:“老臣已经尽力了!无奈小皇子体质甚弱,病势又如此凶猛,到了这一步,再开什么药,怕也无能为力了……”

兰妃如闻青天霹雳,扑过去就摇着太医:“什么叫无能为力?怎么会无能为力?太医!您医术高超,您快开药……”

“说实话,小皇子……他大概熬不过今晚了!”太医说。

“不……”兰妃发出一声撕裂般的狂喊,对着太医就跪了下去,“你救他!你救他!求求你救救他……”她说着就要磕下头去。

“使不得!使不得!”太医手忙脚乱的来拉她,“娘娘快请起来!”

“兰妃!”腾瑾尧拉起了她,用力的摇了摇她,“听朕说,还没有到最后关头,我们谁都不要放弃!上苍有好生之德,老天爷也应该有眼!至于咱们,更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绝望了,就崩溃了,所谓尽人事,听天命!让我们全心全力来尽人事吧!朕相信,他会熬过去的!”说着,他又一把拉住了太医:“太医!请你也不要轻言放弃!良医医病,上天医命!朕把他的病交给你,把他的命交给上苍!”

“皇上……”太医跪在地上,颤声,“并非老臣不愿救治,实在是老臣已束手无策了。”

“师傅!师傅留步!”一个侍卫边的叫声由远及近传来,“师傅,请留步,永铭阁现已是疫区,皇上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接近!师傅——”

声音戛然而止,众人朝门边看去。

“皇上。”

一个人自门外走了出来,依旧是素衣白袜,一尘不染,就连面上的微笑也有出尘之意,正是竺音。

此时此刻见到竺音,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一盏明灯似的,所有人又振作了起来。

那是漫长的一夜,守在永铭床边的几个人轮流喂永铭竺音调配的汤药,谁都不曾阖过眼。远远的宫内打更声传了过来,一更、两更、三更、四更……永铭的每一下呼吸,都是那么珍贵,脉搏的每一下跳动,都是众人的喜悦。

然后,五更了。

然后,天亮了!

永铭熬过了这一夜!

大家彼此互望着,每个人的眼睛都因熬夜而红肿,却都因喜悦而充满了泪。接下来是另一个白天,接下来又是另一个黑夜。永铭很辛苦的呼吸着,始终不曾放弃他那孱弱的生命。每当新的一天来临的时候,大家都好像携手打赢了一场艰苦的战争。

十天过去了,每一天都危危险险的,但是,每一天都熬过去了。十天之后,兰妃已经非常消瘦和憔悴。腾瑾尧立了一个规定,所有人都要轮班睡觉,保持体力。兰妃也很想遵守规定,奈何她太担心太紧张了,根本无法阖眼。

这天晚上,她坐在永铭床前的一张椅子里,再也支持不住,竟昏昏沉沉的睡着了。腾瑾尧轻轻的站起身来,拿了一条被,再轻轻的盖在兰妃身上。虽然腾瑾尧的动作轻极了,兰妃仍然一惊而起,恐慌的问:“怎样了?永铭怎样了?”

“嘘!”腾瑾尧轻嘘了一声,“他还好,一直在睡,倒是你,再不好好休息一下,如果你也倒下去了,怎么办?”

兰妃抬眼瞅着他,她的眼中,盛满了感激、感动、感伤和感恩,她看着他,眼中蓄满了泪,他也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

一袭白衣悄悄在门边隐去……

又过了三天,永铭身上的红疹退掉了。

当宫女兴奋的喊着:“皇上!娘娘!快来看,红疹退了!”

腾瑾尧、太医、兰妃都赶过来看。

太医翻开了永铭的衣服,仔细的检查,再测量他的呼吸、脉搏、和体温:“斑疹退了,烧也退了!”太医一脸的不可思议的看着竺音,“大师真乃神医啊!恭喜皇上,恭喜娘娘!老臣想,小皇子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太医的话还没说完,屋内的人已发出了欢呼声,兰妃激动的又哭又笑。

几个忠心的宫女“崩咚”一声就跪倒在竺音面前,倒头就拜,兰妃整整衣衫也预备跪下去,谁知才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整个人就倒下去了。

“兰妃!”腾瑾尧大叫着,一把抱起了兰妃,脸色雪白的瞪着她,“四弟……四弟……你快检查她!不可以被传染……朕不允许!”

兰妃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床边凝视着她的,是满脸柔情的腾瑾尧。

“皇上,臣妾怎么了?”她虚弱的问,神思有些恍惚。

“你只是太累了,一高兴就晕过去了!”腾瑾尧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你可把朕吓了一大跳,幸好四弟就在身边,马上给你做了检查……你放心,什么事都没有,真的!”

兰妃瞅着他,眸中的泪滑落,嘴角却漾起微笑。

永铭的病,来的急去的慢,但总算是过去了。

整个皇宫,没有第二个人被传染,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午后的阳光很刺眼,在湖面折射出七彩的光晕,也让从廊下路过的人停驻了脚步。

开怀的笑声从湖畔的一丛花树后传来,听在耳中说不出的舒服。

他缓缓移动脚步,悄悄走近,然后就被眼前那幕和乐温馨的画面吸引住。

身着滚金龙袍的男子高举着手中孩童,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笑脸相对,就连颊边的那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都出奇的相像。

一只大手无声无息的按到他的肩头:“四弟。”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竺音没有回头。

“怎么了,这就要离开了?”腾瑾旭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手中的包袱。

“是。”竺音道,“鼠疫仍在蔓延,宫外有更多的百姓等着救治。”

腾瑾旭看了眼玩得正高兴的一大一小,而后扬眉看向竺音:“四弟,你也可以选择拥有这样的生活。”只是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贫僧告辞。”

他来得悄然,走得无声,丝毫没有打扰到那对玩得正开心的父子。

选择吗,又是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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