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谈恋爱
钟家。
第一次到这么富丽堂皇的别墅,本以为会令人如坐针毡,哪知这里的人都好温和,尤其是蹲在阳光室里修剪冬青的钟父,见到二儿子钟衍受伤,仍是处变不惊笑容依旧,而对初来乍到的梁家宁,和蔼得似邻家阿伯,全然没有一个大财阀执行总裁的架子。
管家把热咖啡递到梁家宁面前的小托盘里,向钟母欠了欠身退出去。
“家宁,阿衍那个有洁癖的小子去洗澡换衣,会很久哦,聊聊吧。”作为母亲,太了解每个儿子的习惯。
梁家宁的紧张因想起上次等钟衍洗澡等到后半夜睡着,反而放松下来,点了点头。
“说起来,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钟母开口。
“阿姨您请问吧。”她鼻观口,口问心,腰挺得笔直。
钟母呵呵直笑,“放轻松,我又不是你们领导,不会扣薪水啦……只想问问,你觉得阿衍这个人怎么样?”
这要怎么回答才好?哪个儿子在母亲眼里不是最好的?
仿佛看出她的疑虑,钟母笑道:“我只是好奇其他女孩子眼里的阿衍,你尽管说,没关系的。”
其他女孩子……她经常问女孩对她儿子的印象?
“他很体贴。”梁家宁也不会舌灿莲花,老老实实说,“就是……偶尔,会有些孩子气。”
“噗——”
这个笑声不是来自钟母,而是从门外的偷听者那里传来。
“钟毓,你给我进来!”钟母扬起眉,“偷偷摸摸的让家宁看笑话吗?”
“不会啦。”钟衍这个活泼的弟弟颇有几分趣味,动不动就能把哥哥气得面色铁青。
“妈,我只是觉得好笑嘛。”坐在沙发扶手上,一臂搂着母亲的钟毓转过脸对梁家宁说,“家宁妹妹,你说我哥孩子气,我跟你说喔,儿时他是我们兄弟三人里的小恶魔呢——有次爸妈为了惩罚我们三个偷偷跑去深水库游泳,差点淹死,就把我们三个分别关到厨房、花房、盥洗室,结果,你猜哪个人最先得救,还把我们都放了出来?”
“难道不是你?”钟家小弟看上去最好动,没有道理不是他。
“错错错。”钟家小弟摇着指头,“是我二哥,他被关在盥洗室,因为门被锁上,想要出去很难,他二话不说,把盥洗室里所有的水管全都打开,让水顺着池子流到地板上,再沿着门缝蔓延出去……管家吓得魂都飞了,怕他想不开赌气去溺水,所以赶紧把门打开,二哥趁管家在忙地上的水,绕到其他两个地方把我和大哥都给放出来啦。”
陈年旧事也能说得口沫横飞,足见印象之深。
梁家宁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是他……”这种豁出去的法子,真是出自钟衍所为?
“很不可思议吧?”钟母抿着唇优雅地笑。
“呃……”
“阿衍这孩子啊,认真起来就会与平时截然不同。”钟母半是宠溺半是骄傲地说,“你说他偶尔的孩子气,那才是他‘不见外’的体现。”
梁家宁忽然有些难过,“阿姨,对不起……”
“怎么啦?”钟母一愣,忙示意小儿子把面纸抽出来给她。
“我知道您作为母亲,是很心疼钟衍的,而我却使他受伤。”她深吸一口气,嘴唇颤抖个不停,“他是个出色的飞行员……胳膊被划那么一道长长的口子,使用操纵杆时会很……”
“哎呀,哪里来的傻姑娘?”钟母哭笑不得地起身换位,坐到她身边,揽着梁家宁娇小玲珑的身子,“又不是你划伤他的,要怪,就怪那个狠毒的梁家音,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从小我就教育他们三兄弟,姑娘家是要保护的,不是拿来凶的,如果他放着你不管,我才要骂死他。”
她泪凝长睫,心情复杂得说不出话。
为什么人与人的反差会这么大?为什么同在一个屋檐下,她的姐妹却恨不得一刀捅死她?
“就是啦。”钟家小弟赔笑道,“反正我哥之前为发烧的事也请了年假,让他趁机休息也好,你再哭,我哥一会儿看到,以为我们母子俩在威胁你,要你离开他呢。”
钟母语重心长地说:“这倒是,阿衍不太会说好听的话讨女孩欢心,动不动就得罪人,家宁,你可要看清他的内在本质,把握好啊……”
“对。”钟家小弟用力附和,“过了我哥这个村,就没我哥这个店!”
咿,这家人怎么说得好像钟衍没人要似的?
梁家宁破涕为笑,“怎么会,他条件好,是我高攀了才对。”
“别、别提这个。”也不晓得是不是故意的,钟家小弟上去捂她的唇,正好被从门外走进来的钟衍堵住。
“钟、毓。”
从牙缝里挤出的字足以使当事人不寒而栗,钟家小弟狡猾地闪到母亲的跟前讨好道:“妈,医生说二哥的烧虽然退了,检查结果也呈阴性,毕竟还没完全恢复,为安全起见,咱们体弱的回避些哦——”
一听就是钟家小弟在胡编乱造,院方检查的结果是呈阴性,那就意味不是H1N1,所谓“回避”就只是托词而已,再说,哪个人体弱,这个坦克兵也不会体弱到哪里……
“也好。”钟母心领神会地与笑眯眯的小儿子先撤。
这间偏厅只剩钟衍和梁家宁。
她的眼睛一直落在他的手臂上,“你刚才洗澡时没沾到水吧?”
他抬起手晃了两下,“洗澡哪有可能不沾到水?”
“谁让你非要洗……”
钟衍端起属于梁家宁的咖啡杯要喝。
“你身上有伤,喝清淡的好。”她夺回杯子。
“咖啡里面有咖啡因,镇痛效果最好。”他淡淡地说。
“又疼了吗?”她小心翼翼托起他缠着纱布的手。
钟衍皱起眉,“是啊,还被迫打了破伤风的针。”
梁家宁知道他讨厌打针,柔声说:“以后你不要这么冲动,也就不会再去挨针了。”
“难道要我看她划瞎你的眼?”他抬起另外一只手,抚她的双眼,“看不到雷达屏幕,你怎么去指挥飞机?”
“那你现在受伤,也开不成飞机。”梁家宁低下头,面颊贴在他的手臂上呢喃,“你们钟家的人都这么好说话吗?换做别人,一定会恼得要命,非报复不可,根本不会跟我坐在这里聊天。”
“我家人都很小气吗?”钟衍反问,“还是在你眼里,我和我的家人都喜欢得理不饶人?”
“不——我只是——”
“你只是在换一个方式让我不要为难梁家音。”他了然地开口,“她一再害人,不受到法律制裁,只会变本加厉,这一次,我不会再息事宁人。”见梁家宁落寞地低下头,不由得叹息,“你这样怎么得了?做人做到最基本的底线都被抹去。”
“钟衍。”听他有些松口,她揪着他的袖口。
“你这是在撒娇吗?”他挑起眉。
梁家宁鼓起勇气承认。
“撒娇有这么容易吗?”他哼道,“我被划那么长那么深一道,你却让我不计前嫌——”
她主动撑起上半身,搂住他的脖子,吻上那张薄唇。
期待已久的柔软就在眼前,而促使美味降临的原因又颇为无奈,钟衍说不出是该高兴还是懊恼。
梁家宁笨拙地抵着他的唇,低低地说:“我不是求你别告她划伤你,这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不然我会心疼——”她不是圣人,可以不计较自己,却无法不计较他受伤。
钟衍幽邃的眸子一凛,眼神柔和。
“她伙同外人骗爸爸钱的事,你别在庭上提好吗……”喘口气,努力忽略脸上的热潮,她尽量把意思表达清楚,“我会把卖掉房子的钱通过律师转到她们母女的名下,至于那个叫霖哥的人怎么指证家音,我管不到,但我希望你我不要是那个堵死她路的人。”
这丫头知不知道那个梁家音有多恨她啊?
如果她没有遇到他……
些许后怕的心情差到极点,钟衍反客为主,把舌尖探入她的口中,堵住尚未倾诉完的话,尽情品尝欠了他的那个吻。
初次跟男人吻得如火如荼,呼吸急促,梁家宁晕晕乎乎的,浑身使不出半点力,本来清晰的思路被硬生生切断,满眼满脑海都是他,软软的手臂滑落他的肩头,找不到支撑自己的地方。
钟衍没受伤的单臂撑住那振作失败而意乱情迷、摇摇欲坠的女人,若有所思地问:“家宁,你父亲的遗产也要分了吧。”
“嗯。”她埋进他的怀里,“我会跟爸爸‘断绝’父女关系,彻底放弃继承权,这样所有资产就都是她们母女的……我只是不要遗产,不是真的不要爸爸……他永远是我的爸爸……”
“我明白。”
念在养育之恩,这是她最后能为梁家母女做的,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恩再深,情有限。
她的情是他的,决不允许再有人伤害。
谈恋爱是什么滋味?
学生时代总看到同学出双入对,那时她无法深刻体会,在被人以受不了她不解风情的理由甩了N次后,终于,遇到一个包容她的好人。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就是说她吧?
梁家的事告一段落后,她比受伤的钟衍先恢复上班,下班后就会到他的公寓看望他,偶尔晚了就留宿在客房,白天一起出门到菜市场买菜,一起挽起袖子下厨,一起看看鬼片,倒也自在。
梁家宁不晓得其他情侣都做什么,也不晓得别人的女友怎么惹人疼,反正钟衍不介意她一板一眼就好。
由于要陪钟衍,回租房次数锐减,看心理医师更少,好几次欢欢去找她都扑个空,后来约在甜品店见面,劈头就问:“你是不是和那个富家子同居?”
当时她一愣,不知怎么说才恰当,要说同居,她没搬到钟衍的公寓啊,只不过去的次数多了些……她没想那么多,只希望能好好照顾男朋友,某几次留宿在他家是方便而已。
“你——”廖欢欢一勾她的小脸,“还是处女吧!”
含在嘴里的奶茶差点喷出来,梁家宁低嚷:“欢欢!你说到哪里去了?”
廖欢欢耸肩,“这有什么害臊的?你都在他家里留宿,别人会怎么想?这是早该考虑到的吧……”摸着下巴寻思道,“不过他把你放在眼皮底下,却没碰最后一道线,还是尊重你的。”
钟衍会在两人嬉闹时吻她,也会在吻得她神魂颠倒时罢手,好几次衣服都脱离了原有位置,最后生生被拢回来,男人强忍激情会很痛苦,见他大冬天去冲凉的次数越来越多,她也不是不懂那意味什么……
他的确很疼她。
“是的。”梁家宁露出恬静的笑,“他对我很好。”
“既然不计较那么多,对你又是很真诚的男人,就该放手一搏。”廖欢欢郑重其事地建议。
“搏什么?”她一头雾水。
“傻瓜。”廖欢欢捏了捏她的秀颊,“你在这方面简直跟斗真不相上下,都笨得不开窍!拜托,你时不时夜宿在他公寓里,是不是清白的谁知道?这要别人怎么看?若你们顺利结婚,那就不算什么,如果将来他另外又找女人,你先前的名声就会让你很难再找其他归宿,懂不懂?”
再白一点就没法子说了。
“你是要我向他求婚?”梁家宁遗憾地摇头,“我还有孝在身啊。”
“老天——”廖欢欢趴在桌子上,“谁让你跟他求婚的?哪有女人主动向男人求婚的?我是说让他向你求婚,就算暂时不能结婚,也要先订婚,确定一个名分,钟衍的家世背景不错,他也三十了吧?从你说的那些事来看,他家里的人也没有势利眼,你嫁过去不会吃亏——呐,我是为你好,你孤身一人,很吃力的,早点找到依归,你老爸地下有知也会放心的,至于守孝,要么三个月内结婚,要么就守三年啊,你是女孩子,等到二十七的话,很吃亏喔。”
“三年后也才二十七啦。”她虚弱地笑,“又不是如狼似虎的三十岁,我不怕的,再说,我信得过钟衍。”
“你!你你你太不听话了!”廖欢欢气得一拍桌子,“男人不怕大,越大越矜贵,女孩子过了二十五岁,从科学角度说身体就逐步衰退,没法子跟刚毕业的小姑娘比青春,将来,吃亏不要跑来跟我哭诉。”
“欢欢……”梁家宁柔声唤。
“哼!”
“欢欢……”
“停停停!别用你那种小白兔的眼神看我,也别用那种嗓音叫我,我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梁家宁冤枉不已地闭起唇,心里无奈之极。
钟衍发现在梁家宁在偷看他。
从他们一起去量贩采买新鲜蔬果开始,那种奇怪的窥视就没停过。他是不介意她把眼神都停留在自己身上啦,可梁家宁并不是这种性格,就算习惯了他的亲密碰触,也害羞得厉害,人多时,就连拉个手都会脸红得像个苹果,若再夸张些,当众亲吻她一下,恐怕会有好多天没人去理他的死活,因为她会找个乌龟壳缩起来。
转了大半天,手推车里都没什么东西,显然采购二人组心不在焉。
钟衍索性将她带到超市一隅的冰淇淋卖场,点了份新出的“香蕉船”坐下来,面对面等服务生端盘。
“冬天吃冰淇淋不太好吧。”梁家宁盯着色彩绚丽的广告单。
“所以我们才两个人吃一份。”他不甚在意地说。
“喔……”梁家宁突然说,“钟衍,我想晚上回家了。”
“回家?”他先愣,然后笑道:“回哪个家?”他们彼此还分家吗?他虽没去她那小得只容下一人落脚的租屋,可她没少在他那里过夜,有时说“家”时都会自发带入同一个地方。
“我那里啦。”在服务生端来香蕉船时,她临时收口,等人家离开,才又小声说:“你明天上午不是要飞伦敦?但我没有班耶,如果睡得晚,会影响到你休息——再说——你早上起来又会吵到我。”
小骗子说谎了。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小勺子,把香蕉船上点缀的樱桃瓣盛起,送到她红润的唇前,“是吗?”
她言不由衷时眼睛就会飘啊飘,此刻,落在他保养优良的指尖上,不好意思地伸手接过他的勺子,而钟衍没有像往常那样放开,而是执意要她就着他的动作去吃。
“钟衍?”
没理会她的疑问,钟衍我行我素地动了动手臂,“我的手刚恢复不久,不能抬太久哦。”
他的伤果然是她的杀手锏,小白兔乖乖进食,大灰狼满意地颔首。
“你去见过廖欢欢以后,整个人就怪怪的。”他在她吃下一口香草味道的冰淇淋后,支着下巴,悠染开口,“她是跟你谈些什么?”
“啊,我哪里有怪怪的!”她放下勺子,摆出自以为自然的状态,“你是不是敏感啦?”
“你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他也盛了一口凉冰冰的冰淇淋,“那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梁家宁立刻捂住脸,“骗人啦,我的脸一直这个样子。”
“那你挡什么?”他懒懒地说,“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钟衍。”她鼓起腮帮,真的有点生气。
“好啦,我开玩笑的。”他见好就收,始终保持优势,“家宁,咱们之前约法三章过,有什么关于对方的想法,要坦白说出来,不隐瞒,不勉强,你真正做到了吗?”
“呃——还是让你看出来了。”她吸吸鼻子,“好啦,我只是想问,你会不会介意我变老?”
“啊?”钟衍一时没太反应过来。
“我不可能永远都二十四岁的。”欢欢没有说,梁家宁还不大注意,经过那番好意的耳提面命,走在路上,有意无意观察了不同阶段大女性,真的是天壤之别,青春亮丽的大学生跟持重的上班族,不站在一起不明显,若并肩,那确实是大学生的朝气迷人。
随着岁月流逝,男人会不喜欢天真可爱的女孩子相伴吗?
她刚毕业走上工作岗位,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校园里的稚气,时不时听他说自己傻,起初充满怜爱,那若是久了,她不再年轻懵懂,会随历练厚重,性格又不像某些活泼外向的女人能抓得住男朋友的心,到时怎么办?
她是一个相当重情的人,失去爸爸就像失了半颗心,好在困难的日子里有钟衍慰藉着受伤的她。
假如,钟衍不要她了呢……
“哈。”钟衍好笑地问,“家宁,你记得我今年多大吧?”
“三十。”他不是应该比她清楚这个答案吗?
“你不可能永远二十四,我也不可能永远三十。”他心平气和地说,“你比我小好几岁,别在我老的时候,丢下我,去寻找你的再一个春天,我就谢天谢地了,懂吗?”
“我应该不会。”不是工作的关系邂逅到他,她会一辈子都没勇气去主动和男人搭讪。
“应该?”听到这个回答,钟衍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笑,“这么说你还有可能丢下我不管的?”
“你真要我管吗?”她反问。
他一时窒住,意识到话题再往下,可能要触及到他暂时不想谈的内容,硬生生咽回去,然后笑道:“赶紧吃吧,一会儿要化了。”
她低下头,默默地吃着香蕉船,也不再多问。
女友如此柔顺,应该值得高兴,总比成天有人追着问“你爱不爱我”、“我们什么时候结婚”要好,不是吗?然而,被他三言两语就给打断话,她就没有很想从他这里得到的吗?
爸妈不会干涉他的婚事,是他自己有心结,若是眼前这个女人多哄哄,多撒撒娇,多对他下些工夫,也许,会有不同的结果?
一手撑着跳个不停的额际,钟衍闭眼,顿觉无比混乱。
也许如钟毓说的,他是太难伺候了点。
注意到对面的男人气色不太好,她担心地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腕,“你是不是不舒服?剩下的我吃掉好了……”
“……”
前半句是很关心他,怎么后半句很像夺食的口吻?
他毫不客气地把属于剩下的雪糕跟香蕉片吃得干干净净,再拿起面纸擦向她的唇角。
“吃得哪里都是,我有跟你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