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前任未婚妻
没料到在伦敦一连数日的大雾到了可耻的地步。
希斯罗机场的能见度不到五十米,这种可视距离别说起飞,就算是在滑行道上来回兜圈,都有可能跟对面停着不动的飞行器来个亲密接触。为了所有乘客的安全着想当然推迟航班。
暂住伦敦市中心的钟衍,惊奇地发现,前两天手机还有短信,返航前的晚上却什么都没。
仿佛整个世界没人记得他的存在,也不在乎他是不是隔天回国,是吗?
好,很好嘛。
到第四天,雾霾一扫而光,久违的阳光露脸。
心情差到谷底的他在签派人员的估量下,勉强放行,风水轮流转,他康复以后,搭档司靖平就病了,请假之余,公司派来年轻的飞院毕业生作为副驾驶登上空中客车,与他往返这趟行程。
没人在耳边轰炸,没人四处种桃花,乘务员也不会殷勤地端茶倒水,算不算是一种……难得的清净?进入M市的扇区,当班进近管制员是熟悉的男同事,说起来,他很久没有遇到她执话筒指挥调度,不知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专门回避同班?
嗯,那个人会有这种心眼吗?
钟衍面无表情下了飞机,拎着外套,提着皮箱走出一楼大厅。快要过年的关系,运量明显比平时多上几倍。
迎面他遇到应当在家里睡大觉的司靖平。
“你干吗?”钟衍狐疑地问。
司靖平上下打量他,“你什么都不知道?”
钟衍无所谓地扯嘴角,“是工资上调还是带薪放假?”有某航飞行员罢工的例子在那里,同行间的人心知肚明,他们不被降低薪酬就不错了,全球经济萎靡的环境下,还想上调,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郝嘉利回来了。”司靖平直接把炸弹丢出。
跟预期的反应差得有点……大,不,是大相径庭!以往提到“郝嘉利”三个字,钟衍会立即翻脸,更别说那三个字代表的人回到跟他同在的M市,而他兴趣缺缺地只让眉毛动了动。
“是吗?”
“她在昨天晚上到M市的。”司靖平察言观色继续说,“她问我,为什么你换了手机号?”
“于是你告诉她了?”钟衍继续向外走。
“没。”司靖平跟着他走,大手不忘挥舞向电梯上下来的空姐,“因为不巧刚好手机电话簿被小侄女给消掉,还来不及一一备载,呜呜呜……我那一堆花名册啊……”察觉寒光射来,立即恢复如常,“哦,所以我没有法说,让她亲自来问你啰。”
顿住脚步,钟衍敏感地抬眸,“什么意思?”
“她说她会去你家找你。”司靖平的笑渗透一丝看好戏的味道。
钟衍狠狠瞪着他,“你告诉她我家公寓的位置?”郝嘉利只知道钟家在哪里,却不清楚他这三年内自行购置的房产。
“担心什么呢?”司靖平勾住他的肩,“就算你不在家,她也不会被拒之门外无法入内啊。”
他烦的就是这个好不好?
他不在家时,会定期请钟点工来打扫,但跟家宁交往后,这件事落在她的身上,也就没再请过外人,于是,只要他有航班出国,那么她都会住在他家里打点一切,等他回来。
回家就能看到家宁忙里忙外,那是钟衍最近很习惯的事,忽然冒出一个三年不见的人,还是在他不在的前提下……
不安逐渐扩大。
“难怪没电话来。”
司靖平瞅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你自言自语说什么呢?”
“靖平。”钟衍没有连名带姓地叫他的搭档,“我忘了对你说,昨晚萧岚接受一个外国人的求婚。”
“嗯,你说啥?喂——喂喂喂——”
乘务长萧岚是司靖平的目标之一,不过,显然当局者迷的人是没注意到在“之一”上花费了太多精力,所以时不时强迫自己去雨露均沾,好借机表现他的博爱。
“我看她有归宿挺好的,比跟着你强。”钟毓头也不回地冷笑道。
“你这个死小子!竟然不打电话告诉我——”
“哈。”
你来我往,无非是个礼尚往来。
对司靖平不须客气。
不等钟衍开自家的门,门从里面打开。
那不是梁家宁。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从门边探出消瘦的身子,向他露出微笑,然后极其自然地攀上他的肩,踮着脚尖在他的面颊上一吻。
“好久不见啦,阿衍。”
透过女人的肩,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客厅内沙发上坐着的才是梁家宁,她也朝门外看着,对于他们的亲昵,并没有太大反应,那张清丽的脸颊一如几日前他离开时恬淡。
她是没心眼到嫉妒都不会的吗?
一股子怒火在悄然壮大,他不着痕迹地拉开怀里的女人,淡淡地说:“你回国了。”
“是我回来了!”郝嘉利笑眯眯纠正他。
“嗯——”他沉吟着瞥了眼一语不发的梁家宁,“既然你回来,跟我出去吃饭好了。”
“我要吃火锅。”缠住他的臂弯,郝嘉利提出要求。
“你的食道受得了刺激食物吗?”
“你还是这么关心我。”郝嘉利的笑容更加灿烂,“放心,我不吃辣的,只涮涮蔬菜而已……只是好久没有回国吃道地的火锅,很想念呐。”回头对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梁家宁招手,“家宁,一起走。”
梁家宁笑了笑,“不用,你们久别重逢,好好聚一聚吧,我等下就要回家去,明天一大早上班。”
“啊,你不会不高兴吧。”郝嘉利晃了晃钟衍,“阿衍你怎么不说话?女朋友要走啦!”
“她说得没错。”钟衍平静地说,“管制员不能熬夜太晚,尤其是早班,让家宁走吧,我们吃到几点都没所谓。”
“你这人还是——”郝嘉利本想说他几句,忽又咽了回去,若有似无地笑着摇头,拎起放在玄关的包,“那我现在就可以走,你呢,大飞行员,可以出发了吗?”
“走吧。”钟衍没有看梁家宁,率先踏出屋门。
郝嘉利走前向她摆摆手,“那我们去吃火锅啦,下次再请你一起喔。”
“好。”梁家宁挥手。
门关上的同时,她站起身,走到窗边,静静等待乘电梯到达一楼,走出公寓楼的那对男女。
“原来就是她……”
从钟家小弟那里听说过关于郝嘉利的事:她是钟衍的青梅竹马,也是差点就做了钟家媳妇的未婚妻,后来不知为何,她在结婚前逃婚,让钟家发一堆喜帖,差点下不了台。
然后,三年后的今天她回到M市,大大方方来找昔日未婚夫。
在钟衍回家以前,她正在厨房里边看单子边研究怎么做温补汤,雪耳、淮山、红枣、玉竹、党参、莲子、北芪、枸杞摆了一炉台,刚说武火煮沸,换成文火再煲两个小时就大功告成,郝嘉利恰好登门造访,看来,她做的汤没有办法让他趁热喝了。
站在男友的立场上,梁家宁是对郝嘉利过去的行为有所微辞,可是,当她听到真正的内详,久久无法平静。这也是钟衍回来叫走郝嘉利,两人看上去依旧亲密无间,而她都没有太大反应的缘故——
“三年前我得了食道癌。”
怎么会有人得了癌症还能这么坦然自若?郝嘉利那张美丽面容全然不见恐惧与倦意。
“那……你现在……”梁家宁仔细地看看大冬天紧身******加皮靴打扮的时尚女性。
“放心啦。”郝嘉利笑容可掬,“如果还带着病,我怎么可能离开康复中心到处走动?那时快要和钟衍结婚,忙得晕头转向,我只以为是食欲不好,咽不下去东西……后来发现胸痛,早上起来呕血,吓坏了,赶紧去看医生,结果被告知是食道癌中期。”
“中期。”梁家宁喃喃地重复。
“是啊,我算是幸运的,要感恩了。”郝嘉利乐天地笑,“真要是晚期的话,我大概真的没法看到阿衍的女友了。”
闻言,梁家宁很不舒服很难过——她确定这不是嫉妒,而是同为女人,为郝嘉利的话心痛。
换成是自己,一场大病过后,未婚夫成了别人的男友,她会笑得出吗?
“我这个人呢,一向喜欢笑。”郝嘉利呵呵地笑,“你让我哭,我会好难受的呀,我同样也见不得别人掉泪,认为世上所有的人都该开开心心……当时我那个病虽然不是晚期,终究不是早期,稍有不慎或发生个意外,随时恶化,医生跟我说,接下来我要面对的很多事……尤其是放疗,我这个人除了爱笑,还很爱美啊……你要我骨瘦如柴,光着脑瓜面对那么帅的钟衍吗?我是打死也做不到的,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我先踢了他,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他也好好的,又找到了你这么温柔的女友……呐,老天对我不薄的。”
什么不薄啊!
含着金汤匙出生,样貌好,身材棒,哪知婚前发生癌变,要治疗又不想让亲人爱人看到,找个理由离开他们……不管这边的人会不会怨她,不管别人怎么看她,一个人跟着特护背井离乡,悄悄找个地方躲起来治病,不管怎么掉光头发,不管怎么辛苦,都努力配合治疗,等待恢复的那天,这就是那个让钟衍三年不曾提起的郝嘉利?这就是那个连她都无法不敬佩的女子?
钟衍,钟衍,在你心里真的不爱郝嘉利了?
钟衍,钟衍,你那么聪明会不理解郝嘉利?
钟衍,钟衍,郝嘉利靠她的毅力撑过来了……
人不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许,在吃过那么多苦以后,郝嘉利的后福也该到了,是不是?
“你说过不吃辣的。”
拿走她面前的小配料盘,钟衍无视郝嘉利祈求的目光,自己享用。
“就一口啦,好不好嘛?”郝嘉利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千金大小姐的形象在最爱的火锅面前荡然无存,“阿衍,好阿衍,你最了解我的,知道爱辣椒的嘛。”
她等这一天等了好久的。
“不吃辣椒不会怎么样的。”钟衍抄起公用筷,把热腾腾的火锅里蔬菜夹起来,放到她跟前,“别让我改变主意,否则,咱们到对面去吃煮面。”
“好啦。”她噘起红唇,“你还是老样子嘛,一点变化都没。”
“你错了。”他拿起手边的啤酒,大口大口喝着,“我不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无所谓的人。”
“喔。”她眨眨眼,“是梁小姐改变了你?”
“你跟她说了多少?”钟衍不答反问,“关于我们的事。”
郝嘉利一手托着下巴眨眼,“我以为你无所不知呢。”
“要说不说随便你。”他继续喝酒。
解决掉一块豆腐,郝嘉利这才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抿抿唇,“你不觉得她有权知道你和我之间发生的事?”
“有必要吗?”他长眉微拢,“那是过去的事了。”
郝嘉利的眼底掠过一抹黯然,很快又笑嘻嘻道:“那是,你说得不错,当我初次和她见面,也没啥共同话题,自然而然就说起以前啦,不过,你放心好啦,我没说你的坏话,比如你洗澡洗一两个小时啦,比如你怕打针……”
“郝、嘉、利。”
那绝对是隐隐含怒的口气,郝嘉利缩缩脖子,“别那么小气嘛,这里没外人,难道我说说也不可以?”
“这种事不用你说,她也知道。”那女人等他洗澡等睡着,甚至要陪他一起打针,世上再找不到能让他如此安心的人了吧。
“这次回来你有什么打算?”
郝嘉利咬着橘子汁里的软管,嚅嗫道:“就重新去我爸公司帮忙啦,你也知道,我走这三年,偌大公司都靠他一个人在忙,既然我活蹦乱跳回来,肯定要去分担些。”
“量力而为。”他温和地说,“定时去医院复查吧。”
郝嘉利的心微微酸涩,“会啦,就算我不去,也会有特护押解我去检查。”
“那就好。”
见他不再说什么,她也沉默下来,修长的手指缓缓越过两人胳膊的之间的缝隙,慢慢覆上,而掌心下的大手动了一下,却没抽开。
“阿衍,三年前我只留下一封信就走,你恨不恨我?”丢下那么大的摊子给他收拾,对外什么都不说,这就是她,一个大小姐习惯的作风。
“你说呢?”他静静地望着电磁炉侧面映出的两人。
“我说你没有。”她忽然松开手,又笑了,“钟衍真的生哪个人的气,就不会再理她。”
“算你有点小聪明。”钟衍哼道。
“对不起啊。”她趴在桌子上,低低地说,“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你的爸爸妈妈,对不起你家亲戚朋友,对不起……对不起你……”
“知错就好。”他把剩下的菜一口气都丢进锅子里煮,“不过,多半再给你一次机会,同样会发生那种事。”
“还是阿衍了解我。”她把身子斜靠在他身上,“从小到大,爸妈只是疼我,却都没你这么了解我。”
“郝小姐也不需要每个人都理解吧。”钟衍借着涮菜的动作,不着痕迹与她保持些许距离,“再说,你的离开,也让我意识到一些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谢谢你。”接过又落满菜的小碟子,郝嘉利的笑掩去落寞,一语双关。
谢谢他等她三年——
她任性地留信,说再过三年,她若健康回来,要他再娶她一次。
也许真的是他和她的缘分尽了,他没有在那三年找任何女人,而在三年后的日子里遇到梁家宁。
这是在她回来以前发生的事,因此,是她回来得晚了,不是他不守诺。
他素来对女人视若无睹,什么情啊,爱啊,全然无感,唯一放在眼里的例外是母亲和从小被双亲叮嘱要好好照顾的她,那么两人的结合,自然是两个家族的乐见,无不被世人祝福。
显然,这里也有个例外,老天爷不怎么满意顺其自然的安排。
三更半夜有人在敲门。
睡到一半迷迷糊糊爬起来,一不小心碰到门边,痛得梁家宁清醒不少,走到门口,透过窄小地猫眼一瞅,站在外面的正是那个应该陪前未婚妻在外夜宵,偏偏出现在眼前的钟衍。
吃惊地拉开门,顿时飕飕的冷风灌入,只穿了薄薄睡衣的她一哆嗦,“快点关门。”
反手关上门,钟衍不悦地说:“你就不会披着衣服再下床?”
“我再起晚点,你不是要破门而入了?”明明敲门那么不耐的是他,干吗非要在她头上算账?
扭开一盏小台灯,她为他抖了抖大衣上的雪花,“十一点多了,何必跑来我这里?”
“不然我该去哪里?”他口气不善地问。
她愣了一下,然后避开他犀利的眸子,“多陪陪郝小姐,她一路走来也挺不容易的。”
“你很了解她吗?”他放下拎着的袋子,把外卖的冰糖雪梨粥取出,倒在小茶几上的杯子里,“喝了再睡。”
梁家宁以为他不知她最近嗓子不舒服的……
“哦。”捧着热呼呼的粥,她一小口一小口地饮啜着,心也热乎乎的,直到喝完,放下杯子还意犹未尽地舔唇,回味无穷,“真好喝,你在哪里买——”不等她的话说完,唇就被他封住。
热切而又带着点狠劲的吻刺痛了她软软的唇,梁家宁的喉咙发出小小的呜咽,一双手推了又推,但无法撼动他倾向自己的修长身躯,甚至意识到腰已被他紧紧扣在怀里,寸步难移。
“钟……钟衍……”好不容易等他放开她的唇,梁家宁喘息道,“你,你怎么了?”
“这不是明摆着?”他懒得废话,唇顺着她的颈项一路下滑,若有似无地掀起她的睡衣,那松松垮垮的薄衣哪里禁得起撩拨,早就镇守不住岗位,露出雪白的肌肤,小巧的肚脐。
“钟衍——”她闻到一股刺激性的酒精味,“你喝了酒?是你开车吗?”不要告诉她,他是让郝大小姐送他到她家楼下的。
“我打车。”他不耐烦地把她抱起,往卧室里走,“你讨厌酒的味吗?以前你没说过……”
那根本不是重点!
“钟衍,你想做什么?”他们有过好几次擦边球的经历,都在她七昏八荤下及时止住,是什么让他改变主意?
钟衍撑起双臂,居高临下地盯着被压制在身下的无措女子,“那你没有话跟我说?”
“呃——”她此刻只能盯着他敞开的结实胸膛,早就短路了好不好?哪里还能想到更复杂的事情?
“既然没有那我开始了。”
等——等一下啦——
微弱的挣扎在蛊惑她的男色下,根本溃不成军,很快,梁家宁就迷失于温柔又神秘的领域,难以自拔……微微的疼痛与交融的亲昵,分不清哪个才是瞬间真正的感受,交织的呼吸,使她与他的心跳在某一瞬间同步,而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被翻转过去的光滑脊背上,流连忘返。
“钟衍!”她弓起身,忍不住喊他的名,眼角溢出高潮难耐的泪。
他搂过她软绵绵的娇躯,一手插入柔软的发丝里,紧贴耳边厮磨:“还是没有想跟我说的话?”
梁家宁枕在他浸湿的胸前,到嘴边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在用力点了一下又摇摇头,细臂环住他的腰,半睁着眼,怔怔发起呆。钟衍勾起被褥裹住他们激情褪去渐渐降温的身躯,听不到想听的话,好歹在更进一步拥有彼此之后,有些事,慢慢会稳固下来吧……
“睡觉,明早你还要上班。”
“那你就不该来——”下面的话又被温润的唇堵住,她哀怨地瞅着那双黑暗中无比璀璨的眼眸,深深叹息。
怎么办?
这样子如何让她割舍得下他?本来都已打算好下一步,方才被他莫不吭地将了一军,不但失了心,也失了身。
早先的困意一扫而光,等啊等,好不容易抱着她的男人先行入睡,梁家宁轻手轻脚脱离他的臂弯,悄悄下地,捡起被撒了满地板的内衣、睡衣,然后回头凝望着那张熟睡的容颜,俯身轻吻上他的眉心。
“她和你有过去,我和你有现在,那就让一切重新开始,好不好,看看谁和你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