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累了睡着，睡着后醒来，醒来后桌上热腾腾一晚清粥。
白玉碗，碗上作莲纹，映得里面的米粒泛着荧荧的碧色。
入口温温的，还没细尝就化去了，留一点稻米的清香在唇齿间，让人忍不住想再尝一口……再一口……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饿了三天三夜，这一碗粥简直是杯水车薪，我想看看附近有没有熬粥的锅，找找还有没剩下的，端着碗一出门，就看见外面纷纷扬扬雪花盖天，院中藤架下面置着纯白色的石桌石椅，坐在椅子上的人影有些清瘦，正闭眼靠在椅背上休憩，好像没有察觉萧萧雪花已经落了他满身。
脚下顿了顿，他已睁眼，侧过头来……雪光映着眼瞳，微微带点清冷的琥珀色：“持瑶……”他唤了一声，看了一眼我还端在手中的碗。
我忽然觉得这个姿势实在是傻极了……手忙脚乱想藏碗。
“不够？”他问。
我红着脸点头。
“静心养德方能辟谷，不宜过食。”他淡淡说了一句，起身，雪花从衣间簌簌落下：“前几日让你受苦了。”
“没……没关系……”停了停，又问：“那个，您……您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把我当祭品吗？”
他目光定定投到我身上：“他们以为我会吃了你。”
“……”
“九州纷总，人莫知神所为，故而惧神，当我是吃人的怪物也不是罕事。”他说话时神情疏散淡漠，说完就抬步走了：“衣衫房内有，换了休息片刻，与为师上昆仑行拜师之礼。”
我原本还想细问为什么会忽然收徒，抬头见他不愿多话的样子，忍住了没有说。
……
在我的想象中，神仙都是凭虚御风飘渺得跟一阵雾一样。
偏偏这个将要成为我师父的人实在是其中的另类……所到之处携闪电雷霆，以暴雨清洗天幕，为他接路。
上次远远在祭祀上看到闪电已经足够惊心动魄，怎么也没想到还有亲密接触的一天。
足下的惊雷听得人肝胆俱震，我不由自主伸手捂耳朵。
在响声里歪斜了几下，几次差点落下去，没一会儿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片尘不染的白衣就在眼前，几次跟着风拂到脸上……虽然几次站不住，我还是没敢伸手去抓。
……
大司命住的那个常年只有冰雪覆盖的地方叫空桑山。
空桑山和昆仑隔得不远。
昆仑在古书中被公认为天下之巅，才看到远处白云中隐约的山头，已觉得胸口层云荡开，天地壮阔……大司命脚下稍微停了片刻，脚下闪电一灭，一阵烟霞腾起，我站的地方忽然急速地往下坠——
眼看就要落到地上，一道白影略来，一人抱住我的脚弯猛地又腾起。
这一下一上比蹦极还坑人，我满脑袋轰隆作响，心脏疾跳，在跳出胸腔的前一秒勉强停住了。
偏头看向刚才忽然撤力把我扔下来的大司命……
发觉他近一向波澜不惊的眼里竟有了点微微的波动，望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不是青骨么？”停了停：“身体怎会笨重若此？”
“……”
我虽然是直线下落没错……
可是、这和体重没有关系好吧？！
……
我被重新放到了地上，身高刚好到他膝盖……
面前九条白玉阶梯凭空而起，接向遥远的山麓之间，阶梯上云雾缭绕，人影绰约。
大司命一只手伸来，牵住我的手，往中间的阶梯走去。
他的手很凉，像是一块冰冰的古玉，握在手中很舒服。
但是由于我身高太矮……
必须踮着脚，才能够到他漫不经心垂下来的高度。
他一脚踏上白玉阶梯，走得衣袍翻飞出尘离世。
我半踮脚，跟得满头大汗。
“师父”，您老人家真的没养过小孩，真的……
……
旁边的云里站着几个彩衣翻飞的女子……奇怪云里能站为什么要修台阶？
她们看见大司命的时候都驻足停留，唤“神尊”，最后目光落到我头上，眼神个个复杂万分。
在手长脚长的“师父”折磨和这样的目光逼视之中，我走到一个大门前终于被放开，大吐一口气抬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虽说我莫名其妙到这里来之后就一直处在被震撼的过程中，这次下巴还是掉在了地上。
大石头雕琢的大门两边有人把守，再往背后，就是层层叠叠的山峦宫阙，一层山，一层宫，直往天上堆去。云蒸霞蔚之间白玉楼几十重，廊腰缦回，云影叠着霞影，晕出一大片迷离交加的绚烂之色，看起来既像是光绕着楼，又像是楼承着光，金色白色洋洋洒洒一大片，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幻，哪里是真。
石门上篆书大牌匾——九重天，天往下直的那一笔直拖到底。
依稀可以看见宫阙的层层匾额，依次为中天、羡天、从天、更天、睟天、廓天、减天、沉天、成天……越往上越高不可攀，却越加清晰。
最高的成天宫好像最美，从这里可以看见里面绚烂的云霞，一道一道交绕着，像是无数引人靠近的手臂。
“持瑶。”大司命轻唤了一声我的名字：“看中天宫。”
这一声把我的神识唤了回来……疑惑地抬头看他，他淡淡道：“勿入魔障。”
“魔障？”我听不大懂。
“中天宫不比成天宫差，只是人先入为主，以为远的必是好的。”大司命淡淡说了一句，往前走了一步：“如此易不察眼前之路，错失中天宫真纯之景。”
说完，在我之前往里去了。
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想着他的话，仔细看脚下的路，果然眼前不远处竟然没有栏杆，而往下就是层云和山峦……空的！
神住的九重天也危机四伏……
我背后泛起一层的冷汗，忙加快两步，赶不远处的白影。
然而眼前却是桥，脚下玉比冰还滑，走两步就歪几下，越赶却越觉得远，看他已经过了桥，我忙脱口喊：“师父！”他站定等我：“别急，慢慢来。”
淡漠的语调，却有让人心情平静的力量，我握了握拳，感到手心的汗水被风吹去了一些……慢慢往前迈了一步。
桥还是滑不留手，一个不留神，身体往前一个踉跄……我已经做好了脸和大地接触的准备，却意外地落到了一个泛着淡淡冷香的怀抱里。
头顶上大司命的声音有些无奈：“脚踩在我的鞋上。”
我低下头，看着他身上干净的纯白，才一犹豫,“紫坛桥上不得施法。”他轻声催促：“踏上来，为师带你过去。”
我迟疑着，慢慢将脚放了上去。
他附身，稳稳往后走了一步，我的脚就稳稳地往前被带了一步。
“师父……”不知怎么、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
“嗯。”他沉声答。
我就这样被他倒退着带到了桥的那头。
……
“唔……神尊？！”身边一个惊讶的声音想起来，我正看着大司命被我留下一点点脏脏的痕迹的白衣有些不好意思，听到这个声音抬起头。
看见正面站着一个紫衣华服的俊美青年。
“这……”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这莫非就是……”
手握成拳一锤：“那个……青骨的……”
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他说的话；“持瑶，我新收的徒儿。”
我不由自主地留意了“新收”这两个字。
紫衣青年闻言，点点头走上前蹲下身，一把捏住了我的脸……哈哈地爽朗笑出声：“没想到那件事后，你还敢收徒。”这句话是对大司命说的，下一句话就冲向了彼时正被脸上的蹂躏激起火气的我，笑得欢快：“乖乖的……今日拜完师我带你去八荒不夜城玩。”
“……”
我没来得及答。
背后一个闪电划过我脑袋上方朝他劈了过去。
看来师父脾气其实不好……不能随便招惹——
我看着眼前被劈黑的脸，将此则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