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如龙,跻踵交接,仪仗队,鼓乐队,护卫官员,御林军,侍卫,宫女,太监,数不清的人马在铺漫了黄沙的皇道上沙沙而行,各色锦衣在太阳光下映衬如彩虹焕光,旗伞交叠,幡扇辉耀,所有百姓不由得都睁大了嘴巴,眼望着这一幕也许毕生再难见到的一幕皇家赫赫婚礼。
人群中,一个身穿破衣的男子深深地望着眼前富贵华丽的一景,眉头不由得蹙起,这一景似乎触动了他许久以来记忆,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经这样威赫煊扬过?
“你看什么看?那是太子的婚礼,你一个穷下人在这儿凑什么热闹?一边去!”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一个男人的视线,那男人出口讽剌,他身后的随从人员哈巴着笑起来,推搡能活:“小子,看你一身的臭味,马棚里出来的吧?滚一边,别挡着我们爷视线!”
男子眼里红光一闪,没有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出的手,那个男人就已经被他狠狠地甩了出去,飞过密密层层的人群,扔到远处的青石地板,看来不死也得受重伤,随从们吓呆了,半晌回过神来:“杀人了!杀人了!”
“鸾舆驾到!闲人退开!”就在这时,前方快步跑来十几个太监,边跑边拍着手掌,这条街上的御林军马上持枪镇压那几个闹事的人:“退开!”
那几个随从面对冷光闪闪的尖枪,不敢再叫,忍气吞声地把人抬走,临走,狠狠地瞪了那男子一眼,那男子微微竖起两道逆天而长的眉头冷笑,并不放在心上。
虽然事端很快平复,但这一来,他的身周五步之内没有人敢靠近,他轻而易举地站在最前列,这条路的正中已经黄沙铺地,路两边御林军把守,三步一人,以红绸带隔开人群,没有人越过那根红绸带,闯进太子妃的专道里。
远远地传来丝竹悠扬,凤箫清长,人们屏住呼吸,街头处出现了华彩异常的皇家卫队,仪从侍卫太监开道,女史宫女跟轿,彩车饰满鲜花宝石,珠玉,黄金,极其华丽,车渐渐地近了,人们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舆帘不住随风而微扬,大红飞龙凤凰帘,绣着繁丽的缠枝鲤鱼、一百戏耍娃娃、清水莲花、龙凤环护,各种绣案将绣帘垂得笔挺,大风也吹不卷绣帘,人们不免有些失望,然而这更增了皇家的神秘色彩,那垂得低低的帘内,坐正是当今太子妃,这位和太子同年同月同时出生,传说和太子有百年佳缘的小女孩,让所有天下女人为之疯狂艳羡。
这位太子妃,一出生,睡的便是皇宫送来的最精美的摇篮,踩的是最柔软的绣履,宰相大人视若性命,十岁又成为太子妃,怎么不令天下女人又羡又妒?
车越来越接近,近得能看见轿帘上的龙凤嘴中衔着的灵芝,男子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这辆车子不知为何让他的心开始狂跳,他盯住那红帘,里面是个什么样的新娘?
突然不知哪里来的一阵怪风打着旋,在轿前滴溜溜地转,猛然向上一刮,那坠着金坠角的舆帘竟被吹卷得起了一半,“哇!”人群中发出一阵由衷赞叹,舆中太子妃一身的大红凤凰喜袍,头上盖着牡丹飞龙喜帕,上面绣满无数的金丝双喜,阳光下金光灿灿,竟如满轿都是金光一般,跟舆的女官满意地笑了,在大赵国,如果大风把轿帘卷起,是吉兆,预示吹走一切不祥与恶运,女史们小心地把龙凤帘复位,人群中又传来一阵叹息声,这才是真正的皇家婚礼啊!瞧那满舆的金光!
每人个都被金光闪花了眼,帘起帘落,极快的一瞬间,然而就在这么一霎眼的功夫,能活窥见了端放在喜袍下的小小的手。
那手光洁柔亮,像粉红的花瓣,就那样静静地开放在她的膝上,端庄而美丽。
好像时光突然停住流动,他的耳边再也没有声音,再也没有人影,只有那一双小小的手,像粉芙蓉一般,开在眼前。
宫车过矣,他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那一双手,天生是生在人上人之上的手,那个女孩,就应当是人上人,他是低贱之人,见到那样尊贵的女子,那样美丽的手,一生或许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她和他,是云和泥,是天与地。
他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离去。
离开熙攘的人群,他独自走进一条荒僻的小巷子,“就是他!”“打死他!打死他!”拐弯处突然冒出一群人来,叫嚣着手持棍棒,棍棒生风,狠狠向他招呼,他身手利索地一个纵身,将一个手拿铁锹的家丁掀了个大马趴,一个巴掌旁边一个家丁打飞了出去,同时左足为中心,脚出如风,滴溜溜转了个圈,身周齐齐趴下一圈唉哟叫唤的人,男子瞥了眼地上人,认出有几个是刚才寻衅的有钱人的手下,冷酷地道:“他死了没有?”
那家丁腿骨骨折,唉哟呻吟着,瞪着这个男人,他们一行十几个人抵不过这个男人一个回合?
“你……唉哟……你……我们爷是王爷的处甥,你……走着瞧!唉哟!”家丁不服地摞下狠话,逆眉男子冷笑道:“就是皇帝老子惹了我,我也照杀!”
他一只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那家丁犹仗着自己是知府处甥的下人,这人必不敢下手,不知死活地嘲笑道:“有本事你就把我杀了!你这个贱种!”
没等他说完,他突然睁大了眼睛,因为他听到了自己的骨头格格的响声,“呃!”他的脖子垂在肩膀上,瞪大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可怕的男人,那男人的眼中,红光一闪既过,恶魔!这话他永远也来不及说了,因为他永远也说不了话了。
他死了。
“杀人啦!杀人啦!”其他家丁吓得大叫起来,逆眉男人横眉一挑,他们全都噤了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一股臭味传出,原来有人吓得尿了裤子,有人是屎尿齐流:“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许久没有人说话声,有大胆的抬起头来,哪还有人在?家丁们彼此搀扶着回去,逢人就说见鬼了,人们信以为真。
太子成婚后,传闻与太子妃是琴瑟和鸣,两小无猜,让宰相大人着实松了口气,宰相大人对女儿可说得上是疼入骨髓,当初皇上下令将爱女许给太子,他面上虽高呼“谢主隆恩”心中却是老大不愿意,太子虽说是应天上星辰降世而生,可是身体却不太好,再说,宰相希望他的女儿嫁一个一般的高官之子便可,不要太多妻妾,嫁给皇家,虽然面子极是风光,可是后宫的事,他再清楚也没有,他不希望女儿进入那么宫院深深的所在。不过既然太子与女儿相合得来,那以后就算有风波,从小培养起的感情自然要比别人来得深,他暂时放下一点心事。
此时朝中的局势,虽然平静,却隐藏危机,大臣权分二派,一派以三王爷为首,一派以宰相为首,三王爷乃是先帝的爱子,由于母妃争宠失败,三王爷痛失皇帝宝座,不过对皇位并未死心过,皇帝察其野心,不时地弹压,但因皇帝先前无子,后来生了太子,却又多病,所以三王爷一派虽然行事比较低调,却从来不曾停止过野心,如今宰相既然成了太子的岳父,自然旗帜鲜明地站在皇帝一方,三王爷一党只得忍气吞声,将不韪之心暂时藏起,可惜好景不长,两年后,皇帝驾崩,新帝既位,年号“裕昌”。
先帝一驾崩,新帝又如此年少,且身体越发地孱弱,于是原本被隐藏的各种不安开始蠢蠢欲动,各大臣各自为政的执势头明显,辅政大臣面和心不和,这个叫做“大赵国”的国家,开始出现了动荡的征兆,好在宰相一力平乱,朝廷看来还平稳如常,但帝星却蒙昧不明,小皇帝原本身体就不好,现在开始犯上一种晕厥症,常常昏迷,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无法再上朝理政,在这种情况下丞相毅然将皇后,也就是年仅十二岁的女儿扶上了朝堂,让女儿代替皇帝理政!
在这个朝代,虽然女人的地位比男人低,却也不曾低到像后世“以儒治国”的朝代那样不把女人当人看,在大赵国,皇后代替皇上理政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皇上无法上朝时,皇后问政是极其正常的举动,再说皇后年纪又这么小,能顶什么大用?于是那些别有居心的大臣自然是赞成的,没想到小皇后虽然年幼,但是却极其聪颖,而且性格倔强执拗,更在丞相有意的引导下,无视大臣们的不满,坚决支持父亲的政改,压得三王爷一行人不敢作乱,朝中渐渐平宁。
如果宰相没有生病而亡,那么再过几年,以皇后的聪颖必能掌握朝政,可惜好景不长,裕昌三年,宰相大病,而且这病来势汹汹,不到数日,撒手西去,宰相一去,宰相夫人哀恸之下,不几个月也很快随夫去了,皇后悲伤不已,数月无法处理朝政,于是内有大臣趁机拥立三王爷,外有边敌趁机犯境,大赵国开始正式进入群雄并起的时代,好在依靠着皇后的三位兄长,和宰相的余威,还维持表面平静尊严的煌煌大国气象,四境虽不安,但也暂时无破关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