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隔离
胡思乱想时车子停在一间公寓楼下的车场内。
梁家宁忽然后悔了,“那个——我——还没有准备好,钟衍,要不我们还是去外面吃吧?”
“你要准备什么?”打开安全带,他凝视着有些无措的她。
“忽然到你家,我都不知道看到你爸妈说什么,万一弄不好露馅,那不是太对不住你。”她抱着腿上的饼干盒,双手收紧。
“哈。”一手搭在靠背顶端,钟衍主动帮她按下安全带的弹键,“下车吧,梁小姐,你的顾虑完全多余。”
“可是……”
“这套房只会有你和我。”他偏过头,一手拎着外套,黑眸流转,“你打算对谁说些什么?”
“你家人都出去啦?”难怪他会三更半夜带她回家。
“没有,我的家人都睡很早,除了钟毓是个夜猫子。”他耸肩,催促她赶紧下车。
“那现在进去不是打扰到他们?”冬夜的风吹得她又抖成一团。
随手把大衣披到她身上,他率先往大楼里走,值班的保安看到他,赶紧点头致意,“钟先生回来啦?”
“嗯。”
“下午家政公司的人来打扫过。”保安向他报告。
“我知道了,谢谢。”
被保安看得浑身发毛,梁家宁迈着急促的步子赶上电梯,“钟衍,我们会打扰你的家人啦。”
钟衍扯扯嘴角,“不会,我的房,喜欢几点回来由得我。”
他的房?
她张了张唇,“你的……房?”
“有必要惊讶吗?”到达十三层,门一开,钟衍步出电梯。
深夜的走廊,家家关门闭户,摇曳的影子只属于他和她。这很像梁家宁缩在被窝里偷偷看的鬼片,她甩甩头不敢被他抛下太远。进屋后,宽敞明亮又简约的环境映入眼帘,落地窗可以很好得俯瞰M市的繁华区。
“啊。”她被都市的夜景吸引过去,手指摸着凉冰冰的玻璃,“那是M市的卫星电视塔……还有公园景区的湖……我以为只有郊区休与山天文台才能观望得清楚,原来这里也能!”
钟衍问道:“你喜欢?”
“喜欢极啦。”梁家宁转过脸,双手交握着装了饼干盒的袋子,“你真会选房,爸爸当初带我去选商品房,我就想不到这点,直接要最低一层……因为不用给物业交电梯费。”提到疼爱自己的父亲,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又转过脸怔怔地瞅着夜景。
“好了,别愣在那里。”随手打开宽屏的液晶电视,他把遥控器丢到茶几上,扯掉碍事的领带,“我要去做吃的,一会儿你得给我报告,夜间新闻都说些什么。”
“你有关注新闻的习惯喔。”被打断愁思的她回过神,坐在柔软的沙发里盯着屏幕。
他随口应着,打开冰箱取出备用的食材。
大约半小时后,记着一条条新闻的梁家宁闻到诱人的香气,辘辘饥肠刺激她的整个感观,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你做了什么?”
钟衍端着两个托盘来到跟前,把其中一盘推到她面前,“意大利面。”
“好强大。”那金灿灿的色泽就已让她口水流满地,绝对不比外面饭店里做得差。
“红酱没了,我用白酱代替的,试试看吧。”钟衍把餐具递给她。
“能不能用筷子?”她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叉子,“我用不好它。”
“那有什么不可以?”他本来就两手准备。
她满怀感激地吃起意面,同时,也不忘尽职尽责地捧场:“好吃,真的很好吃。”
又软又嫩滑,超级解馋!
再次欣赏到那容易满足的单纯笑容,钟衍的心情也很好,一直望着她,“慢慢吃,不够的话,把这盘也吃了。”
“怎么不吃?”她困惑地扬起脸,“在诊所那会儿你不是也饿了?”
佳人的嘴角还挂着酱汁,他笑道:“我忽然不觉得饿。”
“我吃得并不多。”她浑然未觉地强调,“你不要怕我不够吃……”
“哈,我是饿劲儿过去就不太饿,还是你先吃吧。”他也坐到了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换台。
“好,那我一会儿跟你说新闻。”她咽下去一口面说。
这个年头没几个人会把别人的话如此放在心头了吧?他不置可否地继续换台,午夜频道,播放起性感撩人的****用品广告,直白的台词差点让那个还在吃面的梁家宁一口喷出血。
钟衍倒是神情自若,又换了换别的台,无聊之下起身往浴室走,同时交代她:“我洗澡去,你慢慢吃吧。”
洗澡——
等等,等一下,他会不会太放心她?不对,是她一个未婚女子,跟认识不到几天的男人回家吃饭,又在他洗澡时毫无挂碍坐在外面,不合礼数啊!
等她站起身时,浴室里已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
“动作真快……”梁家宁傻眼地握着筷子,不得不坐回去继续吃面,直到饱嗝适时响起,停下送食的动作。
心情不好时真的要多吃东西吧?
之前忙得团团转,饿得前腔贴后腔,只觉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自己就要撑不下去,可在肚子饱饱的,陡升困意,她的脑海闪过一个念头——
也许,等明天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清洗完盘子和筷子,等啊等,那个洗澡的人还不出来,她倚在沙发上,抱着小靠枕,泛起嘀咕:“怎么比女孩子都能洗……”
这么久,再多灰尘也没得藏,身上的皮都要擦掉了吧。
怎么还不出来?
她好想去门口敲一敲,问一问,可又不好意思。
“你再不出来,新闻就要被我忘得差不多了耶……”她自言自语地打了个呵欠,眼皮又一下没一下地打架。
等钟衍真的走出热气腾腾的浴室,擦着滴水的头发,沙发上多了个横卧在那里的梁家宁,小脸埋在发丝里,两手还抱着那个软软的枕头,细细的睫毛栖息在两眼周围,徐徐的呼吸带着一股奶香?
奶香?
再往旁边看,饼干盒被打开,显然味道是从那里飘出。
弯腰把饼干盖子扣好,钟衍蹲下来,端详那安详的睡眼,倏地注意到她的眼角挂着一滴小小的泪,偶尔,还能听到浅浅呓语,虽然不大清楚,也能判断得出是在喊“爸爸”。
钟衍苦笑着低嗤:“你可不要把我当‘爸爸’……”转身去卧室拿了套新的被褥,严严实实盖住她陷在沙发里的瘦小身子,而后关上电视和壁灯,回自己的屋睡觉。
看来没法吹干头发了,不然吹风机一定吵醒那丫头,到时谁也别想睡!
嗯……鼻子似乎有点不大通畅……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伸了个懒腰,梁家宁爱困地坐起身,揉揉双眼,视线逐一对准客厅里的摆设,刹那间,所有记忆回溯——
“天啊——”猛然起身,四下看看,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从她身上滑落的被褥,“我怎么睡着了?”
钟衍人呢?
“钟衍?钟衍?”
叫了两声没回应,她先后推开厨房的门,浴室的门,客房的门,都没发现踪迹,最后一间是主卧,鼓起勇气,握住门把,稍稍打开一点缝往里看。窗帘拉着,只能瞧见有个背对自己的人裹着被子仍在睡,怪了,钟衍不是有晨练的习惯吗?着实没有道理天光大亮还赖在被窝里睡懒觉。
“钟衍?”就算要走,她也不能不告而别。
钟衍闷哼两声,听上去鼻音有些重。
“钟衍,我要走——”不小心触到他伸出被褥的臂膀,烫得惊人,令她反射性地收回手,“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钟衍慢吞吞地睁开双眼,喉咙甘涩地闷咳了声,一骨碌翻身坐起,手掌按在额头上,“你要准备走了吗?”
“你嗓子好沙哑。”她有些担忧地盯着他,“是不是在发烧?”
“可能吧。”肌肉发酸,嗓子和脑袋隐隐作痛,多半与昨晚上没等头发干就睡觉有关,钟衍强打精神下地,“我先送你回去,等等,你现在和你养母住在一起,不会不便吗?”
先不说那群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养母会让她好过?
“我暂时搬出来了……”她苦笑,“目前住在欢欢临时找的出租房,妈妈那边需要时间来冷静,而且我们也报警了,一有音音的消息,我会立刻跟她们见面。”
“也许梁家音和那个……咳……叫霖哥的人远走高飞。”钟衍的头有点晕晕沉沉。
“钟衍,我觉得音音不会不顾爸爸的情况,强行敲诈那笔钱,再说事后爸爸去世,都无动于衷也不露面,除非——”
“除非有人囚禁她,让她无法脱身,只能成为别人勒索的筹码。”他替她说完所有的推测,然后又咳嗽起来。
“对……”梁家宁皱起眉,“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这点小事去什么医院。”他扬起睡衣的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盗汗,“你住的出租房在哪里?”
“在飞霞路东。”
“咳……那里离机场大巴站点远得很!”钟衍无力地瞪向她,“咳……每次上班要多跑……咳咳……多少路?”
“我会早点起来。”见他扶了床头一下,梁家宁赶紧搀住他,果然,又是那种火烫,“不行,一定要去医院。你别忘了,现在H1N1在到处爆发,体温超过37度的人在安检会被卡住,何况你还是机长?”就算手边没有体温计,她也能确定他的体会不会低于三十八度!
不得不承认她的顾虑有一定道理,钟衍按住她的手背,“那你跟我一起到医院,去发热门诊查一下。”
他们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挨得很近距,若有闪失,也很有可能传染。
“嗯……好吧。”
但愿他们没有这么倒霉。
医生是不会客气的。
尤其面对全球大规模爆发的局势,即使是疑似病人也不能掉以轻心,劈头盘问钟衍有没有接触过类似患者?有没有去过爆发高峰期的地方?麻烦就麻烦在他是一名飞行员,刚好之前又在日本呆过两天,出境次数频繁,碰到的流动人口太多,那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戴着口罩看不出容貌的医生推推镜片,安排钟衍和梁家宁进行采集鼻、咽拭子样本的采集,最后,吩咐他们暂时不要外出,留在家里自我隔离,等候院方24小时后的化验结果。
以上这些都还好……
真正让钟衍掉头就走的是为给他退烧,医生除了开若干退烧药,又开了退烧针。
“钟衍!”梁家宁挡住他的去路,顾不得其他病患的侧目,“你不能走。”
“难道我要……咳……住在医院吗?”钟衍没好气地说。
“你得去打退烧针啊。”她睁大眼,“一直烧着很难受的。”
“我不去。”男人绕过女人继续往医院外走,“咳……回家蒙头睡一觉……醒来什么事……咳咳……都没。”
“你怎么这么任性呢!”她主动拉住他的手往回扯,“难道一个大男人还惧怕打针?”
握着的大手猛一僵。
不会吧……梁家宁抬起头,错愕地盯着他本就因发烧而赧红的面颊,“你真的害怕打针?”
钟衍挣开她凉凉的手,面子被削去一半,闷声道:“那又怎么样?”
有点想笑,又有点不舍,梁家宁拉住他挣脱的手,柔声哄道:“去打针好不好?疼一下子而已,不会多难受的。”
她当他没打过针吗?
“疼的又不是你!”钟衍睨着她,“你……咳咳咳……想笑就笑吧!”浑身都不舒服,他也懒得再去维持什么形象,只想早早回家,躺在床上睡大觉。
真是个大小孩。
“那我跟你一起打,这样可以吗?”她托着下巴想了想,“我打疫苗,你打退烧针。”
“你没病,好好的打什么针!”气得岔了气,他弯腰又咳。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也帮我不少忙呀。”梁家宁不由分说推着他往注射室走,“不然,长期困在家里无法工作多惨啊。”
“你倒是够义气。”
注射室里好多位小朋友,梁家宁悄然晃了晃他,低声道:“你看,那个小朋友多勇敢啊。”
她就直说他很胆小不就行了?不等话落,针头刺入小朋友的胳膊里,“哇”一声啼哭,成了嘲笑她的最佳证据。
钟衍撇撇唇,“勇敢?”
“呃……”她赔笑道:“大哥哥,你就做个榜样给小朋友们嘛?”
大哥哥?亏她叫得出口,他都三十岁的男人了,那些三四岁的小家伙叫他叔叔都绰绰有余。只不过话出自她的口,柔柔软软,就像撩拨在心弦上的绵绸,滑腻得引人遐思。
可惜他的状况不佳……难以好生消受。
由于是特殊的发热病人,钟衍被接过单子的护士小姐安排到单独的小隔间,避免与其他病患交叉感染。
“打完针,我买糖给你吃。”趁着护士在准备药物,梁家宁补充。
钟衍没理会她的玩笑,“危险人群少四处溜达。”
坐在旁边从头到尾把钟衍打针时的表情看在眼里,不得不说,梁家宁在心里笑上一百遍。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男人呢?
面沉似水,咬牙切齿,五官狰狞都不足以把他丰富的神态描摹一二,尤其是裸露在空气中的那条臂膀,绷得紧紧的,青筋条条。也许,他是真的对针头有所恐惧吧……不然退烧针她也打过,哪有这么痛苦,好像比别人做了手术还要难过。
看在他听从她劝乖乖打针的分上,离院前,她再次向他确认:“真的不需要我陪你一针?”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生气地瞪着她,“哪有没病去挨针的。”
“疫苗而已……”她真的不介意,记得过去还主动去献血呢,可惜体重不够标准,没被准许。
“我说不用。”钟衍拉着她一鼓作气离开被他视为“是非之地”的市立医院门诊部。
来时人不舒服,精神萎靡,钟衍没有开车,为了避免搭车给司机造成困扰两人一路步行,出院时风势变大,又飘起纷纷雪花,梁家宁把医生交给他们的一次性口罩递出,“你也戴上吧。”
戴上去不怎么雅观,但可以杜绝风气入了鼻、口,钟衍没有拒绝。
两人走到钟衍家的楼下,梁家宁站住脚,“我……”
他回过头,盯着她被冻得红彤彤的面颊,“有什么话上去再说。”
“今晚我留在你家可以吗?”她道出考虑大半天的想法,“你现在的情况尚未稳定,我不是很放心。”
“你最好回家。”他咳了咳,“如果我真——”
“如果你不幸中奖,我被传染的可能性也很大。”她真诚地说,“与其分开两地加大范围,不如集中在一起,别担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主要是晚上很容易再烧起来,有个人照顾着点,倒水拿药总是好些。”
“……”
先不说他没那么脆弱,有些话要男人讲出比较合理吧?还是她根本没有把他当作一个男人看待?
“随便你吧。”
见他同意,她露出欣慰的笑容,“昨天感谢你招待我,今天你的饭就由我来负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