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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心有千千结

一个很精巧的绳结,用红红的绳子将两颗心编织在一起。

屋内香炉轻烟缭绕,几案旁有一人。面容清俊如玉,目如点漆,眉似柳叶,浑身一股袭人气息,一双如海深眸,轻浅思绪隐约其间,将那绳结抚在手中。

卷起链子,裴若惜进屋,眼眸清冽望着正神游天外的竺音目不转睛。见竺音毫无反应,她从方几那边轻轻移过来,以手撑头靠坐几案旁,更近处打量竺音神仙般的脸庞。

竺音凝视着掌中的绳结出神,于是她垂眸:“咦,好生精致的千千结啊,竺音师傅什么时候买的?”

回过神的竺音撤开身子,合拢手掌,将绳结收于掌心:“裴施主。”

裴若惜有些不高兴的敛眉:“竺音师傅,唤我若惜便是,何必那么生分?”

“裴施主。”竺音又重复了一遍,“找贫僧可是有要事?”

裴若惜见竺音不愿改口,也不去勉强,笑着道:“多谢竺音师傅带来的名贵药材,我娘的病大有好转!”

“看来,无需多日裴大娘的病便会痊愈。”竺音欣慰的点头,“贫僧也能够安心上路了。”

“竺音师傅不妨再多留些时日!”听到他要离开,裴若惜急忙开口道,“我……我是担心竺音师傅走后,万一娘的病有所变数,到时就麻烦了。”

竺音了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那贫僧便再多停留几日,待裴大娘全无大碍后再离开。”

裴若惜稍稍放下心来,于是转移了话题:“竺音师傅手中方才拿着的千千结编织的甚是精致,不知是何时所买?上回竺音师傅来,我还没瞧见您带着它呢。”

“千千结?”竺音再度摊开手掌,细细打量手中的绳结,“它是唤作千千结吗?”

裴若惜见竺音一脸的不解,笑笑解释道:“嗯,编织的人说,正因‘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才唤它为千千结。千千结里又有方胜结、平安结、双鱼结等,种类多了去了。竺音师傅手中的这种我还真不知道呢,店主卖时没有告知您吗?”

竺音看了看腰间的竹笛,上面扣着的便是方胜结,那他掌中的又是什么呢?临走时,她并没有告知他,只是嘱咐他一定要好好收着,是有其它寓意吗?

“这千千结啊,据说是从秀水镇上流出来的,现在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买呢。”裴若惜犹自叙述着她所知的一切,“那位编织千千结的姑娘可真是心灵手巧,不仅会编织,还用干花做了一种能够静心养神的熏衣草香囊和熏衣草枕头,对了,还做了熏衣草的胭脂。很多姑娘都喜欢抹那种胭脂,不仅带着淡淡的香味,还能美脸……”

“竹君……”竺音轻轻的如同叹息一般唤出她的名字。

她果真如她所说一般,好好的照顾自己,如此这般,他是否就能放下担忧之心了呢?

“竺音师傅刚才说什么?”裴若惜将他不复平静的神色尽收眼底,她刚才好像听到了“竹君”这个名字,是他心中惦念之人的吗?

“没什么。”竺音回过神。

“竺音师傅,你手中的千千结可否赠予我?我很喜欢呢。”裴若惜无比真诚道。

这般真诚的神情,竺音忽然想到辞别那日,竹君真诚的神情。

“这千千结是一位施主赠予贫僧的,贫僧实不能将它转赠于他人。”将掌中的千千结塞入怀中,紧贴着心口。

裴若惜失落的点点头,但很快又疑惑道:“竺音师傅可否告诉若惜,这千千结是谁赠予师傅?”

她知道,这送千千结的定是位姑娘,而且,定是对竺音师傅意义非凡的姑娘。会是那个叫“竹君”的人吗?

“只是贫僧的一位故友。”竺音拿起一本医术,缓缓翻开,“贫僧想要看会儿医书。裴施主还有什么事吗?”

听得出来是不想再继续方才的话题了,裴若惜笑笑,随手拿了本医书在旁坐了下来:“今儿个早上我都没什么事,不如就在竺音师傅这儿看会儿医书,也好长长见识,竺音师傅不会拒绝吧?”

“施主请自便。”竺音说完便垂眸看书不再做声。

翻了几页书,裴若惜侧过头看他,他表情疏离淡漠,真不知何人能真正打动他。

五日后,竺音西行。

一间大红的寺庙被高大翠绿的树木包围,也许是颜色对比的关系,它看起来特别显眼。它身着大红的套装,经过风吹雨打,大红的上衣上多了一块块白白的脏污。微风携带着柳絮,从寺庙门口轻轻滑过,树叶“嚓嚓”响着,一尊一尊的佛像,双眼炯炯有神的看着这些柳絮。

绕过回廊。

寒松底下,岩石成桌,桌旁坐着一个长眉老人,一身灰衣拙,却仙风道骨。

竺音缓缓上前,行礼:“大师,竺音回来了。”

老人沉沉开口,双目仍闭:“都修行历练了什么?”

“不过是与人为善罢了。”竺音道。

“你……回敛都了吧?”

竺音看着老人平静无波的脸,道:“是,做了一场法事,超度驾崩的先皇,又主持了新帝的祭天仪式。”

“一路上也倦了,回去歇息吧。”老人道。

“是。”竺音缓缓退下。

寂静,似乎是无所不在的。

池水随风缓缓波动,月牙儿倒映在上头,摇曳着弯弯的曲线。

竺音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池水,不知在端详什么,但绝对不是就着微弱月光打量着自个儿。他恍惚思索、恍惚地笑。从腰际抽出竹笛,置于唇边轻轻吹了起来,音到风静了,草丛里的虫子睡了,池里的蛙儿也歇息了,他抬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坐在池边石椅上的老人。

“坐。”老人指了指身旁空着的石椅。竺音坐下后,老人看了看他手中的竹笛,“这竹笛……”

“是新帝所赠。”

“不,老衲指的是这竹笛上的绳结。”老人看着竺音。

这次,他居然犹豫了半晌才开口:“是一位……施主所赠。”

“竺音。”老人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你的心乱了……”

竺音语塞,他第一次在师父面前这么窘迫。

“赠你绳结的定是位十分特别的女施主吧。”老人一言击中竺音的要害。

“竺音与那位女施主只有两面之缘。”竺音缓缓道来,“数月前,竺音经过敛都郊外,救下了险些被人抛尸荒野的她。竺音把她安顿在敛都的傅大人家后便离开了,这次回敛都,竺音得知她已失踪十日余,新帝祭天那日途中,她寻了来……事后竺音才得知,她被人捉去了风尘之地,还遭受了非人的虐待。这些……皆因竺音而起,若不是……”

“竺音,你方才说……她险些被人抛尸荒野?”老人打断了竺音的话。

“是。”竺音道,“本已归天,竺音为她超度之时,她突然醒了过来,不过,她仿佛忘记了以前的种种。”

“轮转运行被打乱……”老人依旧神情淡然,只是看向夜空道,“送你绳结的女施主,本不可能出现,偏偏……”老人看向他。

“大师何意?”竺音不解。

“这绳结可有名字?编织的确实精巧。”老人转移了话题。

“此结名唤‘千千结’,因‘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而得名。徒儿竹笛上的是千千结中一种,唤作‘方胜结’,取‘一路顺风’之意。”

树影重重,风吹拂而过,枝丫乱颤,影子交错起伏,老人缓缓转过身,静谧之中,细碎的声音在虚无中响起:“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果真网住了啊……”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竺音,这是你的缘,还是……劫?

下雨了。

蛙鸣,虫嚣,夏日雨。

雨滴之声最为磨人,翻身挡住耳朵,还是睡不着,于是,竹君圆睁着眼瞪着屋顶。

她睡不好么?

竹君确实睡不好,爹娘怕也睡的不安稳,都是被那外面的青蛙闹的辗转难眠。

竹君起立,非常愤怒地拔出刘大叔打猎用的叉子,冒雨冲出去。

两位老人不知她何事,起身,看她在田埂“哼哼哈嘿”,不一会儿在叉子上串了一串大青蛙进来,丢到他们跟前:“爹娘可以安心睡了。”

二老不说话,皱眉看那把叉子,专门对付猛兽的叉子,上面穿着十来只大青蛙,还有几只肚腹起伏,肠流血绕。

“生火烤了它们加餐,我一气杀了这么多,可以进补。”说完便出去了,门外一阵安静。

二老探出半个身子看去,竹君坐在门口背对他们不知做什么。

忽然传来嘶嘶啦啦的诡异声音,继而有淋雨滴答之声,他们以为她又去捉青蛙,她却依然在门边捣鼓。

“做什么?”刘大叔缓缓穿衣起身,在她身后问。

不答。

半晌:“哼哼,让你们闹了我的好梦!”一下用力戳下去,血溅之声。

刘大叔还以为自己的娃在戳手自残,走去一看,却见她拿着叉子在认真地切割青蛙的肠子和大腿,把肚子破开掏出内脏,还就着屋檐雨滴接水洗涤,把个开膛青蛙洗得青翠欲滴。

“君儿……”

“叫你们不顾时辰的狂欢,叫你们不搞计划生育,一生就生这么多蛙崽子,还一起高歌……私生活不检点……爹,你睡去,我守门,看这些蛙崽子哪只敢叫!”鲜血横飞。

于是,刘大叔把想说的话吞进肚里,还是睡觉吧。

不知是夜半还是黎明,雨还在规律作响,刘大叔起身小解,望向外面,不辨时辰。刚想躺回去,却发现竹君依旧坐在门槛上,打算上前……

“我的理想就是每天云游四海,悠悠哉哉过日子。”许晨中气十足的对着授课老师是笙侃侃而谈。

今天授课的主题是——我的理想。

课堂上有的认真的微蹙着少年老成的眉努力听讲,有的则是打瞌睡到流口水,还有的孤僻的坐在角落,不知为何所思、为何所忆。

我坐在许晨旁边,不耐烦的瞟着窗外的飞来飞去的蝴蝶,无法安静下来的脚频频踢着桌下的横杆:“没志气的笨蛋!”

“要你管,男人婆!”许晨得到是笙的许可后落坐,本来愉悦的心因为我一桶冷水的泼下,不甘示弱的反击。

“娘娘腔!”做不到保家卫国的重责大任,最起码也该具备男人铲奸除恶的志气!许晨,胸怀玩志,表明是败家子的料。我最看不起这种男生了!

“竹君,你呢?你的理想是什么?”是笙并不是普通的老师,身为教授的他,职业是考古,因为丰富的学识被提拔成为老师。

我噘着嘴巴站起来,虽然我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但我并不是娇娇女:“我要当一个嫉恶如仇、打击罪恶、挑战所有不公平的警察。”

所以,像许晨这样散漫的表现简直让我越看越不顺眼,只想鄙视、唾弃他。得到是笙的赞美,我骄傲得像只孔雀,坐下来,翻出一把美工刀,楚河汉界的从桌面中间一划:“别靠近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许晨却不以为意的一笑,手肘挑衅的跨过刚刚形成的界线:“竹君,你很有演讲的天分,我向我爸推荐你做推销怎么样?”

“不要。”

“不然陪我去游泳!”

“我告诉你,年纪轻的时候不努力,老了你就准备当乞丐去吧。”听说警察很难考,我有一堆的书要看呢。

“哈哈,老?”他挑挑充满稚气的眉,“你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啊?现在就那么拼,如果都带进棺材,不吃亏死了?”

这……是什么歪理?!

我斜瞪着他,口舌是他的天生利器,他就是有那种能耐,平时怎么看都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开口,三言两语就将死对方,气死人!“反正你要玩自己去,我要用功。”

“你不会游泳对不对?旱鸭子一只!”他把白润的脸凑向我,几乎是脸贴着脸看我。

我嘴一扁,被他这么一说哪里忍得住:“去就去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我们去海边潜水,水底的珊瑚到了产卵的季节,很美的!”

“不行,爸说海边危险,上回就害我挨了一顿骂。”他把课本竖高,免得交谈被发现。

“怕什么,只要不被大人发现,我们爱怎么玩都行!”

“也对,好吧!”

“叩叩叩”指节敲打在桌面上,还是被是笙发现了!

昨日、今日,魂梦悠悠……

竹君歪着头靠在门框上。

她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许晨呢?那个家伙,整天嘻嘻哈哈、游手好闲、把“人生苦短,应及时行乐”挂在嘴边,快乐的像只跳蚤,她曾经那么鄙视他,现在却开始想起,而且正过着他口中的生活。不可否认,他虽然讨厌,却带给她温暖。她想到了屋内的刘氏夫妇,他们都给她那么多的温暖,还想到了竺音哥哥……

叹口气——可是有些温暖,果然是不可复制的,永远不可复制……

摊开手掌,掌心躺着的是一个千千结,红红的绳子将两颗心编织在一起,竹君爱不释手。

垂眸低笑。

他一定不知道,她让他收于心口的是同心结,本是一对,一个赠予他,一个由她收着。是她的私心,她怕他知道这绳结的寓意后便不会接受,于是没有告知他。

同心结,同心结,顾名思义,取的是永结同心之意。

“只求一个,我……只求这一个……”她合手包住那精致的绳结,垂着眼眉低低喃着,对着夜空,像众多的善男信女一样,虔诚地祈求她的心事,“愿我和哥哥……一生一世,终生相伴,直到死也不会分开。”

一刻,安静,一个时辰,安静……

屋檐雨还在滴答,似乎越滴越响,刘大叔缓慢地尽可能轻的走回床边,躺下,闭眼。

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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