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铃音一转身,就想要甩门而去。
蓝迪对她的背影喊道:“你敢再对槿儿出手,我就不是象今天这样随便拿几个人吓唬一下你,而是要动真格的了。我本来就是山野村夫,这些荣华富贵的东西对我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就算为了保护槿儿,要我拿如今所有的东西与你拼死一斗,我也不会吝惜一点一滴的——你给我听好了!”
铃音在门前猛地回过头来:“你就尽管抱着这种破釜沉舟的想法来跟我作对吧!天不遂人愿十有八九,我劝你还是不要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太豁出去了,否则过后……只是害你自己更伤心而已。”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蓝迪面上一沉。
“是吗?我就不懂了。你究竟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呢?”
铃音翩然一笑,已经掩门而去,留下蓝迪一个人在屋里锁紧了眉头,沉吟不语。
金壁辉身着华丽的宫裙,头戴凤冠,缓缓地拾阶而上。行至最后一级台阶,她站定了,缓缓地抬了娇俏的杏眼,往上望去。
朝堂之外,蓝迪领着群臣站立,风度翩翩,君王之气迎面扑来。他并没有迎上前来,故作热络,眼中却也没有任何破绽,竟是平静如水。
金壁辉微微一笑,将最后这两阶台阶也走完了,笑吟吟地站到蓝迪的跟前,并不说话。
蓝迪很识时务地微微一礼,道:“楼兰之王蓝迪恭迎祁胤之后大驾光临,久闻皇后国色天姿,才情出众,今日得仰其资,不胜荣幸。”
金壁辉也回了一礼道:“不必拘礼。楼兰之王玉树临风,文韬武略,本宫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完,视线却下意识地在蓝迪面上淡淡的伤痕上停留了下。这道伤疤似乎并不严重,却在脸上拉出很长的口子,一张精致绝伦的脸,就此有了瑕疵,实在令人感叹。只是伤并不重,说不定痊愈之后,也不一定会留疤痕。
她默默地想着,又再说了两句寒暄话。
双方礼数已到,便移驾殿内,上了宴席,分主客坐定。铃音坐在将军的席位上,与其他武将同列,面上沉静地陪侍在旁。
楼兰的歌舞素来远近闻名,红色衣衫的舞娘轻盈舞动,如云中的仙子一般飘渺动人,金壁辉赞叹不已,连连鼓掌称好。
酒过三巡,蓝迪因笑道:“祁胤数月前才刚刚访问过敝国,如今,不知是又什么风,竟然劳动了尊驾来到这里?”
金壁辉见他总算提了正题,便放下手中的酒樽道:“其实,本宫来这里,一半是国事,一半是私事。”
“此话怎讲?”蓝迪微微地笑了起来。
司徒槿在楼兰王宫的时间不算短了,虽然他封锁了消息,也限制了她的人身自由,但楼兰这样一个地方,处处是各国的耳目,即使走漏出去什么了,也不足为奇。
不用想,金壁辉定然是为了司徒槿而来,只是她打算怎样开口跟她要人?
如果她直接提到“公主”二字,恐怕祁胤要先丢一丢脸,即使他蓝迪不得不将司徒槿请到这里,让他们骨肉相认,一切也已经是木已成舟的局势——他只需请求金壁辉将公主下嫁给自己便可。
司徒槿向来不是个喜欢看到流血之人,又先答应了他的婚约在先,万一形势变成那样,她一定会从大局出发,选择一条对两个国家都好的路……也就是顺着他的说法,许诺和亲。
即使司徒槿真的不顾一切选择回去祁胤,金壁辉这样孤身来到楼兰,本身就是自投罗网的举动,大不了到那个时候,他以保护楼兰的名义,将两个女人一起扣下作为人质就是了。虽然不甚光彩,但那是会得到楼兰全民支持的举动,有利无害。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他会是赢家。
当其时,蓝迪扬起眉毛,并不慌乱,冷静地看着金壁辉的双眼。
金壁辉低眉一笑,款款而言。
“国事自然是希望祁胤和楼兰双方永久邦交和睦,特别送来我中原的特产和织物,聊表寻常走动之心。至于私事……本宫一直听说楼兰的王宫金碧辉煌,庭院奇花异草竞相争艳,亭台楼阁错落雅致,尤其是其中的一台生肖喷水,更是巧夺天工,一生难得一见,本宫非常想要亲自游览一番,得尽眼福。”
蓝迪眼中讶异地一闪,已下意识地往铃音的方向望了去,口中答道:“皇后娘娘有心了。这些礼物丰厚异常,中原富饶可见一斑,实在令本王大开眼界。至于参观王宫……这本不是难事,稍后本王亲自带皇后娘娘四下转一转便是。只是这生肖喷水,并不在前殿,却在本王的后宫,那……有点不便。”
金壁辉脸上的笑意愈发地浓了,不依不饶地道:“千里迢迢,只为一睹绝美之景,请楼兰王务必成全本宫的一点点陈年心愿。”
铃音在下席坐着,听到金壁辉这一句话,微笑地垂了眼,并不望向蓝迪,径自开始把玩发间的垂饰。
皇后娘娘这样说,本王岂有不让见的道理,”蓝迪拗不过,只得道,“也罢,今日就破这个例,宴席之后,请皇后娘娘稍移尊驾,随本王往后宫去一趟吧。”
“如此,谢谢楼兰王的通情达理,本宫的心,是放下了一半了。”金壁辉笑盈盈地答道。
蓝迪顿了顿,因对铃音道:“铃音,既如此,你也留下来。既陪一陪皇后娘娘说话,也顺便保护她的安全。皇后娘娘在楼兰的安全,是事关国体的重要大事,你可要片刻不离地跟着,知道吗?”
“是,铃音遵命。”铃音抬起眼,给了他一个美丽的笑容。
当其时,歌舞依旧,席间谈笑的气氛又回来了。
虽然金壁辉看着脸上欢喜,一副满怀期待的样子,心底却紧张到了极点。
从她踏入这皇宫开始,就已经将自己置于一个极度危险的境地之中,如今,又主动提出要到楼兰王的掖庭之地,简直就是不要命的大胆做法。
可是,这却也,是她不得不赌的一场豪赌。
金壁辉端起酒樽,再与蓝迪对敬之后,忍不住往铃音的方向,再望了一望,却见对面的铃音,笑容满面,一副胸有成竹之态。她也猜不透铃音这笑中的含义,只得静静地垂了眼,一饮而尽。
司徒槿在房中睡了大半日,再睁眼时,已经是黄昏之色,金色的阳光斜斜地照入房中,平和且安宁。
她昨夜哭了几乎一宿,直到天明,才沉沉地睡了,如今眼睛还干涩得很,而且浑身都散了架般地疼痛,仿佛哭泣已经耗掉了她所有的力气,一点儿爬起来的欲望都没有。
外面远远地传来丝竹的声音,似乎前殿又在大宴宾客了……楼兰的都城并不算的太大,皇宫也无法与乌孙的相比,前后殿虽然是隔开的,却离得不远,前面办些什么喜事,后面都可以听得到风声。
今日奏的既是楼兰最最传统的美乐,这一次该又是别国来的贵客了。
不知又是哪里的宾客?
如果是祁胤的人就好了……
司徒槿默默地想着,心里却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只放松了身子躺在床上,准备一会儿等自己再累了就继续睡。
她跟上一次怀上孩子时候一样,整个身子突然地不堪重负一般,变得极度容易疲劳,怎么睡也还是觉得头晕脑胀,还要再睡。
不止如此,她不管吃什么,都觉得没有胃口,吃过一次的东西就不再爱吃第二次,自己平日喜欢吃的也都吃不下了,更严重的时候,连胃都宣布罢工,吃什么吐什么。
司徒槿烦闷地叹了口气,却突然觉得肚子饿了,思想斗争了半天,觉得还是爬起来找点东西养养孩子的胃口重要。
唤了半天才进来一个半老徐娘,司徒槿勉强地爬起来问道:“有没有粥?我饿了。”
那人却是不会说中原话的,司徒槿跟她比划了半天也还是鸡同鸭讲,最后她总算是闹明白了司徒槿想要吃东西,急急地出去了。她开门闪身出去的瞬间,司徒槿明明白白地透过间隙看到,那门外居然是空荡荡的,没站着有一个人。
司徒槿不由得纳闷异常——前一天服侍她的还是通晓中原话的宫女,艳丽又年轻,门外都站满了身强力壮的卫兵,总而言之就是将她服侍得周周倒到,却也将她看得牢牢实实,今儿个是怎么了?
她抵不住心底的那种涌动,缓缓地、奋力地爬了起来,往门口走去。
轻轻地拉了门,却竟然发现,门外真的没人。
不知是门外没人,偌大的花园长廊,竟然也没有看到有一个卫兵或者宫女。
事出蹊跷,司徒槿心里的疑惑更重了,不知这究竟是福是祸。
然而,这是第一次她在这个宫殿之内,无人看守,可以自由行动,怎么想也不该放过这个机会。就算不能趁此机会溜出皇宫,能了解一下这里的地形布局也是好的。
司徒槿咬了咬银牙,伸手摸了摸腿上别着的那把护身匕首,就此跨出门外,小心地沿着长廊往外走去。
中庭,花团锦簇,中央的大型喷水是青铜铸造的十二生肖,全部张开嘴巴,放射状站立。后面又有刻着天干地支的立柱若干,全部是喷水口,壮观异常。
“这十二生肖的喷水,每个时辰会自动喷射一次,其余的按照天干地支的顺序,周而复始。”蓝迪对金壁辉缓缓地介绍着。
金壁辉观赏了好一会儿,正巧时辰变化,那羊头便自动喷起水来,非常有趣,令她赞叹不已:“不愧是号称楼兰三大瑰宝之一的喷泉,果然巧夺天工,今日一见,实在生平有幸。”
蓝迪笑道:“皇后娘娘过奖了。”
说完,蓝迪便不再做声,静静地等金壁辉讲话。
金壁辉知道自己到这里就该主动提出,要离开这个后宫禁地了,可是到这里这样转了一圈,却没有如期望的那样见到司徒槿的身影,铃音又乖乖地跟在身旁,没有给她一点点提示,不由得令她益发地着急起来。
终于,她暗暗地一咬牙,道:“其实,本宫如今在寻找一个人,不知楼兰王可有什么线索给本宫?”
蓝迪的眼睛闪了闪,疑惑地问道:“寻人?皇后娘娘在寻找什么人?为何竟认为,本王会有线索?”
金壁辉到此时已然豁出去了,立时直截了当地道:“听闻最近您的宫里来了一位美若天仙的中原女子,形容甚似我一位名唤‘洛槿儿’的表妹,不知您是否可以引见一次,让我得以一睹尊容?”
“洛槿儿?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蓝迪一怔,缓缓地蹙紧了眉道,“虽然的确有一名中原女子在本王的宫中做客,但并非美若天仙,也不姓洛,应该不是皇后娘娘的亲戚。这样贸然引见给皇后娘娘,恐怕……不是很合适。”
金壁辉不依不饶地道:“楼兰王,本宫也知道,那未必就是本宫要找的人,但让本宫见上一面,得个安心,是成人之美,一场宾客到此,希望您可以再成全本宫一次。”
对话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金壁辉这样避过关于“公主”的话题,其实是为了维护祁胤的体面。不然,偌大一个王朝,居然跑来藩国往别人的后宫里当面讨要自己的长公主,不管人到底在不在,首先已是一件极为丢脸的事。
倘若司徒槿真的在这里,堂堂的长公主不漏风声地跑地到了别人家的后宫里,究竟是什么事由,十张嘴巴也说不清楚。倘若不在……大张旗鼓地到处寻找自己的长公主?就更是可笑之至了。
然而,只要能逼得蓝迪将人交出来,管他是什么名目都好,能见到司徒槿,将她带走,目的就答道了,还神不知鬼不觉,毕竟不是那么多人见过司徒槿,认得那就是安泰公主。
事到如今,她金壁辉已经没有退路,就要看那个自告奋勇作为内应的铃音,是不是真的有心要帮他们这个忙,而且付诸实施了。
只是,这并不是蓝迪要的结果——如果此时将司徒槿引见给金壁辉,金壁辉就可以以自己表妹的身份将她带走,就算他提出和亲之类,公主不在这里,十桶的推搪之词由金壁辉金壁辉爱怎么说就可以怎么说了去。
一句话,他蓝迪是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之下将人交出来的。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仿佛已经在气势上争咬交战了一个世纪,彼此凝视的目光之中,不知包含了多少激烈的火花。
末了,蓝迪打定主意,正欲说句什么来推搪,冷不防旁边一个清甜的声音插了进来,含着笑意道:“王,既然您都笃定不是了,就让她见一见何妨?我倒是常听你在宫里‘槿儿’‘槿儿’地乱唤着的,怕不是恰巧同名吧?”
蓝迪的面上簌然变了,锐利的目光狠狠地射向一旁站着的铃音。她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双水盈盈的美目,正饶有兴味地望着他,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
“铃音,这里不是你说话的地方,你还不快给我退下!”
铃音满不在乎地看着蓝迪的眼睛:“我是听从您的命令,来保护皇后娘娘的安全,顺便陪她说两句话的,这句话也是铃音陪着说的一句话儿而已。既然您这样说,我就退下了。”
说完,她根本不看一眼蓝迪恼怒的表情,恭敬地礼了一礼,就此往花园的另一头走去。
“你……站住,”蓝迪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给我回来。”
铃音缓缓地回过头来,笑容满面地道:“怎么了?”
“凡事有始有终,不许你这样半途而废地离开,”蓝迪的面上已然回复了平常的沉静,“你给我留在这里,继续陪皇后娘娘好生逛完这一趟园子。”
铃音翩然一笑,面上的表情似乎在说“我就料到你会这样”,沉默地回来,对金壁辉再礼了一下道:“娘娘,失礼了,铃音再回来陪着娘娘。”
“既如此,我们就往南门口回到前殿去吧。”蓝迪转向金壁辉。
金壁辉是个驰骋商场多年的老油条了,如今被蓝迪跟铃音这样闹一闹,居然将她那么严肃的话题给支了开去,怎么会这样简单就罢休了?
她立时拧紧了秀丽的眉,冷声道:“楼兰王,上天有好生之德,圣人有成人之美。本宫再次诚恳地求情您,给本宫这个薄脸,让本宫见一见那位女子。”
话中虽然带着“诚恳”二字,要求和语气却是不容反对的意味,一时间,喷水的前面,鸦雀无声,只有流水哗啦啦的声音随风飘过,现场的气氛霎时变得沉闷不堪,压得每一个人的胸前都郁闷难受。
蓝迪的脑中极度地运转着各种应对的措施。
金壁辉的要求是要见一名中原的女子,虽然他早早就防了这一手,有准备替身,然而铃音现在在这里,是一个极大的风险,万一她当面道破了……
可是,像刚才那样将她赶走也是不妥的。铃音在皇宫中可以自由出入,万一跑到司徒槿的房间去把她带了来,又或者趁机去做了什么对司徒槿不利的事情,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
蓝迪想了好一阵,居然也没想出来个万全之策,顿时异常后悔,方才不应该为了监视铃音的行动而命令她随身服侍,应该遣她去办什么事情,将她直接支出城外去才对的。
就在这一个沉闷着,大家都不说话的时间,远远地,从林荫小道走过来了一个身穿粉色长裙,青色小袄的娇俏身影。
一头亮丽的黑发虽然残留着夜寐的痕迹,却依然如流动的乌云般涌动飞扬,引人遐思。白皙的肤色,纯黑的柳眉与眼眸,红润欲滴的樱唇,细致的眼角发梢……
司徒槿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自己的面前,不只是一路吸引她过来的水声的主人——流水潺潺的喷水,还有一大群子人。
而这群人中,居然有两个她认识的人。
华丽的红色衣裙,头戴凤冠,衣饰极尽华丽只能,却依然比不上一张美貌动人,气度非凡的面孔吸引人的目光。
金壁辉……?
站在她身后的那一名身材高大的蓝衣男子,面容俊秀,表情沉静,一如他静如流水的性格。
薛陌然……?
他们带着随身的侍从,站在蓝迪和铃音为首的一群人中间,看起来像是被款待着的贵客。可两派人却又好像在对峙着一般,面上的表情沉重严肃。
司徒槿眨巴了两下眼睛,还是不能相信,眼前的并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金壁辉和薛陌然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可是楼兰的王宫,而不是祁胤的皇城。这莫非是她病得眼晕了,居然将别的人错看成自己以前认识的人了?
司徒槿下意识地伸了手,揉了揉眼睛,可还是觉得眼前的景象没有变化。她的手缓缓往下滑去,就着自己的脸颊,狠狠地掐了一下,想要把自己掐醒过来。
“哎唷!”
这一下掐的有点太用力了,司徒槿耐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这一叫不打紧,喷泉前面的一干人等,立时都听到了这声呻吟,而且……全部都往她这边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