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人群里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早把他淹没,极力拂去心中不该有的悸动,继续施粥,直到月从东升,施粥的人才渐渐散去,那个有着可怕眼神的放肆男子也不见了踪影,她轻轻掠了掠鬓边发,问道:“书记官呢。传。”
书记官很快来了,皇后问道:“今日报名的兵士情况如何?”
书记官捧着点兵册道:“今日初次征兵,已经有三百八十余人报名,其余人对当兵还抱着犹豫态度,并且不相信立了军功真能全家除贱籍,只要娘娘再下令在城门,菜市等各处鸣锣告知,想必很快就能有许多壮年男子加入了。”
她点点头,吩咐道:“从明日起,依你所说,在城门,菜市,闹市等各处张贴布告,派人轮流诵读通释。”
许多百姓不识字,看不懂布告,所以得派专门人在那儿念布告,并且解释。
不经意地,她想起那个男子,高壮的个子,精猛地像虎一样的眼睛,这样的人若是进了军队,必不是一般的小军小卒!不知他可报名了?
“起驾回宫。”闭目休息了一阵,脑中却一刻不停地闪过那个人的眼睛,本来就累的身子更疲倦了,她索性也不休息了,直接下令道。
回宫的路上,她轻轻把头倚在轿窗上,看着外面恭敬地向皇后队列躬身行礼的百姓,感觉着她身上沉沉的负担,她才十四,可是却已经要担起一个国家,一个皇室的责任,她有些力不从心地咬着下唇,要是皇上能好起来,要是皇上能上朝理政,她就不用这般辛苦奔波了。卸下沉沉的重担给男人去吧,女人的志向不在朝堂。
她就文泠凤,是先帝赐名,言她双目美丽,泠泠如水,言她将来为嫁入深宫,凤与龙飞。承载着先帝的深厚期望,她们文家全部人都被拉进了深深的朝廷党争中,这一辈子,她的命便与皇上紧紧联系在一起。
皇上,不知皇上可好?今日晕过去不成?
回到皇宫,她不及换衣,便直奔乾元宫,“皇上今日如何了?”她在一边问内侍,一边快步走进来。
重重金黄绸帏中,一双苍白的手自大红锦被中伸出,皇上听到她的声音接言道:“今日好的很,凤儿,来。”
“听说今日你几乎晕倒?凤儿,来,握住我的手,让我看看你怎么样了。”她赶快上前握住那双无力的手,贴在面上,轻轻摩挲,感觉着他手上微凉的温度:“皇上……”她像一只小猫一般发出一种舒适的呜噜声,笑得眼儿也弯了起来:“皇上今日气色不错呀。”
那双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温软的小手,皇帝脸上满意地露出笑容:“凤儿没事就好,朕听说今日人很多,你从天不亮出宫,此刻才回,累了吧?你可不能累坏了,如此宫中上下可指着凤儿呢。”
“皇上,举国上下看的可是皇上呀。”泠凤笑道把脸偎近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凉的,正好舒缓了一些脸上犹存的热烫:“臣妾替您祈福过了,不过多久,皇上一定可以好起来。”
“待朕好起来,我们一起再去看御花园暖房里的蝴蝶卵,不知养得怎么样了,到了冬天一定能出蝶,冬天里的蝴蝶,真想早就看到,除夕节时,放出来,大雪纷飞中,有蝶飞舞,一定很美。”
宫中专辟有一个蝶房,专门养蝴蝶卵,到得除夕那夜,便把已经孵化出的蝴蝶全放出来,让它们飞到瓜上,花上,人的身上,取意“瓜瓞连绵”之意。自泠凤嫁入太子东宫,与太子二人冬至过后,每日手牵手一同去看蝴蝶卵便成了两人的最大喜好,只是皇上驾崩后,太子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无法随意往蝶房跑了。
他勉强笑了笑,突然一阵晕眩,没来得及等泠凤说话,又晕了过去。
泠凤一惊,回身就要唤人,御医已经在身后了:“娘娘不必担心,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国师不是说过了,皇上在祈福过后,一定会好的。”御医安慰道,扎下了一针开始进行治疗。
国师,泠凤马上起身,拖着疲劳的身体,就道:“快快有请国师。”
国师向不问朝政之事,没有人知道他从哪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国师之位是大赵国必备,每当天下大旱或大涝,或是大事发生,人们必会请国师问天意如何,国师不属任何人管辖,也不领朝廷俸禄,国师只是一个尊封,但是就是因为如此,人们才更加相信国师的话,历任国师都是由前任国师提拔推荐,国师的来历是个秘密。
国师没有来,却让来人带来一句话:“蒙尘将明。”请皇后娘娘不必担忧。
“奴才去请国师,被拦于近天观外,里面正在行法事,说是为皇上驱恶灵,国师让人带话说皇上命中此一劫,如此此劫将过,皇上多则七天,少则明日便可醒。”孙琳奏报道。
泠凤又惊又喜,真的是这样吗?那么说,皇上要醒了?
这一次皇上晕了三天,但是因有了国师的话,泠凤不太心惊,一应朝事交代由大哥文崈山处理,自己只是日夜守着皇上,衣不解带,直熬得眼睛也浮肿了,宫人们小心进出于寝宫,皇上晕睡之中,仍然能感受到皇后的存在,他的手紧握住皇后的手不放,让宫人们无不感叹。
一线阳光惊破黑夜,带来光明与希望,皇上在鸟儿的叫声中,睁开了眼睛,入眼便是泠凤阖闭着的眼睛,她趴在他床边睡得沉沉,头伏在手臂上身侧着头,长长的睫毛如黑蝶翅一般,美丽可爱,他的目光停驻在她白嫩的脸上,梦中的凤儿,带着一种天真无邪的神情,只是眉间隐约一抹忧愁楚楚可怜,唉,他在心中微微叹息,本是纯真的年纪,却过早得承担了和她不相称的重担,凤儿……
轻轻抚摸凤儿的黑发,却不想这样一个小动作却让凤儿很快惊醒,“明道!”她惊喜地道:“你醒了!”
他们私下里总是称呼名字的,皇上笑道:“是啊,醒来一会了,凤儿,怎么上床好好休息?”
“我怕你随时会醒过来,叫人不方便。”她喜得脸上泛起红光:“肚子饿不?想吃什么?啊,我叫人进来给你梳洗吧?对啦,国师说你快则一天,慢则七天就能醒,以后就能慢慢好起来啦!啊,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凤儿!凤儿!”皇上笑着连叫了几声,泠凤才回过神来:“什么事?”
“你一下子说这么多,我该回答哪个?”皇上笑了起来,泠凤不好意思地道:“我太高兴了……”
说罢,她仔细看皇上的脸色,不知是外面阳光的照射还是真的,总觉得皇上的脸色有些红润,“先不要叫人来。”皇上笑着把她位上床:“我们一起躺会,你这么睡着,手一定麻了。”
泠凤想想,还是命人进来,端进参汤让皇上喝了两口,这才让人出去,依言爬上床,躺在皇上身边,小心伏在皇上的臂弯里:“明道,看到你醒来,我好高兴,国师说我祈福后,你便会好起来,今天觉得怎么样?”
“唔……”皇上感觉了一下身体,道:“今天感觉身体有力了些,头脑也不再昏昏沉沉的,不似从前那般浑浑噩噩。”
泠凤喜悦之情毫不掩饰:“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这般为我奔波,看你,瘦了许多。”皇上温柔地抱着泠凤,两人面面相对,温馨无限。
“若是我能好,以后凤儿再也不需这样辛苦,我会为你撑起一方天空,让你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朝廷大臣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为难我们。”皇上郑重承诺,泠凤重重点头,此病若能好,一切便会不同的,泠凤心中坚信。
事实证明,此病能好,一切确实不同了,再也不同了。
皇上此次醒来了,虽然还仍三不五时地晕一阵,但是却病发时间却渐渐地拉长,不再那么频繁,而且也不再做噩梦,从前皇上没有昏迷的日子,晚上睡觉总是会做梦,并且呻吟喊叫,现在却安稳多了,至少泠凤睡在他旁边,难得有把他从噩梦中叫醒的时候,信息敏锐的大臣们很快便得到了这个消息,于是朝中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并且发起了一次小小的政变。
政变的起因变是这次皇后立下的“招兵案”,皇后突然在施粥那日发布征兵令,却不曾与大臣商议,对于这事大臣们很是不满。
这样的一道勅令,对于那些身份低贱,并且永世为奴的人来说,不亚于见到了一线曙光,一线能让自己和自己家人从此翻身的希望之光,不少平时备受压迫的奴隶拼死逃向招兵营,更有一些死囚犯越狱充了兵役,一时全国上下哗然大惊,这样一支由奴隶和囚犯或是一些低等贱民组成的军队能有战斗力吗?会不会反而成了国之毒瘤?
而且最重要的是,“农之子恒为农”这个思想在大赵国根深蒂固,农民的儿子,还是农民,当官的儿子,还是当官,要是真的让那下贱之辈得了军功,进而封爵拜相,那让他们如何面对这些下贱之人?众所周知,这些下贱之人肯打肯杀,狡诈之端,立大军功不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在前线立下大军功的,往往都是些贱民之流,但是这些人一般都只得到些房屋田产,而不能封官,如今皇后公然应允凭军功封爵,这件事不但在举国上下激起巨浪,而且更让朝中官员怒不可遏,贱民功劳再大,怎么能和血统高贵的人同朝为官?
十二辅政大臣中的七名辅政大臣跪在皇宫前的永安门外跪求皇后收回旨意,泠凤闻报出来,面对这些自以为忠心赤胆的老臣,只说了一句话:“胡人凶暴,我国柔弱,现在没有可战之兵,你们又不让招兵,那么,让你们的子侄们上战场吧,只要能凑足前方将军所要的人数,我便收回谕令。”
就是这一句话,让七大臣羞愧而去,胡人的凶暴举国无人不知,上战场等于是送死,前方人员折扣严重,频频求援,他们这些人,虽然自诩忠诚,不过要是说到让他们的儿子们上战场,到底还是舍不得的。
于是两个月后,那些由仆隶中招收来的兵士,陆续由各地送往前线,京城方面,将由文崈凯率队前往前线支援,文崈凯是泠凤的三哥,文崈山命自己弟弟亲自上前线,此举一来显示文家忧天下之忧,大难当前不退缩,二来其实也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在军队中培植自己的亲信。只要文崈凯能立下军功,那么在朝中的说话分量自然就大不一样,与三王爷等人的抗衡更有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