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转折来得太急太意外,司徒槿脑中一片纷繁,完全理不出头绪来。
“那冰玉她……叫我上山来求见大法尊您,问星夜的救治办法,根本……就不是为了救星夜了?”
许久,颤抖的唇才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她既然将你请来这里,就定然是有某件,你在她就无法做到的事情……”大法尊沉静地道,苍老的面上似乎早已看透了世间的所有沧桑,“虽然我早就知道这些,但等你来到这里,一切也都已成了定局。我除了将你留在这里,让你可以在开春的现在安全下山之外,也无法为你做更多了……”
司徒槿觉得自己心里紧绷着的一根弦,也随着这个从自己嘴巴里说出来的结论在空中炸响,砰然断裂。
她……
中了冰玉的计?
那现在赤谷城那边……
赤谷城外,星罗棋布的军帐,排得密密麻麻。
这些自初开春便陆陆续续自各地聚集而来的军队们,都在紧锣密鼓地做着战前的准备。练习场上杀声震天,帐篷之间往来忙碌的兵士们络绎不绝。
星夜靡沉默地在赤谷城外城的城墙顶上,望着底下忙碌的景象,天空一般碧蓝的眼眸中,重重的忧虑凝做阴霾的乌云。
“星夜……”
冰玉在后面走上来,依旧是国色天姿,然而面上与星夜靡一样的凝重。她的手中拿着一个深色的围脖,与一身白衣如雪的装饰形成鲜明的对比。
星夜靡并没有回头,像是没有听到冰玉的声音一样,依旧静静地望着下面的军营,俊眉拧得紧紧。
冰玉无声地叹一口气,上前将围脖替星夜靡围上,道:“虽然是春天了,风毕竟还是寒凉,你要注意别着凉了。”
星夜靡这才转过眼来看了冰玉一眼,伸手拿下了那个围脖道:“已经暖和了,不碍事的。”
“明日就出发……会不会仓促了点儿?”
冰玉翩然一笑,接过围脖放入怀中,缓缓地走到星夜靡的身旁,陪他一起往下望着下面忙碌的兵士们。
星夜靡点一点头道:“达龙很少象这样着急地请求援助。具体的战报还没有出来,就先快马加鞭地请求援助……我不快一点儿不行。”
“那……你一定要旗开得胜,披荆斩棘。”冰玉将一个小小的瓶子交到星夜靡的手中,“如果觉得不舒服了,希望这个瓶子里的丸药可以帮到你一点。”
星夜靡会意地一笑,接了过来放入怀中:“其实你也不必急着现在就交给我。”
冰玉惨淡地笑道:“晚上你肯定又要去雅儿那里……我怕我会错过交这个给你的机会。”
那双美丽的眼目逐渐地浮起了氤氲的雾气来。
“星夜,我想要和你一起去……难道你真的不可以象以前那样带上我么?我坚信,如今的我,会在军中发挥比以前更大的作用。”
冰玉的声音,像是静夜中飘渺的笛声,清香甜美。
星夜靡沉吟了一刻才道:“内城的毒物还未除,如今春天到了,随时可能再出事……这也是你之前说的。如果你随我前往,固然是帮了前线的将士们,然而我会觉得后勤的阵营不稳,总是无法放心得下。”
“可是,我很害怕……”冰玉垂了眼,一滴清泪已然顺着洁白无暇的面颊滚下,“我总觉得你这样的身体去出征,是在勉强自己,万一你……”
她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愈发地失了控制,不得不从怀中抽了帕子拭泪。
“真是的,这里众目睽睽,你怎么却反而恣情了起来?”星夜靡淡然一笑,将冰玉轻轻地拥入怀中安抚着,“我不会有事的。”
冰玉伏在他的怀中,静默地流着泪,好半晌才轻声地道:“记得,若觉得不舒服了,要及时服药。”
“嗯。”
星夜靡轻声地应道,怀中柔软的身体,却令他突然地想起另外一个笑脸如花的面孔来。
整整一个冬天,那个柔弱却又倔强的小女人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实在很担心她的安全。
他初时以为她是逃走,几乎要气疯了,然而,很快却意外地听盖亚禀报,原来司徒槿将小昊月托付给了若娴,孩子如今在将军府邸。
他这才发现她原来是一个人出的远门。
若娴不知受了司徒槿什么命令,一直掩盖小昊月被收在自己身边的消息不说,被盖亚告密之后,还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交出小昊月。她甚至敢对他这个乌孙之王以死表示自己意思的坚决,却也不肯说明这样做的原因。
既然孩子留下了,司徒槿便不是有计划的潜逃,她去西北地域寻找子言卿下落的可能性由此大增。他心里稍稍安定的同时,又增添了新的彷徨,疯狂地命人去找,派了大队的人马往西北去搜寻,结果却一无所获。
星夜靡实在恨司徒槿连一封书信也不留,就擅自人间蒸发,但冥冥之中,他又觉得她既然留下孩子,就是还会再回来的意思。既然她不肯将孩子留在内城,多半会是担心内城的蛊虫作乱,而他政事繁忙,难免百密一疏,恐怕会疏忽了孩子。
平日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司徒槿心中总是以小昊月的安全为第一优先级,如今她既然为了旁的事情将小昊月暂时放下,那件事一定非同寻常,而他如今能做的,就是为她保护好孩子的安全。
星夜靡于是干脆增派人手镇守将军府,平日里也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出入,确保小昊月的安全。他相信,等司徒槿回来,他一定会从她的口中听到合理的解释。
虽然……他很想去寻找她的踪迹,然而他的义务和他的职责,已经将他牢牢地绑在了这个地方,无法脱离。
这个冬天很漫长。
入冬以前,远在西方的大秦帝国入侵乌孙邻接的大夏国,素来强悍的大夏国人本来是草原上轻易不会落败的民族,却竟然被大秦人的军阵巧妙又奇怪的阵法打得锐气全无。大秦人一步步地推进,眼看着大夏国一步步地落败,似乎就要守不住自己的国家了,乌孙的侦察兵于是赶紧回来告急。
星夜靡听达龙报告了两国的战况之后,便马上命人在西部设立了坚固的防线,要求日夜紧密防守。
虽说不是自己国家在打仗,但大夏一旦落败,乌孙就会成为野心勃勃的大秦帝国的下一个目标,不得不未雨绸缪,提早防备。更甚,大夏国的人若在西方失了土地,遭了抢掠,恐怕会赶在入冬之前,往东方富庶的乌孙来讨什么便宜,用以支持本国继续抗战也说不定。
他也确实没有计算错误,防线布下不到半月,就在其中的一个路口发现了大夏国军队的影子,乌孙军队发出警告被忽视,双方转为激烈的小规模冲突。
战斗的结果自然是精锐又早有准备的达龙部队获胜,落败的大夏人往西逃窜而去。
星夜靡因为担心之前几日刚刚通过关口的子言卿商队的安全,便派出了侦察兵往西追去侦查大夏人撤退的情况,然而……先发现了一队不知哪里来的佣兵部队被人全灭的痕迹,之后,便发现了被袭击的商队遗骸。
商队的财物等已被山穷水尽的大夏国人尽数掠夺了,车辕的痕迹看来,装得满满地往西运送而去。现场却没有发现子言卿的尸体,所以他可能仍然生存着……但却不知所踪,即使搜索了附近的所有山头,也找不到他。
从尸体的情况看来,这两场武装冲突发生在达龙的军队与大夏人激战之前。
也就是说,大夏人先袭击了子言卿所在的商队,将战利品运送回西方,然后才往东突进乌孙,路上顺便灭掉了那支莫名其妙的佣兵队伍,最后到达关隘路口。结果,达龙的军队太强,他们遭到决定性的打击,于是重新退回西方。
再往西去就是大夏国的腹地,战乱纷繁,星夜靡的侦察兵追寻起来困难重重,不得不将任务暂时搁置。
星夜靡细细地分析过乌孙和大秦的战力和士兵的数量,心里非常清楚明白,要凭着乌孙自己的实力去打败大秦,是不可能的事情。
本来,他打算跟司徒槿商量,万一大夏沦陷,便马上请楼兰和祁胤发兵来支援的,然而……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样关键的当儿,司徒槿居然一声不响地消失了。
即使最终选择了静心等待司徒槿的回来,星夜靡仍实实在在地大动了一场肝火。
然而,安泰公主失踪的事情不能张扬,星夜靡无法借司徒槿之力请求援兵,也只得硬着头皮,先以本国的兵力来准备对敌。
同时,他不得不对其他几个大国尽量封锁相关的消息——大秦帝国东征,乌孙是首当其冲没错,但其他几个国家不见得就会派兵来救,反而可能会落井下石,例如素来对南方丰厚水草虎视眈眈着的匈奴。
司徒槿不在,星夜靡便不得不谨慎再谨慎,宁可独立担当一切,也不想让旁人钻了空子,腹背受敌。
虽然白天逐渐地变得好脾气起来,小昊月一到夜晚就会开始寻找娘亲……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不管谁去劝都无济于事。星夜靡从一开始的无力,到后来的麻木,再到后来的掩耳盗铃,宁可不闻不问,也不愿再去看孩子满含泪水的双眼。
那双眼睛会令他愈发地想念另一双相似的眼眸,而每一次看见,都会令他的心里揪紧了一般地疼痛,久久无法缓解。
不久之后,战报再度传来——
大秦帝国攻打到大夏国的都城,最后的决战在两个国家之间爆发。在那激烈的决战之中,大夏国大部分的精锐部队被歼灭,这个强大的草原帝国,连冬天都没能熬到,就做了别人的附属国。
大秦帝国据说也元气颇伤,就此占了大夏国的都城养精蓄锐,竟然没有就此退回西方过冬的意思。星夜靡于是笃定第二年开春,乌孙和大秦之间的战争无法避免,于是紧锣密鼓地进行备战。
果然,一到春天,大秦帝国便无法按捺住狼子野心,如狼似虎地扑向达龙早已亲自镇守着的重要关隘,妄图突破乌孙的防线,直捣黄龙。这一个攻击来得迅猛狠烈,马上,就是一场在边境的龙虎之战。
虽然经过了一个冬天苦苦研究对策,达龙依然对大秦帝国特有的战法极不适应,加之对方一下子便投入了庞大的兵力,又不知为何,竟然非常熟悉乌孙的用兵习惯,只靠边关的将士,一时竟然有种坚持不住的危机感,于是快马加鞭来到赤谷城,请求星夜靡将早已集中起来的大军领往边境救急。
于是,星夜靡紧急下令,即刻准备拔营出发,第二日清晨立时行军往西而去。
乌孙如今面临的是孤军奋战的境地。
匈奴的部落因为冬日难熬,从新年之后不久就开始有南下骚扰祁胤国境的事情发生,虽然大单于夫妇极力制止这种短视的行为,然而却无法完全管制得住。如今祁胤已经正面对这样的行为发出了抗议,并且组织了军队前往边境,在未经和谈的情况之下,两国直接陷入了武装冲突的临界状态。
至于楼兰王蓝迪,星夜靡自认与他国恨私仇均有积怨,如今司徒槿下落不明,他就算对楼兰说明状况,也不可能得到增援,所以根本就没有打算去求援。
孤军奋战……这样的境况星夜靡不知已经经历过几次了,他已经不陌生,也并不害怕,然而不知为何,这一次,心里总有一处空空失落了的地方,无法填满。
刚刚别过已经开始在若娴的怀中玩得开心的小昊月,回来面对这兵荒马乱的前奏,他竟然愈发地思念起行踪不明的司徒槿来。
如果她现在还安全,那么她究竟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件事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做完呢?
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面对,雅儿作为“解药”的效力似乎越来越弱,他的身体已经逐渐地陷入了膏肓之态。
虽然,冰玉似乎很努力地在寻求着解救的方法,一天天地消瘦,却总也不见她报上来好消息,只有一次次换了的愈发吃得叫人恶心的药换到跟前。
即使,他明知道自己吃了那些药,身体可能也不会好转,但求生的意志,却令他逼迫自己,一次次地将那些药拿起服下……虽然,这是为了乌孙的黎民百姓,但星夜靡自己心里清楚,有很大一部分支持他的精神因素,是因为他很想在自己死去之间,再见一次自己唯一心爱的人。
他真的可以再一次见到司徒槿吗?
星夜靡已经越来越怀疑这一点。
当司徒槿终于回到赤谷城来的时候,他是在西北的战线上为了自己的家园,与入侵的敌人浴血奋战中,还是已经……?
想到这里,星夜靡的心骤然一痛,不觉紧紧地拧了俊朗的眉心。
他已经……不愿继续往下想了。
春雷阵阵,响彻云霄,接着,便是一场倾盆大雨,倒落人间。
闪电将夜晚照得犹如白昼一般,也映亮了马上之人的面孔。
一身白衣早已湿透,覆着面纱的脸上,发丝贴湿了额角,然而一双闪亮的水眸,却坚定地望着前方。
“开门,我是乌孙的右夫人司徒槿!”
女子奋力拉响了城门的摇铃,在门前大声喊道。
守门的将士讶异非常,透过洞眼往外看去,果然见门前的女子一把抓下了面纱,露出纤细标致的一张脸庞,肌肤如雪,眉眼如墨,手中的令牌在闪电之下发出耀眼的寒光。
“……这真的是右夫人,”为首的一名守城将军见过司徒槿,一看立时便喊道,“开门!”
大门徐徐地拉开,女子拉着马进了门,跟前已经是一群拜倒的将士。
“见过右夫人。”
“……谢谢你们给我开门。”
司徒槿并不多言,熠熠的眼中闪耀着焦急的火光,拉起了斗篷盖住湿漉漉的发,便再次跃上拉克丝二世,笔直地往前奔去。
那些守门的将士们,怔怔地望着马儿消失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人想了起来:“啊……这件事,得尽快去禀报左夫人。不知为何,本来应该在内城的右夫人,居然从城外回来了。”
他们的身份低微,星夜靡又刻意隔断了消息,自然不知道,司徒槿其实去年冬天就已经离开了赤谷城,如今是几个月间第一次回来,只道右夫人本该在宫内的,却不知为何出了城又回来,不是寻常道理,于是急急地有人往内城奔去,禀报这一发现。
司徒槿纵马狂奔,穿过大街小巷,终于在铁血大将军的将军府跟前勒紧马头,飞身下马,开始叩门。
将军府的守备并不森严,门前一片黑暗,连个应门的家仆都没有,与司徒槿离开时所期待的完全不同,立时令她心里寒凉起来,愈发用力地扣着门上的铜环。
终于有人来开门,却是一个扫地的小丫鬟,连司徒槿都不认得,还当她是雨夜来乞讨的异族女子,不耐烦地甩甩手叫她上别处去。
当然,右夫人每次来,都是车马齐备,带来的佣人比将军府的还要多,象她这样的小丫鬟能回避的都赶紧回避了,自然没有什么照面之缘。只是堂堂祁胤王朝的长公主,乌孙的王妃,竟然被误认为一个要饭的,也未免令司徒槿有点招架不住。
“我是来找将军夫人若娴的,不是什么乞儿。”
司徒槿知道自己一身泥水,相当狼狈,这样的雨夜贸然来敲门,被人误会也在所难免,只得压住了心里的气,耐心地道。
“将军夫人?”那小丫鬟上下打量了司徒槿一圈,倒是识相地道,“你等一等,我去问问。”小心地掩了门。
司徒槿无奈,只得冒雨在大门前又等了许久。
终于,门后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大门被人急急地再次打开,若娴出现在门后,面上现出惊愕的表情:“公主!”
“若娴……”司徒槿已经站得身子都发麻了,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轻声地道,“我回来了。”
若娴见果真是司徒槿回来了,简直惊喜若狂,马上将身上的斗篷解下给司徒槿披上,将司徒槿接到屋里,急急地命人准备姜汤热水,要替司徒槿沐浴更衣。
“若娴,昊月他人呢?”司徒槿一进到屋里,便有点迫不及待地问道,“而且,为何将军府没有照我的吩咐加重防护,反而比往日来得更疏懒了些?”
若娴的面上变了变色,挤出一丝笑容道:“公主,这个说来话长,您先沐浴更衣,我再来慢慢跟你说。”
司徒槿看自己身上一片狼藉,也觉得若娴的话有理,自己这样就算冲去见了昊月,可能反而会将昊月吓一跳,于是不再多言,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裙,饮了驱寒的姜汤,这才再道:“好了,先带我去见昊月吧。”
若娴本来在旁边已经紧张的神色踌躇了好半天,此时立时跪了下来,眼角滴下闪亮的泪,颤了音道:“若娴……若娴不才,没有保护好小公子……小公子他……他失踪已经整整三天了……”
司徒槿的脑中“轰”的一声,猛地炸了。
“……究竟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磕巴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变得流利了,“我不是要你好好地保护昊月么?无论谁来,都不要将他交出去,为什么……?星夜没有派兵加强这里的守备么?”
“不是的,昆莫大人似乎对公主的安排毫不知情……”若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最初曾经想要强行将小公子带回内城去,是若娴拼死拦了下来的。”
“什么……?”
司徒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星夜靡应该可以读得懂她信里所说的道理,为什么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
“之后,昆莫大人可能看在盖亚的面子上,放过了若娴,派了重兵驻守在将军府,保护小公子的安全,也严格限制了各色人等的出入。昆莫大人自己,最初更是每日必然过来探望小公子一次,直至后来为了战备的事情忙碌不堪,才渐渐地来得少了……”
司徒槿不觉一怔:“战备?打仗了吗……?怎么回事?”
“是的……”若娴眼泪汪汪地道,“七天之前,昆莫大人已经带领从乌孙各地集结而来最精锐的部队,开往西部的边境,去迎战去年冬天占领了大夏,如今已经重兵压境攻打我们乌孙的大秦帝国了。”
“怎么会这样……”司徒槿听得额角沁出细微的汗珠,“那个在西方名震天下,四处蚕食周边国家的大秦帝国?他们竟然打起我们这里的主意来了……”
那一个国家兵强马壮,号称只要是看上的土地都必然可以纳入版图之中,所到之处铁蹄踏平一切,烧杀抢掠,反抗者不留活口,而且泯灭对方的文化,灌输自己的价值观和治理理念,是名副其实从土地到心灵的征服猎人。
乌孙,居然成为了这样一个国家的目标……
只是隔了一个冬天回到赤谷城,竟然已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般,实在是司徒槿没有预料到的。她如今才愈发实在地体会到大法尊所说的定局究竟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局面,不由得心寒彻骨。
星夜靡为了保家卫国御驾亲征,小昊月失踪,那么……冰玉呢?
一想到冰玉,司徒槿便猛然惊觉自己跟若娴不知不觉说走了题。
星夜靡是七天前离开赤谷城的,离开之后四天,小昊月便失踪了……
是不是冰玉……对小昊月下的手?
“先不管那些打仗的事……”司徒槿幡然醒悟过来,忙一跺脚道,“昊月是怎么不见的?告诉我,是不是跟左夫人有关?!”
“公主也觉得左夫人有蹊跷?”若娴小心地答道,“其实,直至昆莫大人离开赤谷城,小公子都还是安安稳稳地呆在府里的。但是昆莫大人离城之后第三天,左夫人便以加强外城巡逻为由,抽调了将军府的大部分守备力量。”
“若娴只得比平日更用心地照看小公子,可是……三天前的晚上,若娴只不过是照顾小公子睡下之后,转身去拿了本书来读,就发现照顾小公子的贴身侍女被人击晕在床边,而小公子……已经不翼而飞了……”
司徒槿一听便炸了:“果然是那个人!究竟昊月什么地方招惹了她,竟然要对一个小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小公子不见了?这件事可不小。”
一声推门声突然响起,清甜可人的声音随着门外的雨声一并飘了进来,将屋内两个人的注意力,霎时都引了过去。
司徒槿只看了一眼便喜出望外地叫出了声:“铃音!你来乌孙了?”
来人轻巧地将门重新掩上,盖住骤然响起的一声春雷,这才咯咯笑着走到灯前,笑道:“久等了,槿儿,没想到我刚到赤谷城,就碰巧你也在将军府里。”
若娴不觉目瞪口呆地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自然是越墙进来的,”铃音笑眯眯地道,“话说你家的门真是难敲,半天也没人来应。我进来之后,堂而皇之地顺着走廊寻到这里,路上竟然连个人影都没有,守备实在太薄弱了,简直就像是在唱空城计一样,反倒让我多心地戒备了好一阵呢。”
“铃音,你来了可真的是太好了……”司徒槿已经顾不得这许多旁角的问题,急急地迎了上去,“我这一个冬天都想要联系上你,可是却无能为力。”
“我也是很想要赶紧来乌孙……”铃音笑着抓紧了司徒槿的手,“看来情况在某些方面比我想象的要好,却又在某些方面更加糟糕,槿儿,能不能将之后事情的进展,详细地告诉我一下?”
司徒槿看了一眼旁边的若娴,稍加迟疑地道:“我这一个冬天不在赤谷城,这里的情况,我不算得很清楚。但是我有许多别的事情,想要对你说个清楚明白的,赤谷城的情况,我们就先听听若娴的情报吧。”
若娴忙在旁深深一个鞠躬道:“若娴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许久不曾回来的雷殿。
依旧是那种甜得过分的熏香……飘满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司徒槿伸手到胸前,确认自己已经将祖母绿贴身带好了,这才抬起头,坚定地迈出步子,一步步地往大厅的最深处走去。
冰玉坐在自己的宝座上,冷眼看着正装打扮的司徒槿走到跟前,轻轻一礼。
“见过左夫人。”
“……我们隔了整整一个冬天不见呢,右夫人。”她以不输司徒槿的冰冷语气应道。
司徒槿忿然抬起恼怒的小脸,盯紧了冰玉的双眼,冷声问道:“我的儿子——昊月现在在哪里?”
冰玉翩然一笑,道:“右夫人的小公子不见了?那应该去找铁血大将军的将军夫人若娴,因为她是负责照顾小公子的人。我在这里只是每日处理内城的事务,加强各处的防范而已,一点点也没跟小公子相关的事情打上交道。”
“你不要装了……告诉我,你将昊月绑走了之后,究竟把他关到哪里去了?!”司徒槿愤怒地道,“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孩子,甚至不足以成为蛊虫的食物,请你放了他。如果你要寻人成为你所饲养的‘宠物’的食物,你可以将我绑起来拿去献祭,但是请你放了昊月!”
“……果然,你从大法尊那里,已经什么都听说了。”冰玉不慌不忙地道。
“是的,你的事,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司徒槿拧紧了眉头道,“你的身世,你的过去,你在神殿的一切!但是,这一切我都不关心,我只想要我的儿子安安全全地回到我的面前,如果你可以放了他,那么即使你要我的命,我也愿意给你。”
“哼哼……”冰玉冷冷地笑道,“我既然让你去那里,就不怕你知道我的秘密。如今,我要做的事已经只欠东风,无论谁也阻拦不了我了。不过,既然你竟然可以替你的孩子去死……那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是不是要接受你这条命,免得你的小公子在九泉之下,还要哭着找他的娘亲!”
“你要做的事……?”
司徒槿一怔,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冰玉话语里的含义,已经突然闻得身后一股人身上特有的体香,猛然朝自己靠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感觉到背后危险的逼近,也不往后去看,直接往旁边一个飞身扑了开去。
只听兵刃在空气中狠狠划过的声音响起,司徒槿往旁边滚了两圈爬起身来,这才看见自己原来站着的地方,早已多了一个跟自己一样娇小婀娜的身影。
雅儿的手中拿着一把锐利的匕首,正扑了个空,重新调整了姿势,就再朝她扑了过来。
“啊!”
司徒槿刚刚站起身来,已经被雅儿冲到跟前,她眼疾手快,以前跟神偷师傅学来的手法一下子重新派上了用场,竟猛地伸手将雅儿的手腕抓得紧紧,令这一刀无法刺入自己的身体。
两个女人站在大厅的中央僵持起来。
彼此的力气算不得有什么差距,而且司徒槿旅途劳顿,此时本来就体力偏弱,又因为利刃逼着自己的要害,紧张得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
“去死吧!”雅儿用力地往前使劲着,口中愤恨地道,“一直自私地霸占着星夜靡大人的你,既然走了就应该远走高飞,永远不该再回到这里!既然你回来了,就让我再送你一程归西去吧!”
“雅儿,好歹我们也是主仆一场,你何苦这样……”
司徒槿一身是汗,拼死地抓紧了雅儿的手腕,不让她刺伤自己。
“主仆?”雅儿冷笑一声,“你不过把我当做一个随意差遣的奴隶罢了……你何时把我当个人看,正眼瞧过我一眼了?冰玉大人为我做的事,才像是一个真正的主子做的。你根本配不上称自己是我的主子!去死吧!”
她正发疯似得要再加一份力道,司徒槿已经瞅准这个机会,猛地一捏她手腕的薄弱穴道,趁着她手一软的瞬间,狠狠地将她的手往下一扯。
雅儿措不及防,被司徒槿这样一带,手中的匕首竟因为冲击,再也抓不稳了,一下子拖了手。
她不由得怔怔地立在哪里,瞪大了眼睛望着司徒槿雾气氤氲的双眸:“你……”
司徒槿知道自己如果此时再不逃,冰玉会有更多的招数,当其时再不犹豫,转身就往大厅的门口跑去。
“给我拦住她!”冰玉一看,忙急急地下了命令。
然而门口原本该守着的人却没有一个冒头的,司徒槿安然无恙地跑出了门,一转眼便不见了。
冰玉不解,急急地追到门口,才突然发现门前守着的那些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被人放倒了。
“……可恶,司徒槿……你原来是有备而来的。”
她不觉咬紧了银牙,然而面上又突然浮现了得意的神彩,掩嘴笑了起来。
“不过,你已经再也无法改变什么了……小公子很快,很快便会孝敬自己的父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哈哈哈……”
她平日并不会这样张狂地笑,然而如今,那张美丽的脸上滑落了晶莹的泪珠,一种许久不曾宣泄过的感情,泉涌而出。
乌孙的西部,与大夏交界的一处平坦的草场,被成为宜兰草原。
如今,平静的宜兰草原上,硝烟弥漫。
大秦和乌孙两边的军队,正严阵以待,准备迎接一场真正的厮杀。
双方的军队长相截然不同。一边是古铜色的肌肤,琥珀色的眼睛,黑色卷曲的头发;另一边是浅色卷曲的头发,蓝色或者绿色的眼睛。这本来是一场明显的异族之间的战争,但乍看之下,乌孙的军队当中的星夜靡,竟反而跟对方的军人长得更相似些。
星夜靡骑着阿斯兰,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冷冷地望着对面的大秦部队。
不——他的视线,更集中地落在对面一个人的身上。
那个人一身灰色的长衫,银白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扬,瘦削的面容与多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灰色的眼眸中,更多了几许沧桑,几许狡黠。
“沙耶……”低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煞气,“原来你还没死啊?难怪大秦的军队之中,有人熟悉我乌孙的战法,原来是你这个卖国贼!”
对面,银发的男子笑了。
“久违了,星夜靡大人。没想到只是这么数年的功夫,乌孙竟然已经连我的故土的大月都纳入版图,您如今,竟然也是我大月国的王了。”
他的面上,表情一瞬间地变冷了。
“可惜,身为大月人的我,并不承认这样********的占领,曾经身为您臣子的我,更是不能接受您这样的人成为众人的王。如今,就让我替天行道,灭了你这个心狠手辣,背信弃义的鼠辈!”
“哼……”星夜靡的唇角,淡淡地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来,“一个存着反心,时刻想着要以自己的意志来控制王,进而控制一个国家的臣子,无论天下哪一个帝王,都留你不得,沙耶!只可笑那边的大秦人听不懂我的话,否则他们也会对此表示赞同的。你如今看似风光,其实不过跟当年一样是败絮其中,就不必装得这样义正言辞了吧!”
“你……”沙耶的面上,愈发地变得死灰一样,“你等着!我定要将你的首级斩下来,叫马匹踩成肉酱,才能泄我心头之愤!”
沙耶往旁边的大秦将军说了句什么,那人立刻抬手做了个手势,大秦的军队便利落地变成一个个钢铁铸成的壁垒方块,一步步地往前逼近而来。
“能拿得到的话,就尽管来拿!”
星夜靡也毫不犹豫地将手一挥,身后的大军,立时全体催马向前。
两军逐渐地靠近,互相冲入对方的阵地,草原上立刻成了杀戮的海洋。
旁边一座小小的山丘之上,两匹马静静地伫立着,马上坐的一男一女,正凝神观看着这一场血腥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