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一丝细细的锐响,像是什么东西从中间裂开——
我循着声音看去,见指尖苍白修长,五指合拢,中间一块碧青色的月形玉佩。
响声是玉碎的声音。
“要……玉玦?”
他轻轻地问,只是一瞬间,眼神柔和下来。
就像是原本冰冷毫无温度的古玉,骤然被打上柔光,清凉的光华无声流转,温雅动人。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人已经走近,站到了我床前。
下一刻……手轻轻放在了我头上。
手指很冰,骨节分明,缓缓一放,一丝幽幽的白芷清香便从袖中来——
他开口,语调清冷。
“叫师父。”
……
“……”我脑海不适宜地空白了一下。
他他他他他他……
要我叫师父?
这神仙要收我当徒弟?
当神仙的徒弟……不用下山当祭品能学法术说不定还能学会了回家!
好事!
脑袋里轰了一下,便像炸开无数的烟花一样热热闹闹地吵开了……
“师父!”
我怕他变卦一样,急忙叫出口,看见他神色不变地微微颔首,心里窜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怎么感觉好像吃亏了,平白无故小了看起来这么年轻一神的一个辈分?
他掌心有了些许温度,轻轻按了按,放开。
“既入我门下,从此忘却凡尘,为师给你赐名持瑶。”
“……”
可那就是我的名字——
我张了张嘴,没开口。
“还有话要问?”
他看出端倪。
“呃……”我怔了下:“师父怎么称呼?”
他淡淡答:“师父。”
“……”
当我没问……
……
正在这个时候,有个极力忍笑得声音响起来,好像忍得很辛苦。
面前的人……呃,神微微侧过头去,轻声道:“想要你灵骨挫成死灰,你就躲下去。”语调平静得不像是说了这么一句威胁的话。
“还是这么小气!”
清凌凌的女声响起,是刚才的红衣美人。
先一个淡淡的轮廓浮在屏风上,接着从屏风上走了下来。
“他是大司命。”
红衣美人对着神看,话却是对我说的。
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我头顶被闷雷劈中了下——好巧,正是我要去湖北找资料查的那个神。
大司命,掌管人寿命长短的天神。
依照着“高家人”的说法,此神古时备受人德尊崇,后世却被列为禁忌。
原因未知。
……
我想起了查阅古书的时候在记载大司命的地方附的羊头狮尾男神图……再看看面前这个如出水白莲一样浑身流淌着清华韵致的俊逸男神——
有点替他抱屈。
“你的乖乖徒儿被你吓到啦……”红衣女子低低笑出了声。
她真是爱笑,片刻只见已经笑了好多次,不过笑靥如花声音动听,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快哄哄,一会儿哭鼻子就不好了。”
哭鼻子……我心里一阵恶寒——
真当我五岁小孩?!
大司命对着我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了一句:“我有事离山,三日回转,你自行习惯,三日之再行拜师大礼。”
说完转身出了门,走之前顿了一下,侧头看向红衣美人:“拿了你的灵骨走。”
红衣美人气得脸色发青,一跺脚,忍着怒气等他走远,才拿着我床上的一个枕头扔了过去。
啪嗒,掉在门口。
哈,扔枕头……
我不纯洁地泛起绮思,想到远古神话记载里那些混乱的男女关系,不由得想象面前这个女人和我那刚认的师父的纠葛。
“刚才谢谢你。”
虽然不知道玉玦是什么意思,但是托了这句话的福,我逃出生天了。
红衣美人偏头看我,明丽一笑:“你刚才在想我和你师父的关系?”
“……”
红衣美人的声音幽怨起来:“我倒是想有点什么……”
看来是没得手了。
也是,大司命怎么都一副看起来只可远观不可近亵的模样。
“你在想他不近人情?”
红衣美人又微微笑起来。
“……”我不敢乱想了,这神十有八九会读心术。
红衣美人咯咯笑出声,说了最后一句话:“你叫我湘夫人吧。”
……
湘夫人来去匆匆。
我推开门……喉咙里的下意识的叫声淹没在了北风之中。
面前全是白色,铺天盖地延绵不绝的白色,山顶满是雪,雪下是白森森的冰,冰的尽头是无边无际的云海,眼帘里除了苍白的天就是无声的云,一丝彩色都看不见。
我就站在这座积雪的峰顶中的一座院落内……云的流动速度极快,光是一点影子就足够将我整个罩住——
面前壮阔苍凉的景象……更衬得山河之间人如蝼蚁一样渺小。
院内空空荡荡,几座亭台覆着雪。几座楼台在风中孤独地站着。
地面都是雪,看不到一点点生机。
才站了没一会儿,寒风就钻入衣……冰凉入骨,逼得人站不住,我落荒逃回屋里关上门。
再开一丝缝往外看……
确确实实,现在这座院子里,除了我再没一个活物。
……
问题是……那我吃什么?
……
我穿行在各个楼里找厨房。
那个将要成为我师父的那尊神房间在崖边的白楼里,之所以确信是他的卧房,是因为一入门就能闻到他身上白芷的清香。
屋子清素简单,青铜香炉白幔床帐,窗边设着墨玉棋盘,黑白子摸上去凉凉的。
我没敢多呆,找不到吃的转一圈就出了门——关上门胸口还在怦怦跳……
要命的白芷香,光是闻到就心生庄重敬畏,搞得逛个卧房就跟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这楼下面还有一座亭子,亭子悬在悬崖上方……无基座,悬空,和地面一座廊桥相连。
上面牌匾是黑曜石,用白字写着苍劲的“六爻”两字篆书。
亭子里四面都挂着青色的铃铛,一面八个,呈四方整齐排布,加上亭中挂的,一共八八六十四,六合之数。
山里风很大,而铃铛却像是被冰冻了起来一样,静如止水,上面雕龙刻风,有山水也有鸟兽。
除此之外还有几座楼,要么放书,竹简也有,纸书也有——不愧是神,没发明就能走后门。
这些房间一律的清清冷冷毫无人生存过的气息,除了我现在住的房间。
这里好像是有人住过的,再转回来我才发现架子上放置着一些小小的玉偶人、皮剪的鸟兽、香珠香包铃铛,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还有半匣胭脂。
我不由自主地伸手过去拿起来看。
一揭开里面就散发出一阵清香,胭脂被捣得有些碎,颇有些花落残红的凄艳。
盒子里,小小的清秀的篆书,刻着两个字——灵萱。
灵萱?
女孩的名字?
好名字。
我心里赞了一句,然后放下了胭脂匣——
至此院落已经转了整整一圈。
得出的结论是……
没有厨房。
总的来说这山顶不算太差的地方。
闲了可以找书,除了一间屋子锁起来,别的书房都是大敞,龙蛇虎豹天地河山棋谱琴谱,什么千奇百怪的志异都有,精神食粮充足。
其中的任意一本,就足够我回去写一篇令教授跌掉眼睛的论文。
他要是再不相信,我就说这是神谕……
光是想到这个画面就暗爽。
直到被肚子叫的声音引回了现实——
唯一美中不足的巨大缺陷就是,没吃的。
第一天,我站在院子里翘首以盼。
第二天,我坐在门槛上翘首以盼。
第三天,我趴在门槛上翘不起首……
这是啃雪的第三天。
腹中空空的感觉填满了所有感官……肚子一声一声地叫嚣抗议……我一次又一次地宣布它抗议无效……
调动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打开门,用手包起一团雪。咬一口……化成水冰冰凉凉,干涸的喉咙才好受了一点……
外面又下起了雪。
这山顶的天气,不是在下雪就是在酝酿下雪……
我往房里缩了缩,又不敢退太多,担心一会儿没力气爬出来渴死在房里。
门缝里全是寂寞又寂寞的白雪,院子空寂……
手中一本《魍魉录》再没力气看。
我躺在地毯上数着一片又一片的雪花……数到八千九百三十一片得时候,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白色身影。
他在院里静静伫立了片刻,目光忽然朝门缝扫来,面色微变,抬步走来。
门打开的瞬间,我很没形象的扑上去,看见我胖乎乎(?)的小手抓住他的衣袂……
我很想条理清晰地控诉一句你是怎么当别人师父的?到底有没有养过小孩……
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哇——的大哭声。
这绝对是身体年龄的原因。
那哭声绝对不是我的,眼泪也不是我的,扑上去熊抱人家腿的手臂也不是我的。
……
不过……手感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