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箭……?你小小年纪,能射什么箭?”司徒槿下意识地护着小昊月离开星夜靡的跟前,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谁知,星夜靡竟没有离去的意思,一路陪在旁边进了屋,还笑着在旁解释道:“其实只是一个仪式,昊月用的是特制的小弓,并非真正的弓箭……这是我们乌孙的习俗,但凡生了男孩,都要燃起****,对东南西北天地方向各射一箭,也让孩子效仿,好请火神保佑孩子茁壮成长,就像昊月自己说的那样……将来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小昊月乐呵呵地朝星夜靡点着头,大大地表示赞同:“对对……我记得你说的名字哦,这个叫做‘诞生礼’,对不对?”
司徒槿听了,瞳仁猛地缩了一缩,怔怔地望着怀中的小昊月,又迟疑地抬起头来,朝星夜靡道:“……诞生礼?”
乌孙的诞生礼,她在学习礼仪法典的时候学过——但凡贵族的家庭中有名份合适的男孩出生,而父亲又首肯这个孩子的存在,他便会带着孩子行此祭礼,昭告天地,请火神保佑这个男孩可以健康成长。
这是非常正式的祭礼,通常只有正室或者极度受宠的侧室所生的孩子,才会大费周章地办此仪式,是一种对孩子的重视和宠爱的表示。所以,寻常宠姬所生的那些地位低下的孩子,自然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而如今,星夜靡居然带了小昊月去行诞生礼……
司徒槿可以想象,这个典礼会邀请至少两三位在乌孙地位崇高的官员和长老来参加,作为众人的见证人,而星夜靡会当着众人的面,宣布和执行仪式的每一个过程,根本就相当于,他在大家的面前,将昊月认为自己的孩子了。
可是,昊月该是她在中原时,跟子言卿生下的孩子,星夜靡这样大张旗鼓地举办诞生礼,又将昊月酷似他的面貌示了人,岂不是等于将她司徒槿不为人知的那段往事……
司徒槿不觉脸都变得煞白,连嘴唇都颤抖了起来:“你……你竟然带昊月去行诞生礼?怎么可以……?这……这根本不合适……”
“可以不可以,合适不合适,你的心里会比我更清楚……”星夜靡伸手摸了一下小昊月细致的小脸,换来小昊月满足地往他的掌心蹭过一下,便下意识地笑了道,“他该得的,我都会给他……尽我所能地给。槿儿,这也是你所希翼着的,不是吗?”
那只手顺势也抚了司徒槿的脸一下,修长的指尖在她的耳根眷恋地多停了一刻,这才缓缓离开。
司徒槿几乎要抱不住怀中的孩子……
她好容易才撑住了,紧了声对星夜靡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我希望的事了?根本正相反,我从未想过要让他在这皇宫里呆着……这里如今危机四伏,让他留在这里,根本不安全。他应该在外面的大千世界,过他自己自由自在的人生,这里一点点都不适合他。”
众目睽睽之下,司徒槿这样说话,令星夜靡的蓝眸很是不悦地闪了闪。
最终,他还是选择隐忍地解释道:“在亲人的身边,得到最好的保护和关怀,最危险的地方也会变成最安全的地方……无论如何,孩子在母亲身边是最幸福的,你应该亲自抚养他长大。莫非我已经这样成人之美,你却如此狠心,非要逼着这么小的孩子离开娘亲?”
小昊月听得半懂不懂的,却总算明白了最后这一句,忙手脚都缠绕了过来抱着司徒槿道:“不要,昊月不要离开娘亲……”
司徒槿的心里一酸,忙低头安抚儿子道:“没说要昊月离开娘亲,娘亲怎么舍得昊月呢?昊月乖,没事啊……”
“你看,你自己也舍不得孩子,又何必在我面前逞强着说那种话呢?”星夜靡淡淡地笑了,笑中却有种警告之味,“好好地待孩子吧……这么可爱的孩子,连我都想要对他好一点,你又何苦对我倔强,不肯领我这个情呢……”
司徒槿咬了牙,不肯再搭理星夜靡。她将小昊月交给身旁的人带去洗干净身子,又将两旁的侍女们都使唤了下去。
直到房中只剩她和星夜靡两个人了,司徒槿这才回过身来,换上一副真正的怒容。
“你不要总是这样,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就以为自己是神了!你快告诉我卿他人究竟在哪里,放他们父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否则我就连面上也对你不客气了。”她的声音比之前高了不止八度,小小的拳头捏得紧紧,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星夜靡蹙紧了俊眉,不退分毫地道:“告诉你,我不想要再听到你这样提起‘那个人’。而且我早就跟你说了……只要你一天不告诉我我真相,我就一天不会放他出去。但不管我是不是放他离开,这个孩子都应该留在这里,因为我认为他是我的亲生骨肉,而且他应该就是。”
“你的亲生骨肉?笑话!”司徒槿冷哼一声,“我这个娘亲什么时候承认过,他是你的亲生骨肉了?你认为替孩子行过诞生礼,就可以堂而皇之地逼我,接纳将他留在这里的事实了吗?告诉你,无论你怎样阻挠我,我都一定会找到卿所在的地方,让他们父子安然离开这里的!”
“我劝你不要勉强去找,”星夜靡上前一步,冷然地拽紧了司徒槿的双肩道,“就算被你找到了,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也不可能放人的。你还是好好地考虑一下我的条件,亲口对我承认了孩子的身世为妙。其实即使你不说,事实也已经昭然若揭——他跟我长得这么相像,又怎么可能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呢?你这样嘴硬下去,对谁也没有好处。”
“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做别人的父亲吗?就想要我承认你是孩子的爹爹!”司徒槿奋力地挣脱开来,恼怒地道。
星夜靡的蓝眸一闪,声音低了下来:“槿儿,我已说过,他该得的,我都会尽量给他了……”
“那么,你有没有问他,这是不是他想要的呢?你带昊月之前出去,有没有先问过他,他是要他的爹爹,还是要你的什么射箭礼?你又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堂而皇之地将孩子示人的话,我的清誉要往哪里放,我的脸要往哪里摆?”
司徒槿愈发地恼了,骂得眼角都冒了泪花。
“真是好笑……隔了这么多年,你一点点都没有变过,还是以为感情、亲情这些东西,是可以用逼迫来勉强的,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就算你逼我嘴巴上退让了,就算你用权力逼得我低了头,我心里还是一样地不会承认你。就算,昊月他真的是你的亲生儿子,我也不会愿意教他认你这个爹爹!”
星夜靡被司徒槿骂得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气的身子都抖了起来,半天说不出话。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闪着锐利的光,如刀子一般滑过司徒槿细致的脸颊,逼得她她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
“怎样……?”司徒槿虽然心里害怕,却更加骄傲地仰起了小脸,“是不是又想用暴力来令我屈服?”
星夜靡凝眉看着面前这个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的小女人,突然间觉得她有点陌生——陌生得令他有种无法认清的疑惑。
何时开始……
他心里那个天真烂漫的精灵,竟然变作这样歇斯底里的女人了?
以前,当她初到水殿的时候……甚至,当他最初将她抱到自己的房内,如宠物一般宠爱着她的时候,她是非常可爱的。
可爱得……就跟如今的小昊月一样,善良的心里,不带任何尘埃,因为那纯净的灵魂里,本身便没有一点点的杂质。
所以他才喜欢腻着她,宁可搅得她不得安宁,也懒得去找其他那些叫人心烦的女人。
莫非——是他的错吗?
是他将她变成了这样疑心重重,不肯对他敞开心胸,又幽怨重重的女人?
曾几何时,当他仍毫不在乎地,跟她一转转地玩耍着猫抓老鼠的游戏时,她这样抓狂的模样,只是令他觉得无聊的生活多了一转可爱的波澜而已。对她巧言相哄,外加点点强迫令她就范,事情就过去了。
他其实知道自己这样会伤到她……
甚至,他已不止一次见她露出过受伤的神情。
讽刺的是,那时的他,早已习惯那样不负责任的说辞与戏弄,因为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为身边的女人背负些什么。
甚至,正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她眼里那抹被刻意压抑过,却无法掩盖完全的感情……他知道她早已对他动了心,所以他便愈发地肆无忌惮,一次次地挑战她骄傲与自尊的底线,因为那令他尝到征服的快乐。
直到……某天他突然醒悟到,自己不舍得再伤害她——因为她的痛,竟然也已经变成了他的痛。
她在苏拉的大帐中昏迷的整整十天,他也一样痛不欲生。
他一夜夜地守在她的身旁,心里的害怕盖过了一切……想尽了一切办法,设法配齐了冰玉要求的方子,将她从死神的手中硬抢了回来。
当她在他怀中睁开眼睛的一瞬,他突然意识到——他希望她可以这样,永远带着温暖的体温,留在他的身边。
然而,他似乎……
醒悟得太晚了。
他喂给她的那一碗绝情的苦药,几乎要了她的命,也酿成了无法回头的错。
她哭着朝他要那个未出生便惨死腹中的孩子,那样地悲痛欲绝,仿佛失去了那个孩子就失去了整个世界。
面对那样绝望的一双眼睛,他实在不敢说出来——那碗药中,也有他的份。
一切如果能够补偿得了就好了。
是的……那之后,他极力地补偿过。
一边在蛊毒和战争的形势之中挣扎着,一边仍努力地回想着,她曾经跟他要过什么,而他的能力范围内可以给她一些什么……
很多的无奈,很多的力所不能及,他没有跟她一一解释,因为他不想她认为他在寻找借口。他觉得只有为她做到了,才有资格站到她的面前求取奖赏。
她看起来似乎也接受了他……她辅佐他获得胜利,她为她挽回了一个本来注定要失去的兄弟,她偎依在他的怀中温柔地笑,她为他打点登基要用的服装,她甚至收下了他毕生再不打算送给其他女人的羽毛挂饰。
然而……就在他以为一切正逐渐走上轨道的时候,她却连招呼都没有跟他打一声,就一个人静悄悄地跟别的男人走了。
登基大典的夜晚,宴会之后的醉酒时分,他一个人回到水殿,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内冰冷的灯光……
那种锥心之痛的感觉,永难忘怀。
他尝试追回她,也冒险送去过包含着自己心意的信笺,然而一切都石沉大海,她回到了生她养她的那片土地,回归了公主的生活,还毫不犹豫地决定嫁人。
那一个大婚的消息,其实不过是个外交的幌子……他根本没有提到婚礼的日期,反而,送去了求取和亲的信笺。然而,没想到,她却比他更绝情,更彻底——鲁伊本想要隔两日再去提起和亲的事情,却直接被一封公主大婚的请柬堵住了嘴巴,只能选择沉默地回来复命。
三年……
他不相信一切就这样毫无解释地化为乌有,所以他用了三年的时间,励精图治,将她夺回自己的手中。
他坚信,只有他才是她的归宿,只有他可以令她幸福……
她如愿回到了他的怀中。
然而,她却再也没有对他露出过幸福的笑容。
这样貌合神离的夫妻生活,根本不及当初的那一个冬天。
他本来不紧不慢的……他以为彼此还会有很多的时间,然而——他的蛊毒却在出乎意料地回来了,而且比之前更为严重,眼看就要吞噬他强壮的身体。
为了不要让蛊毒伤到她,他只能选择回避她,甚至将她派去遥远的楼兰,先确保了她的安全,才敢大张旗鼓地在宫内治理一番。
他的身体一天天地变得虚弱……
连医术卓绝的冰玉都说了,他可能无药可治。
这样的时间,竟然被他发现,这个不肯为自己诞下子嗣的女人,原来早已为自己生下了血脉相连的孩子……
他的欣喜是可想而知的。
然而——她却对他愈发地冷淡,甚至如今样貌酷似他的孩子抱在怀中,还仇人一般地对他大叫说,不会让孩子叫他爹爹……
星夜靡默默地看着眼前这双美丽幽深的眼眸。
曾经,它们是如此的纯净而且美丽,如今,却如覆上了乌云的天空,阴霾无比。
她的快乐,真是因为他才失去了吗?
她的心……真的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吗?
即使强留她在他的身边,即使一次次再尝试唤起她对三年前的回忆,一切仍已经太晚了吗?
莫非——
就如她自己所说的……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夫君,平静的生活,美满的家庭。他星夜靡给她的,则都是她不稀罕的,都是他强迫她接受的。
这就是,他应得的结局么……?
星夜靡望着司徒槿的眼中,某种火光逐渐地暗了……
灭了。
随之而燃起的,是心里的另外一种火焰。
恨意——
熊熊地燃烧起来,无法抑制……
星夜靡终于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看司徒槿一眼,只是默默地低了头,带着沉寂的神色,转身往房间的门口走去。
“星夜……”
司徒槿从未见过星夜靡这样落寞的表情,一时间也有点不知所措,然而她的呼唤并没有令星夜靡停下脚步,他轻轻地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一阵冷风吹来,吹得司徒槿打了个寒颤,然而更冷的,是她的心里……
墙角的火炉燃着熊熊的篝火,映出一室的温暖。
冰玉就着火光,几乎是喃喃自语道:“是么,星夜带那个小孩儿去行了射箭礼……也就是说,他正式接纳那个孩子为自己的儿子了?”
她长长地喟叹一声,略带凄楚地笑了起来。
“可惜不是个女孩儿,否则……或许可以救得了他一命。”
“左夫人,您怎么到这个时候,还只是为昆莫大人的健康着想?”一旁立着的雅儿抬起了眼,声音带着狠厉的味道,“那个祁胤的公主不只是夺走了您应得的宠幸,还连孩子都偷偷地先替昆莫大人生了……简直是罪不可恕!听说她还私会自己嫁过来乌孙之前的所谓夫婿,那个男人到现在还关在底下的牢房里,昆莫大人居然也不治他们的罪,这根本就是……”
“雅儿,我已经警告过你一次了,可不要再让我发现你不听我的话,又擅自做出些无法收场的事情来,”冰玉冷了声,站起身来,“上一次是你的运气好,替你栽赃的人正好成了魔物的目标,就此断了线索。下一次,星夜再追究起来,你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你还是谨言慎行,做好自己的本分就算了吧。”
她的话,轻飘飘,软绵绵,然而话语之间透出一股不容抗拒的压迫力,叫雅儿沉默地低了头,态度也不再嚣张了。
“左夫人……不,冰玉姐姐,雅儿只是担心你。”她嚅嚅地道,“自从那一个司徒槿到了乌孙,昆莫大人就一直围着她转。冷落了旁人倒不打紧,可竟连姐姐您也冷落了,雅儿就看不下去了……”
“看不下去了,也不是用这样鲁莽的法子……你觉得就凭你这样的小小心机,就可以扭转乾坤?星夜他肯定一眼就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只是怜惜你多年侍奉有功,再给我几分薄脸,所以不严加追究到底而已,哪一****正赶在气头上,谁的话也不听,你可就无力回天了。我这也是为你好……雅儿,不管你心里多么不舒服,我都明白,但请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好不好?”
冰玉的话说到最后又变得语重心长,令雅儿的态度愈发地软了下去。
雅儿绞着手中的丝绢,心有不甘地咬了咬下唇,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了。”
出了雷殿,雅儿面上那种愧疚般的神色,已然去得干干净净。
外面夜风寒凉,她也不拢紧披风,只照旧健步往前迈着。
她缓缓地伸手覆上自己的后肩,低低地,仿佛自言自语地道:“宝贝儿,你什么时候才肯再出来助我一臂之力呢?我日日准备好你爱吃的东西了……你为何还是只顾着睡觉,不肯醒来?”
她的声音慢慢地变得冰冷,渗入寒凉的空气之中。
“快快醒来……替我将那些碍眼的人都除掉……”
冰冷如刀的风滑过她白皙的脸庞,吹起了她深色的斗篷,在她身后的墙上,印下了鬼影一般的暗色……
司徒槿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着。
越快……她便可能越早见到子言卿。
她手心里攥着的那张小小的羊皮纸,已被汗渗湿了……脚下深深浅浅,却坚定地往前赶去。
这几日,她几乎已经找遍了内城的里里外外,可就是没发现关押着子言卿的地方。她甚至想到观察那些负责送饭到各处的人以求蛛丝马迹,可星夜靡做事有时候就是如此稳当,她寻了这么久,楞是没抓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然而,却不知是谁,将这卷小小的羊皮纸放在了她水殿的附近,让在外头正玩儿的小昊月捡了回来,交到她的手里。
司徒槿张开那卷纸一看,心便簌然紧了,当下也顾不上小昊月正缠着自己要玩儿,就此一路跑出门外,直直地往羊皮纸所说的地点跑去。
不管那上面所说的是不是真的……毕竟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越过几道除了她,其他夫人都不能入内的门,司徒槿跑入了中宫的花园,并直直地朝那一座高高的塔楼跑去。绕过塔楼的正面入口,果然见后面有一扇小小的门,门前站着两名带着弯刀的卫兵。
他们一看到司徒槿,面上便紧张了起来——
“右夫人,这里没有昆莫大人的许可是不得入内的。”
“给我让开!谁敢拦我,我就叫谁好看!”司徒槿哪里管他们这一套,硬了头皮往里冲去。
那些人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敢动真格阻拦,司徒槿就这么突破了看似坚固的防护线,一路跑下阴冷的台阶。
眼前一阵昏暗的感觉,她不觉放慢了速度,摸着潮湿的墙壁,顺着火光的引导,一步步地往下走去。
“右夫人,这里真的是不能入内的禁地,昆莫大人吩咐过……”
后面跟上来的卫兵还想要劝说些什么,被司徒槿一声冷哼顶了回去:“那你就去叫你们的昆莫大人来!让他来亲自治我的罪——我绝不会为难你们。”
那个卫兵被这句话压得再也不敢多说一句,默默地退了出去,而司徒槿则沿着阶梯走到头,终于见到了看似牢房的里外二重的地下房间。
“右夫人?”
里面看守着的几个人见到司徒槿,都大惊失色地起来行礼,喏喏地缩到一旁。
司徒槿并不理会他们,穿过这个小房间,就往木门里面望去——
天啊,里面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是……!
“卿!”
她禁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昏暗的火光之下,虽然并不单薄,却也不算健硕身躯被架在半空。他的双手被绳子捆紧了吊起,身上一条条被鞭子打出来的血痕触目惊心。平日里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此刻散乱地落在肩膀和身上,漂亮的脸上沾满了灰泥和汗水。
子言卿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司徒槿的这一声呼唤。
他迟钝地抬起头来,背着火光看不清楚牢房外面的人脸,干涸的声音模糊地问道:“是……槿儿?”
“卿……是我,是我——开门,快给我开门!”
司徒槿迫不及待地摇晃着牢房的门,指着门上的锁要看守牢房的人开锁。
那些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小声地道:“昆莫大人下了令,无论谁吩咐,都不可以打开牢房的门,否则会重重地治罪……”
“如果你们不开门,我现在就给你们重重地治罪!”司徒槿发了狠,拽了领头那个人的衣领就往门那边拉,“我管你们昆莫大人怎么说的,给我开门!”
那个人见司徒槿都已经急成这样,实在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忙掏了腰间的钥匙,上去将门打开。
门一开,司徒槿便冲了进去,扑到子言卿的跟前:“卿……卿!你还好吧?你抬头看看我,我是槿儿,是槿儿啊……”
“你这个不乖的家伙……”子言卿被司徒槿摇痛了伤口,下意识地蹙紧了漂亮的俊眉,苦笑着轻声道,“你是不是不肯认他做孩子他爹?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又何苦继续这么死死僵持呢?”
“卿……”司徒槿看着子言卿身上纵横的鞭痕,心痛得眼泪都滚下来了,“是星夜把你打成这样的?他太过分了!就算是我不肯认他,他也不该对你这样……”
子言卿看着她面上惊慌失措的表情,眼中逐渐溢满了复杂的神情。
“槿儿,你快离开这里吧。他这样对我泄愤,也只是因为自你那里受了气……你这样做,只是火上浇油而已。万一‘他’发现你来这里,就会不可收拾……”
司徒槿哪里有空去听子言卿的这些话?她的全部精力,都已经专注在解开那些绑着子言卿的绳索上。然而那些绳扣都打得特别牢靠,而且淋上了水,愈发地结实,她弄了半天还是弄不开,只得转了头,想要去唤门外的人来替她解。
然而——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门外已不只是站着那几个看守牢房的人。
司徒槿漆黑如夜空的眸子一瞬间染上了愤怒又恐惧的神色,睁得大大地望向门口那一个,站立在众多火把包围之中的身影。
星夜靡。
他似乎是匆匆地从某处赶来的,身上的斗篷尚没有完全绑好,歪着搭拉在一旁,这是一向对穿衣甚为严谨的他,很少有的状况。
那双凌厉的蓝眸背着火光,正沉默地盯着司徒槿和子言卿,犹如一双猛兽的眼睛,盯着就要被自己撕裂的猎物般,透出一种原始的凶狠意味。
司徒槿正要出口的话语生生地卡在了喉间,她的嘴巴张了张,却没能发出声音来,甚至连平日会唤的那一声“星夜”,都消失不见了。
星夜靡冷冷地看着司徒槿闪烁的水眸,脚下的软靴一步步地走进牢房,踏在坚硬的石板地上,发出沉静然而敲动人心的声音。
司徒槿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想要缩到子言卿的怀中。然而她马上便意识到,此时需要保护的应该是子言卿,于是只得硬着头皮换了姿势,张开双臂护在子言卿的跟前,厉声说道:“不要靠过来!如果你再敢对他怎么样,我就死给你看!”
“你要死给我看?”星夜靡沉静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的话,留下昊月一个人该怎么办?”
“我……”司徒槿不觉梗了梗,只得换了说个说法,“你、你若是再敢动他一根毫毛,我会……我会跟你拼命!”
星夜靡笑了,笑得愈发地冷,没有几步,便走到了司徒槿的跟前,一步之遥的地方。他毫不忌讳地伸了手,就此抚上司徒槿细致白皙的脸庞,声音突然柔和了许多。
“槿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真的想要救他,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他修长的指尖轻柔而带着挑逗地爬上司徒槿敏感的耳垂和颈脖根处,又挑起她细致的下颌,“不要连这一次,也让我失望——你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机会?”
司徒槿身旁的子言卿不觉怔了怔,视线往司徒槿的脸上望去,却见她已经眼角含泪,一副愤然不屈的表情。
“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司徒槿咬了牙,一双黑眸就要喷出火来,“卿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之一……他清白无辜,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他下这样的毒手,简直禽兽不如!你立刻给我放了他,以重宾之礼相待,将他送出城去……否则,我会跟你没完没了,一辈子势不两立!”
星夜靡一瞬间蹙紧了俊美,蓝色的眼眸中射出狠厉的光来,这道光与司徒槿眼中视死如归的光在空中相撞,迸射出可怕的火花。
牢房中,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
半晌,星夜靡的唇边,僵硬地勾起一丝冷然的笑——这笑中,含着复杂的、说不清楚的绝望与心痛。
“槿儿,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司徒槿靠着子言卿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然而她含着一口气咬紧了牙关:“士可杀不可辱,你就算将我也吊起来毒打,甚至挑断我的手脚筋,折磨我到最后一口气,我的想法也是不可能被你改变的!”
子言卿讶异地望着这两人的对峙,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望着星夜靡,道:“你怎么可以……”
“来人,给我将她从这个男人身边拉开。还有——准备皮鞭。”星夜靡根本没空理会子言卿,一声冷笑,下了命令。
“是。”
左右一声接令,立刻有人上来拽紧了司徒槿两边的手臂,也不顾她奋力挣扎,就这样将她硬生生地从子言卿的身边拉开。
“不要……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司徒槿的声音在牢房里绝望地响着,然而她这样娇弱的身躯,想要从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手中挣脱出来,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子言卿定定地看着星夜靡从旁边的人手中接过用盐水泡过了的皮鞭,往自己跟前走来。他深邃的眼中闪着讶异的神色,甚至他第一眼看见星夜靡时,也没有这样惊讶地望着他。
司徒槿眼瞅着星夜靡一步步地逼近子言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都喊哑了。
“不要,星夜,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不要伤害他!不要——!”
“不要……?”星夜靡越是听,心里的火就越是燃得旺盛,咬紧了牙道,“你说不要,我就不打,那我要讨你一句话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说话之间,鞭子已经举得高高,眼看着一鞭子就要往子言卿的身上抽将下去。
“你真的打下来的话,会后悔的!”子言卿突然地发了话,“她急的不只是我被人打,更心疼的是你打了人!”
这一句话是用中原话说的,声音虽然大,牢房之中,却只有星夜靡和司徒槿听得明白。
高举的皮鞭蓦然停在了半空。
一牢房的下人都听不懂子言卿刚才喊了句什么,一时全都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