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离了昆莫和他身边的人,司徒槿又再去看帐篷的两旁。只见两边各摆着两张座椅,左边一上一下坐着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头子和一个眉清目秀的中年男子,右边坐着一位满目沧桑的黑脸大汉。这些人身后又各站着美艳妇人带着年轻男女若干名,看来都是家眷加子女,也是一样地身着各种不同族类的服装。看来乌孙果然是一个比较开放的游牧民族,虽然对中原人隔阂很重,对同是游牧民族的其他国家,却是宽厚相容的。
她以前就早有听闻,乌孙除了昆莫这位乌孙王之外,还有四位巨头,分别盘踞在国家的东南西北四个地区,代理昆莫职责,共同治理国家,并拥有昆莫的继承权,是在乌孙最有地位的四位贵族。这是乌孙治国的特色,也是为了保证下一任乌孙王能够稳定治国,世代延绵不绝的一大国策。今天被她一下见全了乌孙王和三位巨头,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她知道这几个有座位的人,都是乌孙最有地位的四位巨头之一,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更忍不住看看那张仍空着的第四张椅子。这张椅子位居在右,却又是次座,所以该是排名第三的位置,后面空荡荡,看来那一位尊贵的客人不只是自己没到,连家里人都没来一位。
她心中暗暗好奇——这一个空着的座位是谁的呢?
“儿臣拜见父皇。愿太阳神赐我天福,保父皇圣体安康。”
星夜靡径直走到帐篷正中央那位威武老头儿的面前,半膝跪下。司徒槿虽然想不要屈尊去跪一个藩王,但是被星夜靡在肩头用力一按,膝下一软,也跟着他扑倒在地。
“——这一位是?”那个老头儿的声音沉稳,刚硬,跟星夜靡说话时的感觉有种异曲同工之感,然而语气中有种无法掩饰的惊异意味。
司徒槿心中不免有点奇怪,虽说星夜靡带她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进帐是有点奇怪,然而这一位昆莫大人也应该猜得到她大约就是他新近宠着的女人,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至于要开口问到她的身份才对的……而且还用这样吃惊的口气,简直就象是她本人令他震惊了一样。
周围的人也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都在猜疑着司徒槿的来头。她心中一阵紧似一阵,人已经这样礼拜在地,她非常害怕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要丢祈胤皇室的脸,不由得将头埋得低低,大气也不敢出。
星夜靡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只见身旁这一位稚嫩佳人,肌肤白皙如玉,眉如黛峰隽秀,唇细致而丰盈,颈脖纤细而优雅,令人一见难忘。她有着这个西域大国没有的水灵气息,带着独特的娇弱之气,精雕细琢的妆容之下,天生的风流韵味尽显无遗,竟像是一件无价的绝尘瑰宝,被他拿来炫耀给所有人看了。
此刻她半低着头,低眉顺眼,要收敛自己的全部锐气,不让周围的人发现她身份的秘密——她果然懂得审时度势,虽然不甘为奴,却也不肯长他人的志气,也不绝不做丢自己皇室脸面的事情。此时此刻,即使她自己说出来是一位公主,无人相信的话她便徒劳而且自取其辱,有人信的话她的“风流艳史”马上便会传遍天下,于是她宁可暂时低头,也不要暴露自己公主的身份。
然而……他的唇边弯起一抹得意的笑——她自己也许并不知道,她与若干年前,令眼前这一位昆莫神魂颠倒,无法忘怀的那一位绝代佳人面容相似,再经他刻意加以相似的妆扮,更有种神似之势,早已令在场的元老级人物齐齐震惊。
那一位出身并不算得非常高贵,却被封为公主之后送来这里和亲的那位祈胤女子……也曾经是他生命中不可取代的存在。
星夜靡淡然一笑,并不再多想,沉声回答说:“她是我宫里的人。”
回答不卑不亢,模棱两可。
司徒槿在旁边听得眼睫一颤:这家伙怎么竟敢对自己的父皇这么说话?这若是放到她家,绝对是大逆不道,要被太后用嘴巴狠狠教训一番的!
宝座上的昆莫听了这样一句话,眼中漂浮地闪烁了一下——
“抬起头来。”
他命令司徒槿。
司徒槿的心中一紧,却又不能在这里公然违逆乌孙王的意思,只能抬起头来。
她看到面前这一位乌孙之王的眼中,簌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心底的疑惑更重了,赶紧又将头埋了下去。她身旁的星夜靡看见这一幕,唇角虽未勾起,眼中却已慢慢扬起得意的雾气。
沉默了好一会儿,那一位昆莫大人才说:“——起来吧。”
“谢父皇。”
星夜靡便拉着司徒槿起了身,竟拉着她往最后无人坐着的那一个宝座上走去!
司徒槿吓了一跳,带头正迎上那双魅惑的鹰眸,她眼中的诧异无法遮掩——没有想到,这乌孙往下顺数第三的位置,竟然是属于星夜靡的!这么说,她之前的猜测没有错,他的确有可能成为以后的乌孙王,还是非常有可能成为以后乌孙王的人!
星夜靡的星眸微微眯起,似是很满意司徒槿此刻的震惊,却不由分说地攥紧了她的手臂,将她一直拉到那个座位跟前。她在他的身旁,睁大了美丽的水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慢慢地坐到那个宝座上去。
没有想到,这个人才不过二十出头,却跻身在这乌孙四巨头之中!不止如此,他居然敢在这么大的盛事中姗姗来迟,态度傲慢,这简直是没有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了。司徒槿想得心中一片靡靡之音,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星夜靡这个家伙实在太嚣张!
他……究竟为什么能这样有恃无恐?
星夜靡端坐于宝座之上,姿势优美,神态安详,一股隐约的威严自眉宇之间悠然散发,完全不似他在水殿之中,对她软硬兼施的时的那种无赖般的矫情。
司徒槿不觉看得有些动容……
这个人,除了英俊过人的面容,锐利如鹰的眼神,不怒而威的气势,还有一种更大气的东西,凝在身上某处,而那种别致的感觉,令她有种隐约地被触到的心悸。这一种威势不是人人会有,她只在很少很少的几个人身上感受到过。他只是这么淡然含笑坐着,她就仿佛可以听到千军万马的声音,感觉到车轮滚过地上铿锵有力的震感,看到辽阔无边的国土上百花齐放……
随着一个不知那里浮起来的意念凌空袭来,司徒槿的心中陡然一寒!
不会有错,也许是她从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他,也许是他之前掩饰了自己……但是,不会有错——这个人的身上,有种帝王之气!
星夜靡不过弱冠年纪,身份尚只是一届皇子,甚至不一定是下一位乌孙王,但是他的的确确与众不同……甚至,连她的皇兄司徒楻,都不及他给她的感觉这么强烈——他根本是个天生的王者,他的举手抬足之间,都满载着王者的气势!
虽然面上平静,规矩地站在他的宝座旁,司徒槿却忍不住将疑惑的眼神,耽然射向正静静坐在椅子上,专心听着昆莫讲着话的这位皇子。星夜靡注意到她的视线,回眸看她一眼,星眸中浓淡不一的莫测神情在游荡,细致地读取她此刻心中的思绪。
突然,他的唇角浮起一抹邪魅的笑,那笑容带着莫测的深意,叫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匆忙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怎么会……司徒槿的心中澎湃的波涛此起彼伏。这个在山洞捡到她的野蛮异族男人,这个冷酷地摧残她的身体与精神,又践踏她的尊严的家伙,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浑然大气的味道?
她从小便崇拜自己的父皇,之后又觉得皇兄身上的王者之气更浓,于是转而钦佩自己的皇兄……她其实一直对这类型的男子,有种独特的情愫,换言之,身为长在皇家的女子,司徒槿就是容易对这种能够掌控天下的男人产生本能的好感。
如今,居然被她见到比之前出现她的生命中,两位已经君临天下的男子,更对得起“帝皇”二字的男人……令她有种突然被摄住了的感觉!
可……可这样的人若成了天下的王者……以他那暴戾和冷漠的个性,那该有多少人要遭遇可怕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