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绿森寒的水里,高高低低的岩石投着扭曲的阴影……
水草好像人苍白的手臂,在水中舞动,想把人往下拽……
冰凉和窒息瞬间麻痹了意识。
我只记得不停地往下沉,越沉眼前越黑,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
不知在黑暗中呆了多久,身上忽然微微一暖……
就像是冬天阴云密布的天气忽然破开一线暖阳,而那一线还刚刚好完完整整地投到了我身上。
鼻尖有一点清香,像是白芷,清清冷冷,寂寞如雪。
我脑海里模模糊糊,本能地,不由自主地朝着清香而温暖的地方一点点靠近,再伸手将那一点暖抱住……
触手像是衣料,材质柔软,从内往外散发着微微的寒气,寒里面又有一丝似有似无偏偏引人很想抓住的暖。
然而越抓,越觉得冷。
就像是被什么逼迫着一样,让人抓得绝望,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
本来就模糊的意识再次烟云一样消散。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
我正双手双脚打开趴在一块大石头上。
石头已经被冬日的暖阳晒得发烫。
我翻身起来,看着那大祭司的手杖还在一边,胸口还在隐隐作痛。
梦中隐约的影像和一点点残余眼角大的白色,提醒着我有个好心人把我从潭水里救了起来。
还好心地让我晒太阳,并且好心地让我摊平了晒……
……
死里逃生,心里大快,我翻了个身摊平,正准备继续晒……忽然意识到太阳就快要落山了,而我现在身处一个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原始森林里面。
耳边还回荡着一声声猿啼狼嚎……
一个苦笑从心里泛出来。
把一个五岁的小孩从水里捞起来就搁在这满是豺狼虎豹的山上……哪个好心人这么没公德心……不带送佛送一半的………………
……
我看着夕阳下连绵不绝的山林沉思了很久……
尝试着爬到树上避狼,爬了三次掉了三次之后放弃。
第三次掉下来的时候,我听见身后窸窸窣窣作响。
下意识抱起手杖往灌木丛里躲,躲到一半,大概十几个穿着麻布衣衫的中年男人出现在眼前,看得出来和变态大祭司不是一伙人。
最大的区别是……他们看到我的瞬间,脸上都出现了敬畏交加的神色。
纷纷在我眼前……匍匐跪地了。
……
然后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就被他们举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一个五岁小孩的身体……手软脚软得拼命的挣扎都像是在挠痒痒,就这么被一路抬下了山。
然后喂了很多东西……
换了一身衣服。
再然后……
被抬到了一座结冰的瀑布下……
我还没来的骂出口。
几个人已经同时使力,抡圆了胳膊,把我朝着潭水里扔了下去……
……
无语问苍天……
敢情这儿的人都有把人往潭水里扔的风俗啊??
扔就扔了,还次次都扔同一个!!!
……
一回生二回熟,潭水张开热情的胳膊欢迎着我的到来。
冰凉彻骨只是一瞬,我依照惯例昏了过去。
半昏迷间,又闻到了清冷的白芷香气。
有人把我从潭水里捞了起来。
脱离水面的一刻,脑海里瞬间清醒了一下……我下意识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又清明。
隐隐约约有一张轮廓极为英俊的脸,冰雕一样水色的双唇轻轻抿着,低着头,淡淡地看着我。
一双眼眸好像是刚从冰水里淬过,冷冷淡淡无悲无喜无嗔无怒——
好像雕像,了无生气。
我还来不及道谢,也来不及拉着他的衣服或是抱着他的大腿让他不要把我扔到山里去……就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还是在那块大石头上,又被摊平了……
……
我该说那位好心人体贴呢,还是体贴呢?
……
不过片刻,山河色变,再次天黑了。
我没爬上树,躲在大石头后面,缩到了半夜,被山风吹得瑟瑟发抖。
最后被一群狼围住了……
人倒霉真是连喝水都塞牙!
一连串的厄运下来我已经濒临被逼疯的边缘,精神反而亢奋起来,抡起手杖往一只狼头上敲去。
奇怪在大祭司手里电棍一样的手杖这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反而激怒了这群狼……
我很快就和它们投入了生死的竞技赛跑里。没命地撒腿往前跑……穿过灌木穿过荆棘踏过草地踏过浅水……最后前方没路了……又是那一条挂着结冰瀑布的山崖前。
我朝苍天翻了个白眼。
然后回头对着那群狼。
“停……”
我对它们说——
“我……自己跳。”
……
这潭水绝对和我有孽缘啊!纠缠得不死不休那种!
这一次跳下去,我在水里挣扎……然后不出所料地看见一个白衣人从树林里走出来。
我连呛了几口水,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一边咳着水,一边寻找着最动听的话想打动他。
他还是一动不动。
寂静的白衣映照着淡淡的月光,如有光华无声流泻其上。
那冰冷淡漠的样子,让我瞬间想到了刚来的祭祀那晚上驭着闪电来去匆匆的天神……
天神???是他!
“神仙……送佛送到西天,您……咳咳……能不能……再……”
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挣扎求助。
看见他手却往额头上扶了一下,做出了一个好像很头痛的手势——
……
我是被饿醒的。
听着肚子里的响声,慢慢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纱帐。
鼻息里一丝淡淡冷香,沁入骨髓一般绕上来。
眨了眨眼,不模糊,反而清晰了几分。
确确实实是一个布置清雅的房间。
壁上一副泼墨山水画,斜斜地挂着一柄洞箫。
床前铺着不知材质的幽蓝织毯,一个白玉香炉正冒着袅袅的白烟。
单看房子的结构,已经比我到这里之后看到的要复杂得多,甚至还有天顶穹廊雕栏这样的结构。
连着三次落水,我脑袋被泡的有些运转不过来。
忽然觉得一阵寒意入骨,打了个喷嚏。
一个穿着浅粉色襦衣烟霞红下裳的美人忽然出现在了我眼前。
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空中……
在我还以为是看花眼的瞬间,她手就探了上来。
这一幕比起祭祀和天神这样的怪相算是小巫见大巫,我也只是打了个寒颤,往被子里缩了缩,没敢躲。
“你从哪里来?”
手抚在我额头上的温暖,氤氲暖糯的语调,亲切得如春风灌耳的白话……听得我心里一阵怀念:“我从很远的地方来。”许久不说话,吐字不清。
她嘻嘻笑了笑:“你两天砸了他的三朵碧莲……”
我愣了,她“哧”地笑出声来:“一会儿他给你青荔之杖,你千万别接,就说……你要他腰上的那块玉玦,听见了么?”
我正听得云里雾里,外面就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湘夫人。”
红裳的美人朝我吐舌,眨了眨眼睛,迅速隐去了身形。
门被推开了,一袭白衣映入眼帘。
他微微眯着眼睛,站在门口,静静看着我。
又是那样的寂寞,穿越亘古,从洪荒深处如潮水般涌来。
只是一眼,就让人觉得浑身冰冷,眼前纷纷叠叠,重重飞雪。
我脑海维持了几秒钟的空白,就见他水色薄唇轻轻开启,吐出清风白云般的淡淡字眼:“赠你青荔之杖,下山去吧。”
我怔了一下……
下意识地开口:“不要青荔之杖……要……玉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