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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千回百转

太医在房内一丝不苟的为竹君把脉。竺音本想亲自诊断,新帝却先一步招来了太医,他只得和其余人在外等着。

好一会儿太医和几个宫女才走了出来,竺音迎了上去:“太医,她的伤势如何?”

“她只是昏睡了过去,现已无大碍。只是……”太医道顿了顿又道,“方才为那位姑娘搭脉时,臣意外的发现她被人用了毒,而且……除了脸,新伤旧伤几乎全身都是伤,看来,这位姑娘一定长期遭人毒打。”

竺音惊愕的后退了一步,对太医单手一拜:“麻烦太医了。”

他慢慢走进房内,一抬眼便瞧见竹君昏昏沉沉的睡着,宫女已为她梳洗过了,换上干净的衣裳。此刻,她们正为她上药,他瞧见了她伤痕累累的手臂。宫女们见竺音进来都有礼的行礼,然后继续为竹君上药。

站在床边,他紧紧的盯着她。

这是第二次,他瞧见她这般狼狈的模样,上次是她险些被人抛尸荒野,而这回,却是他把她弄成这样!

他的心思,随着她的呻吟而千回百转。

“四弟,愣着做什么?”腾瑾旭走进室内,见到站在一边兀自发愣的竺音后,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皇上传我们用膳呢,太医已派人去煎药了,这儿又有宫女们伺候着,用不着操心,随二哥走吧。”

“施主自去用膳便是。”竺音摆了一个请的姿势,毫不犹豫道,“贫僧要留在这儿,等这位女施主醒来。”语气中的坚定使腾瑾旭无法再说多说一字,只好离开。

宫女们上好了药,朝着竺音行了个礼,恭敬的离开。

竺音慢慢踱步到床边,坐下,静默的看着依旧昏睡的竹君。

腾瑾萱站在门边看着屋内的人,不发一言,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叩叩叩

腾瑾萱敲了敲门,笑意盈盈的端来一碗糕点:“四弟,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点心,皇上今个儿特别吩咐御膳房做出来的,还热着呢!”

“多谢长公主!”竺音起身行礼。

“四弟,你就非得这么生分吗?你并非真正的僧人哪!”腾瑾萱不悦的皱皱眉。

他入宫多日,却从未唤她为三姐,对其它兄长也亦然,父皇驾崩前,也未曾听他唤一声父皇。

“既已决志出家,便不再留恋俗世,也不再是红尘之人。”竺音道。

腾瑾萱无奈的坐下,瞄了眼床上的竹君:“她仍未醒来吗?”

话音刚落,竹君缓缓睁开眼睛,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竺音,她欣喜的伸出了手:“足音蝈蝈……真的素你……”

竺音见她醒来,不禁笑了起来,下意识便握住了她伸出的手:“可有觉得不适?”

“口渴……”竹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足音蝈蝈可以喂偶活水吗?”

“我来吧!”腾瑾萱端着一碗水来到床边,递到竹君面前,“四弟,你守在这儿很久了,连午膳都未曾用,先歇会儿吧,这位姑娘就由我来照看。”

竺音看看腾瑾萱又看向竹君,刚想起身就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住了,扭头,竹君正死死拽着他的袖子,一脸恳切的看着他,于是道:“长公主乃千金之躯,还是由贫僧亲自来吧。”

腾瑾萱微微一笑:“别那么生分,四弟。我瞧着药也快煎好了,你不妨去端来。”竺音一想,这才离开床边出外取药。

腾瑾萱把碗凑到了竹君面前,见她安静的喝了几口才道:“敢问姑娘的芳龄。”

“俗六。”竹君回答的稍有迟疑。她也是听人家说起她这具壳今年是十六岁,至于这壳里的灵魂……今年已经有二十四岁了。

腾瑾萱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竺音端着碗进来了,自然的往床边一坐:“把这药喝了,你身上的伤和所中之毒才好的快。”用调羹捣了捣,舀一勺子药凑于唇边轻轻吹凉喂她喝。

腾瑾萱再次打量起床上的竹君,随后道:“四弟,若是饿了,桌上有点心,我传御膳房再多准备些送来,想必这位姑娘也应该觉得饿了。”她冲竹君淡淡一笑,挥袖离开。

外人一走,竹君便喜笑颜开:“足音蝈蝈,偶睁开眼睛第一过看见的又素你!”

竺音递上手中的勺子,她乖乖的张嘴,也不顾这药是苦是甜,咕嘟咕嘟的喝光后,用袖子一抹了事。

“贫僧走后,发生了何事?”竺音把碗放好,拿来一些甜味的小点心递给她。

竹君口齿不清的絮絮叨叨说来,见竺音沉默的听着一言不发,竹君歪着脑袋打量他:“足音蝈蝈?怎么不缩话了?素偶哪里缩错了吗?”

“贫僧只是……有所感悟罢了。”竺音缓缓起身,没有看她,“我不害伯仁,伯仁却因我而伤。遇见贫僧,许是施主的劫。”

“错了!”竹君笑着下床,踱步来到他的身边,“偶要谢谢足音蝈蝈!”

以为她会责怪他,却听她道谢,竺音怔了征,竟片刻失神。

“因为遇见足音蝈蝈,偶在这过世界才不会感到孤单……”竹君始终笑脸以对,“蝈蝈许认为素劫,竹君却认为素缘!”

静寂片刻。

“足音蝈蝈!”

他略略回首,下一刻却被她轻轻抱住。

愕然良久,却没有推她,也没有退开。

“竹姑娘……”他唤着,语气仍旧温和,淡然的眼底闪过些什么,快得教人无法捉摸,长叹了一口气,双臂有些迟疑,咬了咬牙,还是轻轻地拍了拍了她。

竹君把头埋在他胸前,许久许久。

她埋下的脑袋是哭是笑,没人知道……

月色漠漠,夜风凄清。

“你去哪儿了?”竹君急急的问出口。在这偌大的皇宫,她人生路不熟,见不着他就会心慌。

竺音微笑,昏黄的光线柔和着脸上的线条,将白色僧袍染上淡淡晕黄:“去见了圣上,他赠予贫僧一支竹笛,还与圣上谈起一些朝政上的事。漠南水灾、淮西闹旱灾,死了不少人,圣上都要安排。”其实,尚有其它事他未说。

其一,长公主对她的身份似乎一直很怀疑,甚至命人暗中打探,今日还婉转的问起她的事,他不解的问起长公主为何如此好奇竹君之事,她只是笑着说凡是他身边的人和事,她都关心。话虽如此,他总觉长公主有事隐瞒。

其二,他决定待她伤痊愈后带她出宫,安置好后便离开敛都,继续上路。

竹君又岂知他心思转折,闻言不禁轻轻叹息:“老天爷无情,世间人尽求佛,佛在何处?”

“世事有前因后果,有奇妙的玄机,不是上天无情。”他中低嗓音很柔缓,如深夜静谧中的潺潺溪河。

竹君瞥了他一眼:“我……不要听哥哥说这些……”

单手握住腰间的绿竹笛,拇指无意识按揉着笛上孔洞,半晌,竺音转口:“药服了吗?”

她愣了一下,摇头:“我醒来没瞧见哥哥,便急着跑了出来。”

又静寂片刻,见竺音沉默以为他有些许生气了,她垂着头,旋身要走:“我去喝便是,哥哥莫生气。”

“竹姑娘。”他唤住那瘦弱的身影,心中有陌生至极的情绪,直觉不准他深想,那是危险的漩涡,一旦坠入,只有坠入。

竹君步伐稍顿,转身看他,等待着他开口。

“你是位好姑娘,贫僧希望姑娘能有个好归宿。”他顿了顿,深深吸气,“可姑娘的归宿……不会是贫僧。”

她是他迄今为止见过最为奇特的一位姑娘,可是不论多么的奇特,他们都不会有任何的结果,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拒绝。

“哥哥方才说过,世事定有前因后果,有奇妙的玄机。你我二人的相遇又何尝不是有前因后果,暗藏着玄机呢?”道出这两句,她朝着他微笑。

四周一沉,两人陷入自然的黑寂中,皆是无语,各有不为人知的思绪。

“静心。”一贯温和的中低嗓音。

“我忘了下一个招式是怎么使的,先迈腿,还是先挥拳?”

不是忘,是压根没记起来过。此刻,他正亲自教她一些护身的功夫,修长的指按在她手背上,肌肤相触,如何静得下来?!

“心不平气不和,如何意念贯通?既然要学,就好好学,别浪费贫僧苦心教你。”他长指施力,让竹君僵硬的肩膀放松,语气温和中带着少有的责备。

“对不起。”望入那对静谧无波的眼瞳,她很快地垂下眼,重新蹲马步,声音持平。

她不想他生气,虽不曾见他发脾气的模样,但流露在言语上的责备,已令她难受。

深深瞧着她,竺音内心实是波折起伏,他多久没动怒?

一向是心如止水,凡事淡然面对,他不沾世俗****,将一切清楚分明,如规如矩,刻画出严谨而安全的范畴,淡看人情世事!

这般的岁月他过久了,也惯了,直到她的出现,引起不该有的兴味,在止水中投下一颗小石,生起涟漪,添了乱。

见他迟迟不出声,竹君压制体内的情愫,双眸直直凝在某点:“我会尽力学的,待学成几分,有了自保的功夫,我独自在此处,哥哥也能放心上路修行。届时,哥哥也算是解下一个包袱,不必再受拖累。”

她多想跟随他一同上路,可他总是用一句“多有不便”来打发她。她多次说她喜爱着他,他却总说着“大爱无情”。

“你不是包袱。”细长黑眸中竟有莫名的颜色,这一时分,平静的假面正悄悄龟裂开来。

听到那句话后,胸臆泛起怪异的感觉,又是这莫名情绪,只在对着她才有的症状。

自己是怎么了?!

他双眉不由得蹙起,意识到这是近来频频显现的举动,心头一震,忙后退一步,刻意松开眉心。

对他而言,她确是累他不少。因遇着她,他不得不看顾她的安危,到现在,他负起这个责任,教她自保的招式,偏偏她又无法静心习武。这般模样,她不是包袱是什么?

竹君端详着他的五官,这怕是在他离开前最后一次可以这么近的看着他,下回见面又不知是何时。若是强求而得,也难畅快,她不要他有一丝一毫的不甘,她要的是心甘情愿。

“竺音哥哥,我想一直这样唤你。”她笑起来温温柔柔的,“有些心中话想告诉哥哥,就在此刻,就说这么一次,哥哥或者不爱听,但还是希望哥哥能耐心的听完……我只有说出来,心才可能获得真正的静然。”

“别说……”此刻,他竟是有点怕的,怕她的心底话教他无法承担。眉淡蹙,他眼睫低垂着,柔音沙哑。

心意已决,如何不说?!

“我不学哥哥你无情水自流,我自知无力做到。可无情有无情的好,多情有多情的恼,我甘愿受这多情结的果,不管是好是坏、是苦是甜,我是尝到了,冷暖唯心知晓,竹君不后悔……”竹君的唇仍是弯着美好的弧度,“若我成了哥哥的苦恼,我很抱歉,我并不想成为哥哥的包袱。哥哥离开后,我自会专心学习,学着照顾自己,不让哥哥为我担心。”

竹君偏开头,知道他幽深的眼神梭巡着她每个细微的表情,却听不到一句回应。

如此这般,也好!

十日后的清晨,有些细雨。

竹君的病痊愈,竺音便差可靠之人送她出了宫,即便她一直闹着要与他同“进退”,竺音也未动摇尽快送她出宫之意。

他将他安置在一家朴实的农家,那户农家曾受过竺音的相助,两老晚年丧子,膝下无儿无女,十分乐意收留竹君,还认她做了女儿。

在皇宫与一干人等话别后,他来到农家与竹君告别,却迟迟不见竹君出来。

“她向我要了一些红色、蓝色和黄色的丝线,又拿了剪子、珠子之类的东西进屋去了,这不,都几个时辰了,还没出来。”刘大婶回忆道。

“这娃心里怕是舍不得竺音师傅走。”刘大叔好笑的看着竺音,“师傅,您还是赶紧上路吧,别耽误了时辰。”

竺音笑着点头,可还是忍不住朝屋里望了一眼。

也罢!他与她自此之后便归平静,能渐行渐远,然后再无交集。而她对他的那些情,许就能慢慢淡去,直至消失。

这样,没什么不好!

跨上马背,握着缰绳:“驾!”马蹄声响起,只出十丈便听见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竺音哥哥——竺音哥哥——等一等——竺音哥哥——”

“哷——”竺音止住马,调转马头,闯入视线中的便是方才呆在屋内没有与他话别之人:“竹姑娘?”翻身下马。

跑到他面前,竹君弯腰撑着双膝气喘吁吁,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好好收着,别弄丢了!”

竺音接到手中后一番打量。那是两个他从未见过的精致绳结,镶上相配的小珠子,丝绳尾端编了一个简单的小结,也穿上了珠子,增添了结饰的美观。

摊着手掌:“这是?”长那么大,走过那么多地方,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美观的绳结。

竹君平静的把一个绿色的绳结系在置他腰间的竹笛上:“这个叫方胜结,取一路平安之意……”然后用力合上竺音的手掌,两只小小的手掌包裹住他的,“哥哥掌中的这个……还望哥哥把他收于怀中,贴于心口。”她仰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无比真诚道,“定要好好收着,尤其是掌中的那一个……切莫转送予他人!”

在她真诚的目光下,竺音不由自主的点头道:“贫僧定会好生收着。”然后,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将掌中的绳结收于怀中。

竹君这才露出笑容:“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哥哥离开的这段时日,竹君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会加倍的思念哥哥,日日盼望哥哥归来,哥哥在外偶尔闲暇了,也可以思念一下竹君,礼尚往来嘛。”顿了一下,她收起笑容,缓缓后退,“好了,就这样吧,再会。”

竺音看着她,道:“珍重!”终于翻身上马,调转了马头,月白的僧袍迎着清风衣袂飘飘,片刻后,一人一马便消失在朦胧的细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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