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抉择
“还未回来?”赶到帐篷外竺音便问裴若惜。
正午时分,暴雨突至,傅晟冒雨冲进疫区找到刚回屋稍作歇息的钟穆与竺音,第一句话便是“可曾见到竹君”。原来竹君已失踪了一个上午,大伙儿二话不说便开始寻人,可眼见着这大雨下的没完没了,仍不见竹君的身影。
见裴若惜摇头,竺音皱起眉头,钟穆暴跳如雷,傅晟气的一拳捶在树上。就在众人急的不知所措之时,只见远远蹒跚走来一人。
竹君赤着双脚,衣裳湿搭搭的粘在身上,双目无神。
一袭白衣怒气冲冲地朝她大踏步而来,气势逼人。
缓慢地移动视线,定定地看着他,那张脸尽是焦急。好看的唇形快速动着,好似对她说些什么,她听不真切,只觉得那细长的眼瞳深黝黝的,她知道他又在生气了。
心这么的痛,这么的痛。
眼前一黑,坠入无边的黑暗中……
雨后,屋外一片阳光明媚。
竹君在第二日正午才悠悠转醒。
半卧在床,有些儿发寒,小脸白如纸。见大哥臭着一张脸,她强忍寒意,尽力把话说得平稳:“大哥可是在恼我?是竹君任性了,我只是……觉得憋闷的慌便溜出去玩,怎知会迷了路……害大哥担心了,竹君知错了!”
瞧着竹君苍白的脸蛋,钟穆终是忍不下心来责骂她,只是硬着声音道:“傅家大少爷在外面为妹子煎药呢!”
钟穆朝外瞧了眼正忙的傅晟,竹君倒下后,他便一直守在床边不愿离开,好不容易被自己支出去煎药。
“哥……”竹君顿了顿,还是改了口,“竺音师傅在何处?”
想到那个臭和尚,气便不打一处来:“回疫区去了!”昨夜待他确定竹君只是受了风寒后便匆匆回了疫区,真是可气!
“她现下如何?可……”
说曹操曹操到,竺音掀开布帘进屋,见到竹君已苏醒过来,他不禁欣喜:“多谢钟施主!”
“我照顾我的妹子,你同我道什么谢?!”他眉目陡扬,依旧对竺音不满。
见钟穆语气中的怒意,竹君一急,陡地由床上跪坐起来,只觉气息相冲,那感受彷佛回到曾经她没入海水中的那一刻,冰冷的水灌入鼻喉,她没法呼吸:“大哥,不是竺——”她的脸逼近惨白,整个人栽倒下来。
“竹君妹子!”钟穆趋前欲扶,可有双臂膀比他更快。
竺音将她接在怀里。她身子又轻又盈:“竹姑娘……”他唤着,语气仍旧温和,淡然的眼底闪过些什么,快得教人无法捉摸,双臂却十分温柔,轻轻放下竹君的头,还不自觉顺了顺她的长发。等直起身躯,才发现钟穆正别具深意地打量着,他些微心虚。
钟穆唇边浮起淡淡一笑,瞥了眼半昏半沉的竹君,然后目光炯炯的盯着竺音:“在下有一事请教竺音师傅。”
“请讲。”
“我竹君妹子是否将一个同心结赠予竺音师傅了?”
同心结?便是那个她嘱咐他收于心口的绳结吗?竺音点头道:“是!”
闻言,钟穆猛地跳起:“甚好!这同心结,在这世上仅有两个,一个在我妹子身边,另一个便在竺音师傅你那儿。你与我竹君妹子佳偶天成,我很是欢喜,不如结为夫妻。”
“贫僧乃出家之人,不能娶亲。”静静地,竺音道。
“据闻,竺音师傅只是跟随高僧修行,并未真正入得佛门,只可算半个出家人,既不是真正的出家之人,便能!即便入了佛门又如何?还了俗,也可娶妻!”
“出入佛门岂乃儿戏?”他语气快了些,“即便是出家修行,世间****,也是不能沾染的,心不动,强逼亦无用。至于那同心结之事,只能说是贫僧太过草率便收下了。”
钟穆嘿嘿地哼了两声,双手抱胸:“世间****不允许?这世间若没了****,还能称的上是世间吗?你若不愿说还俗之事,在下去说。”
一只小手揪住钟穆的衣角,轻轻地扯动着,竹君柔缓而安抚地笑:“大哥,那绳结是我一时好玩才编的,不过是样玩意儿,何必当真?再说,竹君心的心上人也并非竺音师傅。”
竹君瞄了竺音一眼,视线相互接触,又极具默契地调开。
原来,自己祈求的情早有着落,是遗憾、是往后的情思。
是的,心不动,强求亦无用,何苦,何苦。
“妹子,你这是……”钟穆来回踱步,接着大袖一甩,“不想啦,不想啦,你们的事就自个儿解决吧。我还是老话一句,只有那些个用肉眼看的俗人才瞧不见妹子的好,用心眼瞧的人,都知道妹子的美!”撂下话,他便离开了。
两人共处一室,却都无言。
竹君累了,合着眼也不知是醒是睡,直到略冷的指尖轻碰自己的脸颊,她才陡地睁开双目,难掩讶然地望住坐在床沿的男子。
“你的脸色很糟,还有哪儿觉得不适吗?”
为什么要用这般呵护的语气?为什么那对眼要这般的温柔?既然将那同心结赠予了裴若惜,既然拒绝了她,他又何苦来撩拨她?!
竹君摇了摇头,瑟缩地偏过脸蛋,避开他修长的手指。
“怎么不说话?”他上身趋前,两手撑在她身侧。
竹君眼睫微垂,偏不瞧他,幽幽道:“不知说什么好。”
许久,竺音叹了一口气,微微地茫然若失。
是自己将她推开、不愿她近身,见到别的男子倾心于她,他怒火中烧;听她亲口道出她心中之人并非自己,他心如受重槌,顿时空虚一片;现下面对她闪避的神态,他该顺应走势,让两人和平而安全的相处,却矛盾得放不下手。
是他心不沉稳,生了涟漪,若待她能如以往般清心寡欲,不动不乱,今日便不会如此。
原来,他六根并未净除。
“那就什么都别说吧。”他口气消沉,转身步出,将竹君摒除于门内,心却如阡陌凌乱。
傅晟掩于一旁,一字不落的将方才屋内的对话都听进了心内……
月娘在云后忽隐忽现,洒下朦朦胧胧的月光。
陈婶捧着洗净晾干的衣服进屋,便见竺音在四下翻找,好奇的问:“师傅在寻什么呢?”
竺音见陈婶手中捧着的衣裳,接过来使劲的抖落一番,仍不见绳结的踪影,他急切的盯着陈婶:“施主今日整理衣物或是洗衣时可有发现一精致的红色绳结?编织的十分独特。”
陈婶细细一回想,拍掌:“莫不是若惜姑娘手中的那个绳结吧?就是用红绳将两颗心编织在一起那般模样!若惜姑娘说那是她的……”
陈婶见竺音皱起的眉头,想着自己是不是坏事了。难不成,那绳结真是师傅的?
“我见她一直盯着那个绳结瞧,后来便揣进怀中了。”
“裴若惜,裴施主吗?”竺音大步走到屋外,跨上马背,调转马头,奔向郊外。
当竺音出现在裴若惜面前时,她便高高兴兴的迎了上去,而竺音只是生分的行了个礼,而后伸出手,语气生冷的说了一句话:“还请裴施主完璧归赵吧!”
没有多余的解释,裴若惜缓缓将绳结放于竺音手中,她抬眼:“这绳结可是竹君姑娘编了赠予大师的?”最终还是忍不住把心底话给问了出来。
竺音抚着手中的绳结,脸上冷漠神色尽释,跟他向来对任何女子的冷淡表情不异是云泥之差,举止中尽显对绳结的珍惜。将绳结收于怀中,贴于心口处后才道:“是。”
裴若惜掩住了嘴,哽咽地哭了出来,这是她第二次为他为哭泣,可他却并不上心。原来,自己在他心中不过如此。
裴若惜用手拭去垂挂于脸庞的两行清泪,可泪水仍是不断涌出,沾湿了她的衣襟:“若惜懂了。明日,若惜便动身回家。”抬起头来坚定地对竺音说道。
“珍重。”掀开帘子,竺音大步走了出去。
夜风如昔,吹皱河面眉月儿,拂得枝丫轻轻颤动。
绳结精致,在她掌心静静躺着,悠悠叹息,将它系在树枝上,当她指尖放开它的刹那,绳结随着柏杨树枝颤颤动摇,说不尽的凄凉。
“大病初愈,便不安于床了吗?”傅晟的声音轻轻传来。
竹君只是怔怔望着水中的月发呆,愈夜愈皎洁的月光由枝丫间的缝隙洒下,竹君终于转过头来,瞧见被傅晟把玩在手中的绳结,突然睁大了眼睛,一把想夺过来:“这是我的东西!”
“你将它挂于树上,难道不是要舍弃它之意吗?”傅晟眼细眯,一个极细微的表情,主动步出树影,“我取了去,便是我的!”
“我挂上去忘了取下。”竹君说着,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还给我。”竹君恼怒,伸出的小手猛地教他握住,他的掌紧紧包裹住她的。竹君一惊,使劲儿想要挣脱:“你想干嘛?”
傅晟以行动替她解答。
强劲的手臂拉她进怀中,一手支着她的后脑勺,一手箍紧她的腰身,半句话也没有,低头就印住她的唇,动作粗犷中带细腻,反正是牢牢含住了竹君的嘴,将两片唇瓣融在自己嘴中。
竹君动弹不得,她是真的是吓到了,想说话,唇微微一动,他的舌已探了进来,将她的舌含着缠绵。
正当她回过神想推开他时,他却猛地放开了她,只是以一掌包住她的手,静静审视着,脸色前所未有的深沉,口气有些冲、有些紧:“为何不是我?这同心结为何就不能赠予我?”将绳结丢于地上,傅晟转身大步离开。
竹君惊得坐在了地上,有人拽住她的手,一把将她自地上拉了起来。
抬眼,正是竺音。
他在生气,心中极不爽快,没想到自己会见到这样的景象。
之前见到她与傅晟举止亲昵,他尚能安抚自己,虽说勉强,理智一方还是占了上风,可这一回,体内那莫名的妒意,一经引爆,嫉妒和愤怒交杂,如开闸猛虎、如波涛汹涌,挡不胜挡。
竹君想抽回手,他不让:“你做什么?竺音师傅乃出家修行之人,还请自重!”头偏向一边去,竹君咬着唇不说话。
“既然不喜欢,为何不推开他?”妒火中烧,他不知自己现下的神情,脸色臭得可以油炸臭豆腐。
竹君瞧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你怎知我不喜欢他?”
闻言,竺音心脏猛地一震,眸色更深,闪烁着奇异光芒。他的脸缓缓趋前,好缓好慢,两人的眼神交缠,他的鼻尖点着她的,然后是唇,轻而柔地朝竹君压下。
“因为你将同心结赠予了我……”他贴在她唇上低语,双臂捆紧了她,将那娇小的身子压入自己的胸怀,在竹君发出嘤咛的同时,舌尖窜入小口之中。
遇上她,一个奇特的女子,他从不知会陷得这么深,莫非那绳结真有灵性,网住了他?不忍见她落难,是傻、是心性太过柔软,才又接二连三的照顾她,只因她曾说过,在这世间,她只认得他一个!
心微痛,他掌心抚顺着她单薄的背脊,脑中闪过她强要他留下时脸上期盼可怜的神态,还有每回见到他时那难掩爱慕的眸光。
一旦承认了对她的感情,自己将面对的又是什么?一切恐怕都难以预料了。
在意吗?心中有个声音问自己。
他吻着她,深入的吻转为轻啄温存,听见自己回答:他不在意。
他曾听人说起有位仙籍为太白金星的仙人,入凡间了却尘事,最后却为捞起水中映月而溺毙,他为自己的死法下了注解:心动,一切值得。当时,尚觉无稽,如今他仿佛来到这样的境地,感觉怀中女子就像水中潋滟的月华,静谧而美丽!他也想融入水里,将她捞起。
这便是世间的男女之情,将他缠困了进来,体会着何为心动,若因而受罚,何惧何忧?!
心动,一切值得。
将她放在床铺上,为她盖上被子,两人皆静静的不说话。
竹君悄悄抬头,却捕捉到竺音瞧着她的眼神,揉进一份情愫,温柔又高深莫测的,没来由教她心跳加促,耳根发烫。暗怪自己没出息,就这样溺毙在他的眼神之中。
“收好!”竺音笑着将方才从地上捡来的同心结放于竹君手中,紧紧握住。
看到掌心的同心结的瞬间,关于裴若惜的回忆全部涌了上来,有些激动的推开他道:“竹君不想与哥哥再有交集,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当南柯一梦……”
“当真?”他的温言对上她的激动,大掌抚顺着她一头乌丝,聊以发泄想碰触她的欲望。
见她无助的神情,竺音叹息,掌心抚着她的脸颊:“我如何能不理你?”
俊逸的脸悬在上方,竹君端倪着,口中却说:“哥哥本就无心于竹君,今夜过后,你我便不相干了,哥哥继续修行,竹君回秀水生活,哥哥的恩情……竹君不会忘记的。”
她情重,若在他身边,定是捺不下心思,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她的话令竺音极不舒服。
什么叫做不相干?!什么叫做他的恩情她不会忘记?!他从未谈过情、说过爱,要如何表示,才能教她明白?
突然,某个玩意儿由竺音襟口露了出来,吸引了竹君的视线,她伸手将红色绳端抽出,同心结落在掌心,她细细打量:“这绳结怎在哥哥身上?你不是已将它赠于裴……”
竺音低低一笑,一只手已扣住她的下颚,轻柔的吻住了她。竹君微微挣扎着,还是融化在火热的缠绵里,毕竟她是喜爱他的,这么、这么地喜爱他。
细细瞧着她,细长的眼底闪着兴味:“你已将同心结给了我,让我收于怀中,贴于心口。莫要忘了,君儿。”
温和的话语略微低沉,气息拂过竹君的面颊,更是发烫。小手贴在他胸上,推开一小段距离,她抬起眼眸,晶莹水亮,仿佛有些明白了。
月色十分的柔美,尤其是映照在心系之人的面颊上,更增几分月色的华丽。
竺音低头看着她,纵使内心情丝缠动,他不改惯有的神色,微微松手放她自由,但仍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如今,他已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