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莫莫莫 错错错二
晚来观。
“把衣服脱了。”
“……脱?”
“是的。”
“不脱。”
“不脱我怎么处理那支箭?”
“……我怕血……”
清冷的嗓音不再出现,只是以一贯的眼神一贯的表情目视着易双双。后者慌忙低垂下头。
一阵急风忽地掠过,易双双只觉绿影飘过,紧接着便听见“嘶”的一声响。她猛地抬起螓首,一见眼前之景,惊忽出声。
一支带血的长箭已静卧在地。而倒卧在榻上的一日三秋衣不蔽体,鲜血从伤处直流如注。
绿衣女子眼都不眨一下,抡起长长的衣袖,将手中的青色粉末洒于一日三秋的伤处,顿时,鲜血奇迹般止住。
“厨中有热水,快去端来。”她将瓷瓶放于榻边的青石几案上,拂了拂衣袖。
“是。”回神。
须臾,热水到。
她从腰间掏出一白色丝绢,将其泡于热水之中,一抹幽兰忽而显现。
“你……要做什么?”易双双问道。
“帮他净身。”
“……哦,净……什么?!”
“他的身上有大量血污。”语罢,伸入热水中取出丝绢,拧干。
易双双一把夺过丝绢,“不行!”
她盯着她,不语。
“我不许别的女人碰他!”
放下衣袖,她刻意忽略心中的刺痛,冷冷说道:“我是在救他。”
“可是……”
“行了,你帮他净身换衣吧。”
冷风拂过,绿色的身影飘忽而去……
……
残阳如血。
晚霞中的骊山旖旎妩媚,秀色可餐,清风相伴,原本蜿蜒起伏的雪白绸缎此时已蜕变成一匹在金黄中狂奔的千里白驹。
金光闪烁,绮丽无限……
渭水之上。
一排竹筏顺水而游,袅袅琴声铮铮悦耳。
两杯酒,两个人,两种心事。
“仙姑?”
“嗯?”
“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连伤疤也瞧不见啦!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不必客气,上辈子我欠你的。”
“啊?”
不语,纤纤素手拨弄着行云与流水,琴声不断。
“仙姑?”
“嗯?”
“为什么你出现之后随风就再也不曾现身?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哦。”
如绿水般的流苏忽地轻轻一抖,卷起竹筏上的一杯醇酒,送至香唇,一饮而尽。而后绿光一闪,酒杯已落回原处。
“仙姑,你喝的是什么酒?这么香……”他猛力地朝空气中嗅,似乎想把所有消散的酒香凝固回自己的躯壳之中。
“火花兰酒。”她双瞳如剪水,似深潭。
“火花兰?”挠挠头,“什么酒?没听过……”
她微微抬起苍苍玉面,未曾施粉,却惨白胜粉,“你喜欢喝的酒。”
再次挠挠头,“我喜欢的?”他咋不知道?
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眸光开始变得迷离而空幻,宛如冒着湿潮烟雾的湖面,澄澈,但看不分明。
“当年,你教我酿制的时候,说火花兰意味着忘不了的人。”他说,她就是他的火花兰,不为尘世光阴左右。
但如今,他已然丝毫记不起她。
不知是人骗了誓言,还是誓言骗了人?
“仙姑?”
“嗯?”
“我们认识?”
“难道不是么?”
“我的意思是……我们会不会上辈子就相识了?为何我总觉得你……”
“如何?”
“从前是一个……偷心之人……”
“偷心之人?”
“是,偷了我的心。”
琴声颤停了一瞬。
“仙姑?”
“嗯?”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呢?又是什么人?”
“……我是坏人。”
“哦?”
“所以我肯定会很长命!”呵呵。
幽幽一叹,“我是女人。”
“啊?”这他知道。
“所以……我苦命……”
静寂了良久。
“仙姑?”
“嗯?”
“你说人要是预先得知自己的寿命,将会怎样?”
“生不如死。”
“啊?”
兀地,几许飞花飘落水面,飘零摇曳……
“你知道吗?当花朵离开花枝时,它的灵魂永生了,可它却注定永世飘零。”
“你是那花瓣。”
琴声不再流畅。
“长生……”
“仙姑知道我的字?”他名日三秋,字长生,但从未告诉她,她如何得知?难道……她唤的是另一名男子的名?天下同名同姓者何其多!
苦笑,她惟有苦笑。
“长生就是你的花枝是吗?”
她勉强地维持着琴声悠悠,当抬起双眸,望入他的黑色漩涡时,心,很痛,很痛。
再次对上她的乌眸,他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明白内心从未有过的悸动与心酸从何而来。
现实中的时光不懂得为人做任何停留,于是,人心学会了将它挽留。
乱红飞过竹筏处,柔情点点……
“好一对神仙眷侣!”
突如其来的粗哑嗓门从天际飙来!
慌忙间,二人回归现境,却对这眼前之景惊愕万分。
却是不知何时,这原本空旷的水面上竟似凭空冒出近十数排竹筏,每一竹筏站有五人,皆着黑色锦衣,竹筏之间间隔以相近距离团团将他们二人的竹筏围在中央。
琴声骤停。
她一拂绿袖,一拧秀眉,面色颇为不悦,“何人到此?”
一名为首黑色锦衣人作势拱手,“不知姑娘又是何人?”声音粗哑难听,显然是方才出声之人。
“我们仙姑问你话你不回答,她又何必回你?!”一日三秋没好气地说道,极是郁闷。
那人一闻此言,目光就再也不离一日三秋,但闻他嘿嘿一笑,伸手入袖取出一卷画轴,刷地展开,双目于一日三秋与画轴之间来回游移,显然是在对照着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交流心中疑惑。
“阁下可是杨英?”为首之人望着一日三秋的一双鼠目竟冒着贪婪的绿光。
“杨英?谁啊?”左瞧瞧,右看看。
“你!”
“我?”从鼻孔里哼出两道气,“你多少天没洗脸了?”
一愣,“什么意思?”
“你眼睛里堵满了眼屎,没发现吗?”
“你!”气结,“你这反贼居然还敢出口不敬!来人啊——”
“在!”近四十个黑色锦衣者应声亮出手中兵器,晚照下,那兵器形如弯月,色如赤血,利如刃石。
“反贼?谁啊?”左瞧瞧,右看看。
“上!给我拿下他!”为首者一声令下。
“慢着。”幽然的嗓音此刻寒意十足,她缓缓起身而立,绿得滴水的流苏伴着长长的袖袍与风起舞。
一群不速之客竟是看呆了,疑是天外飞下一仙。
“姑娘有何见教?”依然是为首者。
“不想死的,走。”
骤起的冷笑声险些划破天际,“姑娘真爱说笑!”突地眼中凶光尽露,“我劝姑娘还是莫要多管闲事的好,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你们动他不得。”
“看来姑娘是他的同党了?”
“走人。”她如是面无表情。
蔑然一声长笑,“一起拿下!”
“是!”
顿时,近四十人如一片黑云般压向中央竹筏。
绿影闪动,她以流苏代素手,抚上琴弦,霎时——
极其怪异的琴声顿起!
紧接着,四周围骤然腾起三丈来高的水墙,琴音再变之时,此圈水墙轰然向外而倒,将进攻之人逼回了原位。
震惊!“你究竟是什么人?!”武功竟出神入化到如此地步!
悠悠地嗅了嗅飞花的香气,“君子兰。”
“君子兰?幽兰仙子是你什么人?”相传在三百年前,江湖上有一奇女子,武功几乎无人能及,尤其是弹的一手好琴,动听时,神仙为之起舞,难听时,鬼会魂飞魄散。而后来却因一名为长生的男子而销声匿迹……
“幽兰仙子就是君子兰。”
“胡说八道!你是一个死了三百年的人么?”
“随你怎么说。”这世间有太多的无谓之事……
“看来姑娘是管定此事了?”
“我不想杀人。”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他奶奶的,给我杀了他们!”
一团黑云再次由竹筏飞跃而起,持刀刺向君子兰二人,其速迅捷无比,武功也算一流,显然是训练有素。
铮铮无数琴声刺破空气,直掠水面,恍眼间,弹丸般大小的透明水珠自水中激射而出,直取来者眉心!
一声声惨嚎同时响起,随着数十“啪啪”声响过之后,所有进攻黑色锦衣者皆呈一道美丽的弧线“飘”回他们的竹筏。
飞扬水珠于半空中四散开去,虽是穿脑而过却未曾沾上一滴鲜红的人血。
“你……你……你……”仅剩一命,是为首之人。
“放心,”晚霞把她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映的鲜艳绝伦,“我不杀你。”
“……”
“劳驾你把他们带走,莫要污了这渭河之水。”
……
食烟亭。
烟雾缭绕,薄纱漫漫。
“长生。”
“仙姑?”
“你心里还是不安。”
“……是,那天……你竟然为了我杀了那么多人!”
“我决不允许任何想杀你的人活命。”无起伏的声音。
心口如芒一刺!“我……”
“你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赶紧离开这里就是了。”
“离开?”
“没错,此地不宜久留。带着你的妻子……”胸口一窒,“回洛阳吧。”
“可是……”
“什么?”
“你呢?”
“没人伤得了我。”
“你跟我们一起走好吗?”
深吸了一口气,“不……”
“我陪你去找回你的花枝!”
“什么?”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他,他也叫长生是吗?”
“……是。”
暖实的大掌握住她的手臂,“一起走!”
“长生,双双从你后面来了。”
转身——
昏厥。
收回点穴的手指,她一步步走出食烟亭,踏着月色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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