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装聋扮哑,然而事实上,司徒槿不是不知道,星夜靡其实经常去找冰玉的事。
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早在军营里的时候,他就经常这样。甚至,将她们送回苏拉之后不久,明明说好了要让冰玉照料司徒槿的伤势直到痊愈的,却其实很快就遣人来接了冰玉回去,只留下司徒槿独自一人在苏拉养伤。
虽然冰玉的确是担负着军中救死扶伤的大任,在当时,少了她怕是件麻烦的事情,也因为需要经常跟她讨论公务,就算是经常性地走动之类,也尚算合理。但是,到现在这境况,星夜靡自己还总是跑去找她,就非常令人疑心了。
他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仅只是为了应付东南十八部,才那样对付着对冰玉慈眉善目的吗?
还是……另有什么她司徒槿不知道的“隐情”?
“隐情……”司徒槿无精打采地坐在水殿的台阶上,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家奴忙碌地搬着东西,心里闷闷地很不舒服。
虽然星夜靡每夜一定回来水殿安歇,可是……她时常在他的身上,嗅到冰玉身上所独有的玄冰天枂的香气。
身为国宾的冰玉,决不可能踏入掌管乌孙内政的元老院一步。也就是说,如果星夜靡的身上沾上了她的气味,那就一定是他自己去过雷殿了。
司徒槿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靠到旁边的石柱上。
也罢,曲终人散应有时,到现在这地步,无论是她还是星夜靡,都即将图穷匕见,她只需……再等待这些时日,看他究竟打着怎样的算盘,也算是为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苦劳,等待一个可能的圆满交待了。
璀璨的水眸熠熠生辉,犹如钻石一般耀眼,司徒槿缓缓地转了眼,冷淡地看着身旁站着的这位,同样冷淡地看着自己的俊美少年。
艾果又是象以前那样形影不离地跟着她……自从盖亚辞别之后,他便沉默地回到了这个“岗位”之上,看似为了保护她的人身安全,其实却在紧紧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虽然他们都心知肚明,经过那么多事,俩人对彼此已经再没有什么可说的话,但面上总还算是礼貌相对,彼此不越雷池一步。
其实无论是盖亚还是艾果,司徒槿一直都被人紧紧地盯着,不管跟他们是成了朋友还是敌人,最终他们都是对星夜靡忠心耿耿的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优先要保证她这个奴隶,乖乖地留在星夜靡的身边,哪儿也逃不去。
星夜靡……不管他如何表现出来对她千依百顺,他心底的那道最后的警戒线,却是非常明晰的,容不得一星一点会对他自己真正构成威胁的事物。
他顺了她的意放过希罗靡,是因为他有信心,可以继续压制着希罗靡;他顺了她的意让沙耶沉默地消失在自己胜利班师之前,就是因为他也有信心,即使没有沙耶,他一样可以将乌孙治理得有声有色。
如果说他也许曾经信任过她,认为他纵使放她到任何角落,也可以放心她绝不会逃离……那肯定是她第二次纵马逃跑之前的事情。
那样的信赖,早已一去不再复返了。
她也一样……
那些深爱着他的心情,与曾经有过的企盼,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那一顿毫不留情的鞭子,那一句看似温情,却其实遥遥无期的承诺,那一个不曾被亲口承认过的真相……是他亲手,彻底地粉碎了她对他的爱——那些曾经那么深,那么重的情,让她以为可以穷其一生追求的全部梦想。
当现实的闪电割裂天真的云层,刺伤了被爱蒙蔽了的心……那惨不忍睹的伤口,就成为了灵魂深处,永远的痛。
她之所以留到现在,只不过是为了等待离开的时机到来而已。
至于开口对他说,“爱他”……
虽然心中还是难免会有一点点的触动。
但那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了她自己的方便,所埋下的欺骗种子而已。
缓缓地起了身,司徒槿再不去理会旁边立时跟了上来的艾果,也不去理会那些忙碌着的家奴们,静静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将艾果“砰”地一声关到门外。
勺好门勺,司徒槿这才到墙根的某处,轻轻地挖了那几块她用来藏东西的土砖,将里面藏着的东西小心地取了出来。
三张同样轻薄的纸张,均是中原传来的蜀纸,只是质地不同。其中一张稍大的是硬黄纸,黄蜡涂得通透匀称,上面的点画细致入微,另外两张却是普通的麻纸,笔触细致,略微显得仓促潦草。
司徒槿将两张图纸放到一起,并排列到桌上。
一张循着赤谷城内城的轨迹,以浓淡两种不同的笔触,勾勒出表里两张不同的地图,只是中间空白了几处,其中一处,便是她如今身处的水殿。
司徒槿的视线,缓缓地自大图,移到旁边的那张小图之上。
这两层纸叠起来的地图,正是她自己以前曾经画下的,水殿的平面图,和地下水路图。
这张大的赤谷城内城的地图,便是蓝迪通过羊皮信笺知会她,叫她回到赤谷城内城之后,在特定的地点翻出来的油纸包中,包着的东西。
司徒槿没有料到,原来蓝迪跟她所想的不谋而合——她认为水殿的水路一定通过内城流到外面,而蓝迪也是一样的想法,甚至他早就找到了一条路,并且将其诀窍,藏在这里留给她。
将两张图一并合便可发现,水殿之内,通过她以前居住的女奴房间出去的那条水路,确实是可以通到水殿之外的,但却不是直接通往内城之外,而是迂回又折入了雷殿殿内。雷殿中的一条长廊两边的水道居然是来自不同水源的,另一边的那条水道,才是真正通往外城的下水通路。
也就是说,只要一切顺利,便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避过层层防卫,从水殿的中心一直去到内城以外的市街水道。蓝迪就是以这种方式,灵活地来回于外城与雷殿之间,从未被人发现过——这一条路已被他走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其实要通过这两段长长的水道并不需要很厉害的游泳功夫,因为水并不深,只是……需要一定的闭气功夫,因为水道修建之时,肯定不会考虑到里面会有人走动,虽然水位未必处处高至水道的顶壁,却必然有数段完全密封的距离。
无巧不成书,司徒槿因为以前就打算过要从水道逃跑,所以整整一个冬天,都在浴池里面练习闭气,如今已经很是自信,可以在水下自如地前进。
而且,这一次,蓝迪已经承诺了会与她里应外合——她只要能逃出内城,他便会助她逃离乌孙。
所以,只要她胆子够大,运气够好,这一次……
司徒槿的思路,被门外传来的脚步声簌然打断。
她立时听出来是星夜靡回来了,一时也来不及将那两张地图好好地藏回墙缝里去,忙快速将它们叠了起来,先到床边,一下子塞入垫床的毛皮底下。
她才刚刚藏好东西,门上已经响起了轻巧的敲门声。
“槿儿,开门——是我。”
星夜靡的声音中,带着某种不知名的焦虑。
——他,莫非今日是特意从元老院回来,要查看她如今在做着什么秘密事情的?
司徒槿的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寒,仍装了镇定的脸面,过去拉开了门勺。
“这里没人会撞入你的房间,为何要锁门?”星夜靡一身蓝色的华衣,进了门,便四下地开始打量。
司徒槿的注意力,却被他手臂上那片亮眼的色彩吸引了去。
虽然已是初夏,星夜靡的手手臂,却不知为何缠了一段蓝布。
虽然,上面装饰着漂亮的臂饰,很是别致新颖。但是,司徒槿明明记得,星夜靡以前没有带臂环的习惯,甚至,他是个不怎么喜欢佩戴首饰类东西的人。
他喜欢轻便的服装,喜欢裸身睡觉,去年夏天到秋天,日日搂着她睡觉,肌肤相贴,热得她冰凉的身子也开始冒汗。那个时候,他的手臂确实是裸着的,什么也没缠。
后来到了冬天,他开始穿着长袖衣衫睡觉,她也只道是冬天来了,并不在意。军营里的时候,更因为彼此的精力,都集中在行军打仗之上,随意解了外衣就睡了,根本没管过这样的细节,但是如今……
直到此时,司徒槿才意识到,似乎整个冬天,星夜靡手臂上都一直有什么东西遮挡着,不是长袖的衣衫,便是象现在这样缠着什么东西。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星夜靡的手臂开始变得这样遮遮掩掩,不能见人似的了?
司徒槿水盈盈的一双眸子,就此盯着星夜靡的手臂,闪烁着了出神。
星夜靡的视线扫过房中的各色细件,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再低头时,却猛然发现司徒槿正盯着自己的手臂看,不觉下意识地将身子侧了侧道:“再七天便是登基大典了,在那之前,水殿的东西能全部都搬到东宫去,再准备好各色彩缎装饰吗?”
司徒槿眨了眨漂亮的水眸,如梦初醒一般愕然地抬起头来:“什么?”
星夜靡沉住气道:“我在问你,能来得及在七天后的登基大典之前,将这搬家的事情做完,并且在中宫布置好一切吗?”
“啊……”司徒槿怔了怔,才答道,“当然,只需再两天就可以搬完。之后,一切就交由中宫的女官去做,不再是我的事情了。”
星夜靡低低地道:“槿儿……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这水殿素来人丁稀少,这种事,一时间连个可以出来操持的人都找不着,真是惭愧。”
“没什么,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对了,星夜,你的手臂……”
司徒槿随意地应了两句,正想要问星夜靡他手臂的事情,没想到下颌已被人轻轻抬起,一个霸道深情的吻就此覆了下来,占领了她香甜温润的唇。
只是一个长吻,已经成功地将司徒槿脑中的思绪搅乱了……
轻柔怜惜的碎吻又如春雨般连绵不绝,落在她的耳根脸颊,再逐渐变作久违了的那种啃食,顺着温润的颈脖一路往下,修长的手指已然顺着衣衫的缝隙探入,撩拨着那粉雕玉琢的肌肤,漾起一圈圈难以抑止的****浪潮。
——难不成……他特意跑回来找她,就是为了做“这件事”?
可是,在这三个月间,他明明像是个戒了食的和尚,虽然于她同处一室,却一直没有宽衣解带过的……
司徒槿迷迷糊糊地,身子却顺着一直以来的习惯,迎合着星夜靡每一个调情的动作。长久以来似乎早已休眠在她体内的,那股令她脸红的欲望,又猛地膨胀了,甚至迅速地燃烧了起来。
她的衣裙很快变得散乱,面上浮起亮丽的绯红,喉间散乱的呻吟,犹如月夜暗哑的深情诱惑。
“星……”
直到司徒槿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星夜靡放至床上时,才猛地想起了最最重要的事情。
糟、糟了!自己刚才情急之间,将重要的地图塞到了这篇毛皮下面,如果此时在这里翻云覆雨,万一不小心,将地图翻了出来……
犹如当头被人浇了一桶冷水,司徒槿猛地自燃情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从心底到指尖,都霎时吓得冰凉。
星夜靡敏感地发现了她的变化,魅惑的蓝眸自她的身体上抬了起来,略带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星夜……”司徒槿的面上涨得通红,有点结巴地道,“为、为什么大白天的,你本该在元老院议着事的,却突然……”
星夜靡不觉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本来是回来拿以前从中原搜罗到的,丝绸之路北道的图纸,偶然见到艾果被司徒槿锁在门外,才过来敲门查看究竟的。
之后他见司徒槿注意到了自己手臂的异样,似要开口询问的样子,一时情急之下,才使了这个分散她注意力的法子。没想到,多吻了几下,竟忘了初衷,假戏真做起来了……
星夜靡立时也有点窘态,缓缓地起了身,替司徒槿将她身上的衣衫慢慢拉拢,覆住那具雪白诱人的身躯。
簌尔,又不知触动了心底的那一根细微的神经,他揽手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手掌抚过她柔软的蜂腰,用力嗅着她发间清新的香气,又再托了她的下颌,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许久没有品尝这甜蜜嘴唇的滋味,此时只想要再多要一点,再多一点……完全不想再去想元老院里面那些老谋深算的面孔,那些令人疲于应对的问话和辩论。如今没有了沙耶的伶牙俐齿,他要一个人独自应对所有的质询,非常的累。
不过也并不全是因为沙耶不在的缘故——他知道一切终会变成这样的。
所谓的帝王,就是要每日与这样的琐事,这样复杂的人打交道,在各色的事情和对话中发现国家的问题,开导臣子的心智,寻找出正确的道路,才能进而将自己的想法与展望,通过自己的大臣一层层往下传递,直至牵动整个国家,往愈发强大的方向发展而去。
他对如今的这一切早就做好了准备,但……
心中有种挥之不去的彷徨。
即使是已经得到了整个帝国,指点江山,如此的地位与权力,依然无法为他驱走这个可怕的心魔。
本不应该在他的身上出现,却如神谕降临到他头上,无法逃避,挥之不去的这种感觉。
他并非不懂这是什么。
再怎样光环顶戴,看似高高在上……其实,他也只是个凡人。
当一样东西变得太过重要,为之付出了太多之后,随之而来的,害怕失去的不安,便自然而然地缭绕不去。
更何况,至今他依然没有那种,已经完全拥有着司徒槿的实在感。
“记着,槿儿,记得牢牢的——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不知是说于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梦呓一般的话语,一如既往地在她的耳根啃噬着喃喃诉说着。
也许,无论他说多少遍,怎样说,怀中的这个娇艳女人,总是会一次次地决定出逃。于她而言,或许他所给她的一切,就如浮萍一般微不足道,撩一缕青丝到耳际,便可以一笑而过,转身弃他而去。
幸而,她并未露出一点一滴反抗的苗头,一如既往,就此软倒在他的怀中,葱指揪紧了他的长发,樱唇热情如火……
司徒槿的脑中一片混沌。
什么手臂上缠着的布,什么地图,早已在这撩情的引诱之中,通通被抛到脑后去了。
雪白的肌肤微微地渗出细汗,粉色的红潮如海浪一般扩散开来,轻颤着犹如秋蝉的羽翼。
“星……星夜……”
干涸的声音迷糊地唤出他的名字,细嫩的小手已经攀上他的衣襟,奋力一扯,那结实的胸肌便裸露了出来,愈发燃亮她眼中的欲火。
那片布料被司徒槿的手拽着,就此顺着星夜靡的肩膀滑下,挂到他手臂臂环的突出处,一下竟将那个黄金制成的臂环生生地扯离了原位,连带着包裹他手臂的那一段纯蓝包布,也因为失了禁锢,被拉得松了开来。
司徒槿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将星夜靡的臂环弄了下来,犹自闭着双眼,伸了小舌想要舔上那一具壮实的胸膛,冷不防星夜靡突地伸了手,一把按住她的锁骨处,将她猛地按倒在床,一手早已扯了身上的斗篷,掩住自己的身体。
司徒槿的后背重重地撞击床面,疼得她一声哀鸣,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上的重量已簌然撤去。星夜靡起了身,竟连头也不回,就此卷紧了自己的麻质斗篷,摔门离去,声音巨大,差一点儿没把那门生生摔坏。
“星夜?怎么了……?”
司徒槿衣衫不整,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自床上爬起身来,哪里还见得到星夜靡的影子?
她抓一片衣衫挡住胸前的一片春光无限,却是睁大了莫名其妙的水眸,眨巴眨巴地望着那扇无辜的木门,百思不得其解。
“……没有什么变化,我想最近一段日子,应该还不需要太担心。”
冰玉将油灯缓缓地拿到一旁放下,回来,拿起桌上的包布,慢慢地开始给星夜靡往手臂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那个狰狞的蛊虫印记,终于被蓝色完全遮盖住,再戴上了闪亮的臂环,不漏一点儿破绽。
冰玉的唇角泛起一丝轻柔的笑意,只是那一点点的笑容,便足以倾国倾城,将一身别致的韵味,表露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