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尔虞我诈与风波,那是一种人死不见血的恶浪,官场中人个个胆战心惊,生怕站错位,引来杀身之祸,但民间却并无受到多大的波及,京城的各处依旧繁忙喧闹。
京城最大的一家货栈,许多南来北往的货物都暂停放在这里,有皮货,有盐,有棉,有盐有米有油,甚至活鸡活鸭都有,每一天都是忙碌而喧腾的,工人们热火朝天地搬运着货物,恣烈刚刚搬运完一百****货,拿了钱,来到货栈旁一家羊杂店里要了一碗羊杂,慢慢地喝着,一边听店里的客人们说话,在这里可以听到许多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这个店价格适中,味道又不错,因此既有贩夫走卒,也有一些青衣商人或是一些小康家境的人在此消遣,三教九流聚集地,自然信息灵通。
“本月的十五,听说皇后娘娘为皇上祈福,要在广安寺亲自舍粥,不许平常百姓参加,但是贫弱无依的人,还有贩夫走卒都可以去领一碗粥,你们去不去?”一个挑夫说到“皇后娘娘”,不亚于说天上神仙下凡般崇敬。
“听说皇后娘娘长得很美,啧啧,那天我不干活不拿钱也要去的!”
“看了又怎么样,看了你能娶到皇后不曾?”一阵猥琐的话声马上引来不少热心观众:“皇后不过才十四岁,再美能美过春红院的小丽娇?”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在这种人群中却百无禁忌,但能活皱了皱眉头,心动了一下,听到“皇后”二字,想起那双柔亮得像花瓣一样的手,那样静静地开放在她并拢的膝头,听这话,不知怎么有些不舒服,他的身边有两个青衫人的低语清晰地传入他耳中,让他抬了抬黑得触目惊心的逆眉,声音很小,在喧闹的人声中,旁人根本听不见,但是他的耳力极敏锐,听得一清二楚。
“皇上病情甚是严重,恐怕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难说,唉,国家多难,听说外夷趁机入犯,听说都是些食肉饮血的蛮人,朝廷里的大将个个推诿,都没有人敢往前线作战,听说前线就靠几个年长的将来死撑着。”
“朝中局势严峻啊,只有几个国舅爷倒是不错,很忠心,可惜因为是外戚,所以名不正言不顺,佐国理政大受质疑,说外戚大权独揽。”
能活斜眼瞄去,见是两个青长衫的文人,头凑在一处,低声说着国事,墙上挂着一张大字“莫谈国事”。
“说到这几个国舅还罢了,没有什么乱政夺权的事,说起来,还是皇后比较聪明,始终不曾给自己的兄弟封侯,要是封了侯,估计三王爷等人又有的话说了。
“说起来,三王爷如此时刻不忘夺权,怕是心里也有着篡位之心吧?先皇在世怎么不一举除了这个祸根?”
“张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你有所不知,先皇的皇位可说是从三王爷手上夺来的,先祖皇帝去世时,再三要求先皇手中不得相残,否则便不是先祖爷的子孙,此事朝廷中人尽皆知,本朝又素以‘仁孝’治天下,所以,先皇不好对三王爷下手,以致养虎为患。”一个下摆有一块裰补痕迹之人叹道。
“说道皇后,皇后虽然聪明,不过十四岁而已,怎么斗得过三王爷?如此看来,国家竟是时刻有换君之嫌?”那称为张兄的人惊道,裰衣人眼疾手快,一把掩住他的嘴:“悄声,被三王爷手下抓到就糟了!”
正说着,门外进来几个公差,腰佩大刀,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谈起了这一期的科考文章。
皇后,十四岁了吗?他想起那双莲花一般的手,粉红的颜色,放在大红的膝盖上。
“咯啷!”,把几个铜板往桌上一丢,转身出了门,“这位爷,您慢走!”势利的小二不知为何,见到这个搬夫却从不敢怠慢,扬声喊了一声恭送他出门。
说到皇帝的病,由来已久,自从立为太子,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太医们束手无策,人们都觉得奇怪,皇上应天上星像而生,传说是紫薇星下界,为何却是这样病弱?国师亲自夜登星像台,苦思三天三夜,终于对皇后献策,说大赵国开国之初曾活埋前朝将士三万余人,这一番血光杀业如今报应在现任皇帝身上,请皇后在四月十五那日大赈贫民,同时天下凡在人喊冤的案子一一重审,以消解帝王罪业,同时多为天下百姓谋福址,大赵国活埋三万前朝将士此事天下人尽皆知,皇后也觉得当时太过惨酷,不管对皇上的病有无帮助,这一番杀业她都是极乐于消弥的。
皇后还下令开设“孤民局”,这笔钱由内廷撙节开支省出来,专门养活那些贫苦无依的孤儿寡女等无法谋生的人,上令一出,百姓无不叫好,同时皇后下令后宫三个月内不得浓妆,节俭开支,官员三个月内不得宴席,以此为皇帝多谋一分福,皇后不过十四岁,连续几道命令下来,天下大悦。
本月十五,广安寺门前从前夜便开始排起了长队,天亮时,乌鸦鸦的一片看不到尽头,能活来到门前时,看到几乎已经排不上队了,然而凭着他的一双凌厉的眼睛一扫,轻而易举地挤到了靠前的位置,等待时辰到来。
“皇后驾到!”一个太监一声高唱,接着又是一声鸣锣,万人寂声,寺院重门层层打开,人们跪迎接皇后,能活却抬起了头。
他突然觉得口干舌躁,风息云止,全身上下,除了心跳,没有一个地方能动,!
他瞠大了眼睛看着珍珠一样素净却优雅的人儿,他看见了,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她,那一双莲花玉手的主人,当年她不过还是个小小的十岁孩子,如今却挽起让他碍眼的髻,为皇上祈福之故,她没有穿华丽的红袍金丝大礼服,却穿着一件绣满雪青色蝴蝶的浅金黄长襟衫,那浅金色只有在太阳下才隐隐显出金色来,隐露几分皇家富丽,不失皇后的尊贵,长襟衫的绸带在腰间打了一个美丽的蝴蝶结,蝴蝶两翼直垂到地面,随风轻轻摆动,耳边是一副简单的白玉小蝴蝶,“蝴”者,谐“福”也,为夫君——为一国的皇帝祈福,她对着面前的跪着的贫苦人们微微一笑,说了一声:“大家都起来吧,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每天有饭吃,有衣穿。”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让贫苦人们听不懂的之乎者也,只是这淡淡的一句像极了安慰的话,让无数人的心都暖了起来,能活只觉得耳中一片嗡嗡直响,她清脆悦耳的声音像一记闷雷打进他的胸口,他大声喘息了一下,捂着胸口,眼前似乎晃过无数兵吼马啸,还有飞烟腾空,最后,便是一双泠泠双目在脑中挥之不去,清露般的眼睛与不远处含笑的双眼渐渐重叠,他突然有种找到了的感觉,说不清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他觉得生在这个世间,是为寻找一样东西,现在他看到了,他同时也明白了,他要找的就是她!
是的,是她,一国皇后,被万民景仰,与他生长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里的皇后!
尊贵的皇后。
他一个低贱的贫民,为什么要找一个尊贵的皇后?
他怎么配得上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甚或,他怎么走近那个美丽的皇后?
很干脆地,他全然不管这些,他只知道,他要她,要定了她。
而且他还知道,他一定有办法走近她!
他深究地看看着她,锐利的目光捕捉到她笑得甜甜的红唇弯起一轮美丽的红月,一副长在深宫,不知疾苦的娇嫩样,但是眼中却分明显露出一种轻愁。
“嘡!嘡!”金锣响亮地敲了起来,传声官扬声喝道:“皇后娘娘有旨——百姓人等肃静!”
现在静得只剩下风声,皇后微笑道:“也不是大事,只是想通知大家一声,近来征兵开始,招收有志为国的勇士,不管从前是什么出身,是衙役,是奴仆,甚至是犯过罪的,只要从军入伍,一切往事勾销!况且入伍从军,一应口粮衣装,便是军中供给,至少是饿不死,冻不着的。只要在战场上为国立功,按军功封官领赏,不分贵贱!有本事的尽可以去一试身手,为我大赵效力!只要得了军功,封妻荫子都不是难事,大家可想好了,机会难得,从前战场上立了军功的,碍于身份,顶多得点钱,现在却可以为官了,封侯拜相,全凭各人本事,而不是靠祖上身家!”
说话间,寺中又抬出几张桌子,在广场一角摆开来,放上登记薄,书吏们笔墨纸砚备妥,单等人来报名,许多人开始低声议论起来,大赵国的等级森严,衙役之子不得念书,商人之子不得为官,贵贱不得通婚,所以有志者往往因其家世不清贵而不得入仕,遗恨万分,当了奴仆的,永远是奴仆,谁不想一翻身而成为高官?一时间,人群中的嗡嗡声越来越大,皇后看在眼中,又笑道:“大家先来领粥吧,大家吃饱了,喝足了,才有力气为国效力!”
她自己挽起袖子,开始分粥,一人拿一个碗,一人一勺,那粥因为是皇后亲临,竟然稠得像小康人家的饭,她满意地看了一下粥,又看着面前分粥的人,含笑间全无骄矝意味,能活随着人群往前挤,现场在全副武装的士兵的维持下,秩序井然,只是个个睁大着眼睛,拼命想多看一眼他们原本这辈子也见不到的皇后娘娘。
泠凤看了眼有不住增多趋势的人群,知道今日不到太阳下山,是不要想将粥分派完的,但为皇帝祈福,本来就是越苦越能显示出心虔,擦了擦额上的汗,又舀起一勺倒进面前的土碗中,顺便抬头对眼前的人笑了笑,但是这一次,那笑来不及扩散到唇角就消失了,她的心扑嗵一跳,这个人身穿破烂的衣裳,皮肤被太阳晒得油亮,一块块发达的肌肉从破布下钻出,几乎让人望而生畏,他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紧紧锁住她的神魂,四目相对,就在刹那间,她的手一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夺路而逃,好容易压抑这种极端失礼的冲动,她已经有些面色苍白,她听见他小声说了一句:“我要你。”
“啊?”
像是被电了一下,她整个人都呆了,她愣愣地看着他,头脑反映不过来,手上的勺子停在半空中,这样大逆不道,该当场斩杀的人,不知为什么,在看到他眼睛时,她竟然没有勇气喊人把他拿下,苍白着脸看着他离开,消失在人群中,心扑嗵嗵直跳。
那宽厚的肩膀,摄人的气魄是她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强势,尊贵与气魄的公子王孙她见得多,早就不以为意,然而这人却让她明白了什么叫“阳刚”什么叫“杀气”!
最让她惊慌的,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娘娘!您怎么了?”宫女有些惊慌的声音响起,她们发现皇后娘娘的面色有些苍白,似乎要晕倒,于是她马上便被人扶到一边,暂且休息,泠凤顺势把刚才失态的原因掩饰过去:“不要紧,只是有些热了,头晕。”
一把黄盖伞把上张开在她的头顶,她是万人之上的皇后,与刚才那个看起来有些野蛮的男人怎么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