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槿面上涨得通红,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仍在回想方才的那个照面之间,有没有被星夜靡听到什么。
她发了好一会儿怔,才猛然意识到星夜靡是在管教自己对艾果的态度,忙结巴地答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下次注意就是。”
星夜靡将司徒槿轻轻地放至厚厚的毛皮之上,指尖抬起她细致的下颌,笑道:“这才是我的乖槿儿。不见几日,你却懂事了很多……我不得不赞你一赞。”
魅惑的蓝眸半掩着,星夜靡的笑容轻松、自然,看不出来一丝的矫揉,更不见半分的隐意试探。
司徒槿的脸上更红了,避过星夜靡的手心低了头,轻声问道:“希罗靡的事,谈得怎么样了?”
“不出所料,被大力反对了一番。毕竟首战告败,我又受了伤,众人觉得不能再信任希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你这么辛苦带来的宝贵情报,我一定会善用,不会让你和希罗的心机白费。”
星夜靡轻描淡写,然而司徒槿可以猜得到,现场会是怎样一种火药味浓郁的气氛。她缓缓地低了头,道:“星夜……你真的肯相信我吗?我这样突然地出现在这个军营,又居然带着希罗的书信,定然会遭到怀疑……”
星夜靡淡淡一笑,已拥了她入怀:“别人可能不知内情,我还能不明白?行军图是我给你的,你会来到这里,是理所当然。槿儿,我们之间,彼此信任早已是不言而喻之事。上天给予这样的机缘,让迷路的你阴差阳错地遇上希罗,得知他迫不得已为之的隐情,又给我带来这重要的书信,我感谢你都还来不及,又怎么有那些多余的疑虑呢?”
一番话,听起来竟是真心实意,感人肺腑。
司徒槿陷入星夜靡温暖的怀抱中,虽然免不了感动莫名,心底深处却仍是轻微地颤个不停,缓缓合了眼道:“我只是机缘巧合成了信使,希望借此机会,你们兄弟二人可以冰释前嫌,不要被昆莫在这样关键的时刻离间了,误了雄图大业……”
“我知道……我一定会战胜昆莫,坐上藩王的宝座,然后——给你我所承诺的东西。相信我……”
星夜靡的手臂,将怀中的佳人抱得紧紧,仿佛柔情蜜意,弄得化也化不开似得。
一双与蓝天同色的眼眸,却在司徒槿看不见的角度,缓缓地抬起望向帐帘之外,眼中带着层层思虑,如波涛暗涌,翻滚不定……
达龙掀开帐帘,走入帐内,便见到沙耶身着素白的衣服在案前沉思,面上的表情闷闷地。
“沙耶,找我有什么事?”
沙耶听到响动,灰色的眼瞳缓缓地转了过来,浅淡地笑道:“我真担心你军务繁忙,抽不出身来。我找你,是想要就今日跟星夜靡大人曾在军总账中商量过的事情,问问你的看法。”
达龙在沙耶对面坐下,却拒了他递过来的酒,沉声道:“沙耶,我劝你一句。星夜靡大人如此坚持,必然有他自己的理由。我等乃人下之臣,在火神面前发誓过要效忠于鹰王大人的……不应该随意对他的决定恣意指摘。毕竟,他才是众人的王。”
沙耶皱了眉头道:“达龙,这话就不对了。为臣之道,是要各司其职,恪尽职守没错,但你我二人居此要位,若一味俯首遵从,不能及时进言,便实在对不起辅佐星夜靡大人这一重任了。”
达龙望着沙耶的眼睛,并不吭声。
“那一封据说来自希罗靡大人的书信,实在令人觉得蹊跷。若是希罗靡大人自己迫不得已,为何他不遣自己的亲信秘密送信过来,却要拜托一个迷了路误闯军营的暖床女奴?”
说到这里,沙耶止住达龙意欲说话的势头,将自己的话继续下去:“达龙……不要掩饰你心里的疑惑——其实我们根本就不确定,那一名中原女奴其实是不是被敌军俘虏了,为了保命,所以才回来充当奸细。她送回来这样迷惑人心的书信,说不定只是希罗靡大人的计谋,想要扰乱我军的军心……并且将我们这个真正的主力兵团揪出来,一网打尽。”
达龙叹了口气:“沙耶……你我跟随星夜靡大人多年,知道他向来行事谨慎,心思缜密,并不是那种随意听信他人谗言之人。我相信这件事,大人他必然有自己周全的考虑,才会作此决断。”
“况且,话说回来,你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与这名中原女奴过不去呢?上一次的‘事情’过后,星夜靡大人对她的宠爱只增不减,这样明确的表态,你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不懂他的意思。虽然那名女子如今仍只是区区女奴,以后却极难估计会否变作枝头的凤凰……届时,若她反过来寻你的不是,你的麻烦就大了。”
沙耶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也懂得说这是‘以后’!如今,她不过仍是一名女奴,就想要兴风作浪,叫人如何看得下去!而且,若此时星夜靡大人听信于她,将三万军民的性命营生就此拱手让人,我们又何来的明天,何来的‘以后’?”
达龙的眼睛闪了闪:“沙耶,你……”
沙耶拍案而起,语气愤然:“东南十八部明明已经友善地伸出了援助之手,冰玉大人更是效力于我军一段时日,更救了星夜靡大人一命,传为美谈——这门婚事本来是水到渠成之事,大人他却非说自己母亲的部族是怀着狼子野心,不肯接纳。我怎么看怎么想,都觉得是那一个狐狸精般的女奴,在大人枕边吹起了邪风,才会令大人下此愚蠢的决断——达龙,你说,这样的害人妖精,留着有何用?”
他的一拳砸在案板之上,声音巨大,将上面的酒壶都震得几乎倾倒。
达龙伸手将酒壶扶稳,缓缓地站起身来道:“沙耶,星夜靡大人既然不肯,这件事就不可能成……往后,你还是不要再在大人面前提什么婚约之事为好。万一真的触怒了大人,就不用等什么以后将来,你现在就要吃亏了。”
“没有什么不能成的道理……”沙耶似是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道,“我决不可眼睁睁看着这支倾尽了我心血而建的强大军队,就这样因为一个愚蠢的决定走向可笑的末路……若我以星夜靡大人之名,致信东南十八部,先将亲事答应下来,请他们发兵救援——届时木已成舟,大人他便也不会再说什么。”
达龙双手搭上沙耶的双肩,叹口气道:“沙耶,我敬你是一名真正为星夜靡大人考虑周到,鞠躬尽瘁的军师,所以在此劝你。往日你多有自作主张之时,大人都不追究,那是因为大人爱才,故此待你格外宽容。但,今日大人既然在在众将领面前将话说得如此明白,既是立场坚决之意,也是对你的警告。如果你一意孤行,非要继续暗暗地牵线搭桥,那就是欺君之罪——到时候,不管你的初衷如何,只要大人一句话,往日你所有的功绩伟业,都会毁于一旦,就算是我,恐怕也保不了你。”
“达龙,你……”沙耶缓缓地抬起灰色的眼瞳,眼中带着说不清的波涛汹涌,声音却似乎噎在了喉间,良久也没再说出一个字来。
希罗靡静静地坐在大帐中,听到帐帘的响动,便缓缓地抬起头来,神情凝重。
蓝迪微笑着站在帐篷门口,道:“虎王,好几日没见面了,你好吗?”
希罗靡的脸上并无一丝笑意,冷冷地道:“听说……你竟真的把人带来了。”
“那是自然。”蓝迪笑嘻嘻地,往后一转,已换上绅士般温和的表情,柔声对外面道,“夫人请进……请小心脚下。”
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一会儿,又在后退着进了帐篷,手上搭着一只浅浅素手。再走了两步,手的主人便到了门前,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庞,柔情的眼睛反射着融融的红色。
希罗靡直到这一刻,面上才凝固一般露出了讶异的神色,下意识地从席上站了起来,唤了声:“若兰!”
青色的衣裙,素雅而大方,头发绑做无数细碎的发辫自然垂下,并不多做矫饰,天然无雕饰,更见美人艳。她额前的刘海恍如连绵的山峦,眉若黛,眼若潭,竟是一个款款多情,叫人顿生怜惜之情的清丽女子。
“虎王,按照与您的承诺,我将您的发妻从守备森严的赤谷城中‘偷’出来,送到您的身边了,请您好好地验明正身把。”蓝迪笑眯眯地闪向一旁。
希罗靡从案后绕了出来,鹰眸睁得大大,手臂因为紧张而略带颤抖,缓缓地展开他的怀抱。
青衣女子的眼中蓄满了闪亮的泪水,鼻尖红红,似乎不敢相信面前的是真实般,犹豫不觉地立在原地,肩膀颤抖如风中的残叶。
半晌,一声清雅的声音在帐中响起——
“大王!”
青云一般飘起的衣袖,与棕色的发辫泛起一片铺面而来的喷香涟漪,轻盈的身躯已然向前急急趋出,扑入赶上前来的希罗靡怀中。
“大王……这不是梦……这真的是你,若兰好想你……”女子泣不成声,娇喘细细。
“若兰,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希罗靡将怀中的爱妻拥得紧紧,“昆莫卑鄙,将你骗入中宫囚禁起来,以此要挟,我……差一点就变作千古罪人,遭天下臣民百姓辱骂一生。”
若兰的眼泪一颗颗如珍珠般滚落不停:“若兰才是罪人……我听说,大王为了若兰的安全,不惜主动请战,在伊犁河谷,将鹰王大人……”
希罗靡眼中一闪,伸手指掩住若兰的唇,不让她再说下去,轻声问道:“你……腹中的孩子可还安好?”
若兰忙不迭地点着头,抓了希罗靡的手,放至自己的小腹之上:“孩子他比我这个娘亲不知要坚强多少倍……我在中宫时,日夜担忧大王您的安危处境,旁人都劝若兰要为了孩子多照顾自己,但若兰实在茶饭不思……幸好,孩子并没有因此撒手而去,至今安稳无恙。”
“那就好……母子平安就好了。”希罗靡重新将若兰拥入怀中,“若兰,这一次我对不起你,但……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会再让你遭受任何不幸。”
蓝迪讥诮的声音在帐篷边上冷冷地响起,搅和了一室的情深意重。
“情意绵绵到此为止了,”他双手交叉在胸前,笑得神秘,“希罗靡大人,既然你已经要回了自己的爱妻,是不是……应该开始履行您之前按许给我们的承诺了?”
希罗靡安抚着怀中的妻子,再抬起头来时,面上已然恢复了一贯冷静的表情。
“……我明白了。”他道。
“洗好了吗?还有多久?”
水塘边上,挂起了临时的木杆布帘,当中一个倩丽的身影浮动,伴着清凉的水声,撩拨得人春心浮动。艾果守在布帘的旁边,背对着身后的水塘,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是四下张望,紧张得不行。
真是倒霉……居然要跑来陪这个中原女奴沐浴。而且,星夜靡大人吩咐过,要尽量快,免得有闲杂人等过来,不小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就不好了。所以他着急得不行,一催再催。
司徒槿也却是是洗得慢腾腾……虽然可能是相对于他们这样的七尺男儿来说。艾果感觉自己似乎等了一个世纪之长,那个诱惑的水声才终于听了,转而听见布匹的瑟瑟之声。
他不觉地面上飘红,只得赶紧将头仰起,大口大口地呼吸清新的空气,结果吸入一阵含着水汽的凉风,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你没事吧?是不是不小心染了风寒?”布帘被掀起的声音之后,是司徒槿甜美细嫩的嗓音。
艾果吃一惊地回头一看,只见面前的女子肤若雪白凝脂,发若浓墨远山,红唇似火,双眸如两塘清澈的深潭,顾盼多情,如艳丽却不俗气的木槿花,昂然在高高的枝头绽放。
“没有的事……”
艾果禁不住有一瞬的失神,心里暗暗惊叹,这女子半年前还是含苞待放,生涩娇嫩的样子,如今竟出落得如此水灵通透,勾人魂魄,真是女大十八变,一年一个样,往后还不知会变作何等迷人的美丽。
他突地发觉自己想得多了,忙正了颜色道:“既然洗好了,我们走吧。星夜靡大人吩咐过,要你回到大帐内乖乖呆着,不许在军营中乱跑。”
司徒槿也不言语,就此乖乖地跟在艾果的身后,往星夜靡的帐篷走去。
路上,不少人投来复杂的目光,司徒槿很清楚明白地认识到,自己在此处是不受欢迎的。可是她心中澄明,不去在意这些小事,只镇定自若地拉好了蒙脸的面纱,步伐优雅地往前走去。
再行了二三步,眼前却是白影一闪,便听得身旁的人恭敬地拜了下去,口称“冰玉大人”,“雪山圣女大人”。司徒槿心中一笑,轻薄的面纱之下,娇俏的唇浅淡地苦笑起来。
果然是冤家路窄,就这么出来淋浴一番,竟然也能碰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