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靡自然不会放过司徒槿这样的神色变化,马上抵上她的额头低声质问道:“怎么了?我说的话,你不爱听?”
司徒槿的面上,如影如雾闪过复杂的神色……许久许久,那张纤细白皙的脸庞才逐渐回复了平静的表情。
是的,如今她已是他的妃,亦是祁胤和亲过来的公主。古往今来,无数前人就是她的榜样,她说话行动的标准乃是国家的利益和皇室的面子,而不是个人的情与欲。夫妻相敬,合龛交欢,都不过是这场巨大交易当中美丽的博弈语言罢……她司徒槿自己的喜恶,根本不重要。
她静静地掩了睫毛,柔和的声音轻轻地道:“我怎么敢。你是我的王,你的一切就是圣言。”
他的心一瞬间沉了下去,炽热的掌心轻轻地拂过她细致的肌肤,突然起身下床,将昨夜的寝衣轻轻批到身上,拉紧了衣带。
司徒槿以为自己这样回答仍被算作冒犯,急急地爬起了身,拉一片毛毯掩住胸前,眼巴巴地看着星夜靡将衣服穿好,却仍不知补救话该从哪儿说起。
绑好衣带的星夜靡,一身沐浴在晨光之中,周身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子般亮丽多姿,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样的侧脸自有别样的风情,看得人无法移开双眼。
蓦然,那双天空般的眸子转了过来,星夜靡一言不发地回到床前,拉了司徒槿身上的毛毯,就开始往她的身上一圈圈地围了起来。
“咦?”司徒槿这一下可反应不过来了,惊得乱扭着身子抗议道,“怎么了……你做什么?停……停一下!”
星夜靡并不搭理她的抗议,三五下便将她圈成了一只十足的粽子,手脚都动弹不得,再抬手将她抱在怀中。
司徒槿最恨的就是他这种不加解说便突然强加在别人身上的霸道行为,简直都要气得烧起来了,厉了声呵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放下我!”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星夜靡的吻,并不如他的行为一般的暴力,轻柔地点在司徒槿的额头,“到那儿之前……给我乖一点。”
“要去哪里?”司徒槿怔了怔,但眼见星夜靡竟然就这样抱着毛毯下不着寸缕的她往门口走去,一下子急了,“别这样,去哪里也好,让我先穿上衣服……这样衣衫不整地叫我怎样出去见人,你想让我堂堂一个大国公主,到这里的第一个清晨就被人笑话吗?!”
话到最后,她是真的急了,声音都尖锐起来。
“这里是我的掖庭之地,而你是我拥在怀间的宠妃……夫妻恩爱亲昵之事,有什么可以让人说的?”星夜靡盯紧了她的眼睛,语气沉稳,不慌不忙。
司徒槿咬紧了下唇:“无论夜晚怎样浓情蜜意,白天仍该相敬如宾,此乃为天下模范的夫妻常礼。出了这个门,就不只是你我二人,而是无数双眼睛在看着……我们不是莽夫村姑,怎可以做此不合礼数之事……?”
星夜靡沉静地望着司徒槿,翩然一笑。
“槿儿,我抱着你的时候,不会想我是乌孙之王,也不会念着你其实是祁胤的公主。同样地,你也不必总记挂着我们的身份……我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忘掉那些,只是你和我……好不好?”
他几乎从未用过这样柔和的语气对她说话。
司徒槿听得一怔,竟突然觉得不认识眼前的人了,下意识地睁大了水波荡漾的眼眸,朱唇微张地望着眼前这双洋溢着温情的蓝色鹰眸。
到此时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被他很绅士地抱在手臂中——往日那些什么抗在肩上,夹在腋下,或者抱小孩一样的方式,曾经令她哭笑不得,如今他这样规矩,竟反而令她有点不习惯了。
星夜靡静默地将司徒槿的身子又在往怀中拢了拢,就此推了门,走出外面的回廊。
凌晨清凉的空气带着凉薄的水气,扑面而来。
门外守候着的卫兵和宫女,见司徒槿被星夜靡这样地抱着走出来,致敬之余,不免露出讶异又不解的神色,又在星夜靡的示意之下,静默地往后退开,并不尾随而来。
司徒槿难免觉得尴尬,可自己这副德性,挣扎也没有什么好处,只得将小脸埋入星夜靡垂落的发间,掩耳盗铃。
星夜靡就这样抱着司徒槿,穿过后殿的花园,走到另一端的宫室长廊里,再顺着长廊前行,路过一根又一根恢弘的石柱。
路上自然仍有不少站岗的士兵宫女之类,反应与守在内室门前的无异,叫司徒槿愈发地觉得没脸见人,面上愈发地滚烫。然而星夜靡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步履坚定,一步步地往前走着,顺着长廊一直走到宫殿的尽头。
那里有一段高高的台阶,清冷的石阶,阴凉的墙壁,迂回转折,一直往上攀爬,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司徒槿靠着星夜靡的胸膛,静静地一动不动,由着星夜靡将自己抱着爬上那段长长的楼梯,眼中划过一朵朵油灯的火苗,还有小小天窗外逐渐发亮的天空。
长发终于迎来了户外冰凉清爽的风,耳旁也响起了盈盈的风声。
司徒槿下意识地转头往风吹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面前是一个宽敞的平台,四周有城墙般低矮的围栏,还不足人的膝盖高。
而围栏外面……
司徒槿发现,自己的眼前变得无比开阔。
赤谷城仍睡眼朦胧,完全不见那车水马龙,往来商贩的繁华景象,只有寥寥几个移动着的灰色物体,在宽敞的街道上缓缓而行,却因为距离太远,分辨不清那究竟是车,是马,还是人。
晨鸟在半空中轻盈地舞着,歌着,享受着这一天中最静谧自由的舞台。调皮地掠过赤谷城错落的房顶,发出欢快的鸣叫声。
大地苍茫,感觉无边无际。远处的草原如海一般泛着金黄色的波浪,源远流长的河流画出美丽无双的曲线。
由深至浅一片变化的蓝色天幕尽头,美丽的朝霞染红了东方的边界,太阳正羞涩地露出金红色的圆脸,温暖的光拂过大地万物期待的眼神。
司徒槿不觉看得呆了,轻声赞道:“好美……!”
许久没有看过这样美丽的景色,似乎在记忆之中,也只有跟星夜靡策马奔上苏拉附近的雪山往下眺望,才有过类似的景致。
在烟雨如梦的岭南,有的是错落潮湿的山地,却没有这样一马平川的绝景。拥挤不堪的京城里,则更没有这样可以远眺天边的好地方了。
“喜欢吗?”星夜靡的声音在耳旁低低地响起,浓郁的笑意轻松便可以听得出来,“这便是我的国家,我的乌孙……如今也是你的家,你的国。”
司徒槿并不想要跟他辩驳什么,更不想要破坏眼下美丽的景致和情怀,轻轻地颔了首道:“乌孙素来是一个美丽的国家……美丽又生机蓬勃,强大又不失分寸。”
心里慢慢地沉淀出了另外一句话——其实,是因为有你这样强势又缜密的君主,乌孙才会变做这样强盛的国家。
这三年来乌孙的变化太大,即使不断征战和亲,版图飞速扩张,仍一直维持稳定发展,人民安家乐业……不能不说是星夜靡的成功。
但,虽是事实,这样的话太长他人志气,司徒槿终是没说出口来。
星夜靡淡然一笑,就此抱着她坐下,背靠上身后塔楼出口的石墙,掌心抚过她的脸庞,再穿过那柔顺的三千青丝,赏玩着,同时静静地凝视东方的日出。
他不追根究底,司徒槿也乐得安心地欣赏眼前的美景,任他怎样摆弄她的长发,一双墨黑水灵的瞳子,只管盯着东方的那片亮色,看得如痴如醉。
“槿儿,我早就想给你看这个了……”星夜靡的声音突地又在头顶响起,他炽热手掌捧起了她的脸庞,又滑到她的颈脖,眷恋地摩挲着,“让你在我的怀里,看这一片由我统治着的土地……看着它如何一日日地变得益发宽广,也一日日地变得更为强大。”
他的吻轻轻落在司徒槿的发间,手心温柔地扳起了她的小脸,一双绝世的蓝色眼眸反射着朝阳的光辉,也映射出她那清秀绝尘的面容。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我很高兴,今日终于实现了。”
司徒槿听到这里,心中猛地一颤,不知为何,眼角竟突然湿了。
她只得垂下眼帘,仍掩不住心里的波涛汹涌,呼吸逐渐地变得沉重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她很想开口问星夜靡为什么……但她又直觉地预感到,他的回答会在她猜测的范围之内。
而那个答案本身,才反而是一个她无法分辨真伪,无法猜透的谜底。
虽然,她无法欺骗自己的心,她其实想要听他说那样一句话,可是……她又害怕那不过是又一句哄骗她的谎话。
是的,她司徒槿最最怕的是,不管那是真是假,自己一旦听到那句话,可能就会马上被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放任谎言蒙蔽自己的双眼,彻底地变作别人的线控娃娃。
过去所受的欺骗和伤害,令人愈发地变得多疑、胆小,也令人愈发觉得眼前的一切扑朔迷离,看不穿也猜不透。
司徒槿斗争了半天,仍没有勇气去接星夜靡的这一句话,只紧紧地咬了自己的下唇,连咬出血来了都没有发觉。
泪,滚落了脸庞已久,她也没有发现……
直至星夜靡以吻封缄,替司徒槿吻干脸上的泪,也滋润她干涸的樱唇,她才突然地回过神来。
喉间的一声闷哼,已是她手脚被毛毯彻底封印之下唯一可能的抗议,说来简直微不足道。然而星夜靡见她不肯,便马上松开了她。
他的手默默地穿过司徒槿耳际的长发,指尖流连于她细致的肌肤之间,一双深邃的鹰眸,静默地凝视着她,眼中缀满的,是毫不掩饰的深情。
虽未启齿,却已经道尽千言万语——是的……她与他都心知肚明的那一番话语。
司徒槿一瞬失了神,好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却不由得愈发无助地坠下泪来。
莫非……这就是她的命?
星夜靡总是知道她想要什么,也总是在最致命的时刻,亮出最致命的底牌来。而她,则注定要在他的面前败得一塌糊涂……就跟孙悟空逃不出如来的五指山一样,永远地被他掌控在手心里,无论怎样的挣扎都只是徒劳。
她明明下定了决心,只交付自己的身体来履行公主义务,自己的心与感情则要牢牢封印的……没想到,自以为最最坚固的心防,竟如此简单地,就在他的一番话面前,分崩离析了。
她竟然,这么没用。
还以为过去三年慢慢培养了对卿的感情,多少可以成为她的抵抗力……
天哪!她怎么可以这么想。
泪水猛地泛滥了。
这眼泪已经不单只是为她自己所流,也为了远在天边的那一个怀中抱着自己骨肉的孤寂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