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4)
很快,中国驻德国公使许景澄,按着国内的指示,向法国驻德大使,表明了大清国想通过再次谈判解决越南争端的意愿;中国驻英公使馆也派英籍官员马格里,与法驻英国公使馆官员频繁接触,转达同样的意愿。
同时,中国驻美公使馆、驻俄公使馆,也秉承总理衙门的谕令,纷纷行动,利用各种机会与法国人接触,透露想重开谈判的意愿。
但法国因北越战事颇顺,海上亦很得手,不想停战。中国各公使的努力均告失败。
慈禧太后无奈之下,只好再次着李鸿章想办法,与尚未撤离的法国驻天津领事林椿沟通,探询中法有无谈判的可能。
李鸿章于是专委曾在法国留学多年的马建忠来办理这件事。马建忠开始与林椿秘密接触。
在接触过程中,林椿按着茹费理的指令,向马建忠提出许多不合情理的要求,根本没有谈判的诚意。李鸿章再次函商美国驻华公使杨约翰,希望美国人能站出来调停。
杨约翰请示国内后,同意了李鸿章的请求,决定斡旋中法之间的越南争端,李鸿章见函顿喜。但茹费理接到美国公使馆递交上来的照会后,却希望美英共同调停此事。
英国因有赫德与金登干的勾当,明确表示不希望美国参与此事。美国只得停止斡旋,形势逼迫大清国硬着头皮也要同法国打下去。
敲诈勒索
光绪十一年(公元1885年)二月,北越法军经过充分准备后,开始对驻越清军大举进攻。
清军从一开始便连遭败绩,法军仅用十天的时间,便占领了中越边界重镇——中国境内的镇南关。
两广总督张之洞无奈之下,只好重新起用已休致多年的原广西提督老将冯子材,并连续向北越增派部队,希望能尽早扭转局面。
此时,大清国总理衙门以“广东海防、福建海防、援台规越、滇桂用兵”等名义,向汇丰银行已陆续借款七次,总数高达库平银①一千二百六十万两白银,而且还在同其他国家的银行继续商借。
北越法军此时已从镇南关向中国广西内地纵深推进。三月十六日,法国北越军统帅波里也命令谅山前线军队,攻取中国驻越军队囤粮基地——广西重镇龙州。他在命令中这样写道:“部长通知我,正与中国进行谈判(指赫德、金登干二人),这次谈判似乎是严肃而有诚意的,他认为若能对龙州有所动作,派骑兵前去,将大有裨益……我希望你明天的行动能给中国军以新的教训。”
此时的茹费理可谓狂妄极了,也得意极了。但张之洞此次起用的冯子材,却偏偏是法军的克星。冯子材字南干,号萃亭,广东钦州人,行伍出身,身经百战,是个勇略兼备的人物。冯子材于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出任广西提督,光绪元年(公元1875年)调任贵州提督,光绪七年(公元1881年)回任广西,次年因受排挤病退。冯子材守边关多年,最善于利用地形作战,是出了名的“地形军门”。冯子材在任期间,曾多次率军入越替越平叛,在越南有很高的威望。
冯子材此次带病出山,名义上是广西关外军务帮办,实际上就是对法作战的前敌总统帅。他上任的第一天,先骑马对镇南关一带的地形进行了勘察,然后便传令下去,让各营修筑长墙,重新布置兵力,并着人在高山上竖旗一面,称:法军来时,此旗未举,不准开枪;此旗一举,不准后退。冯子材就在旗下指挥作战。战壕、长墙布置妥当,冯子材便密令麾下两营人马开赴越境前沿去引诱敌军。
三月二十三日,法军前线司令尼格里率兵分三路杀了过来,一路毫无阻挡,仿佛清军一夜间全部跑掉。
尼格里见此情形,哈哈大笑道:“大清国如此不经打,可见茹费理首相何其高明!”说完忽然拔出指挥刀,大吼一声:“大清国,征服你的法国勇士来了!”
尼格里话音刚落,高山上忽然竖起一面大旗来,旗上明晃晃地绣着一个斗大的“冯”字;随着大旗的竖起,四周陡然响起一阵枪声来。
法军猝不及防,慌忙抵抗。激战一昼夜,法军伤亡惨重,清军虽也死伤极多,但在冯子材的沉稳指挥下,却越战越勇,终使法军大败而逃。溃逃途中,法军统帅尼格里中弹身亡,法军更加溃逃如水。
冯子材乘胜追击,一举收复谅山等地。广西举人张秉铨特为这一战赋诗一首,描述当时的情形:“连宵苦战不闻金,枕藉尸填巨港平。群酋存者戴头走,前军笳吹报收城。南人鼓舞咸嗟叹,数十年来无此战。献果焚香夹道迎,痛饮黄龙何足算。”
与此同时,北越西线的滇军于三月二十四日,也在临洮府大创法军,相继收复被法军占领的防地多处。这时,在中国南海横行无忌的法国远东舰队,在攻击镇海时也遇到阻拦。
镇海是宁绍台道薛福成的管辖区。薛福成见法舰行来,当即命令炮台各将士齐把炮口对准舰队的旗舰轰击。薛福成称此为攻敌先攻帅,能有事半功倍之效。
此话被薛福成言中,孤拔当真被打伤,法舰队只好转攻澎湖;孤拔到澎湖不久便死去,孤拔成了孤鬼。副司令利士比暂时接任远东舰队司令一职。就在谅山大捷的当日,早就对战争不满的法国巴黎百姓,举行了大规模的示威游行。他们冲到波旁宫门前,连连高呼:“打倒茹费理!打死茹费理!消灭茹费理!”
当天晚上,茹费理在议会的一片反对和谴责声中,被迫下台了。但就在这时,受总理衙门全权委托的金登干,在巴黎与法国外务部政务司司长毕乐的谈判,差不多已达成完全协议了,就剩了画押钤印。
赫德为了不使前功尽弃,怕总理衙门因为谅山大捷而重新与法国订约,于是快速打电报给金登干,令其迅速与法定议。
赫德在电报中说:“总理衙门唯恐谅山胜利会使宫廷听从那些不负责任的主战言论,急于迅速解决。一个星期的耽延,也许会使我们三个月以来的不断努力和耐心所取得的成就完全搁浅。你可斟酌以上所说的相机行事。”
赫德电文中所说的总理衙门,其实就是奕劻,而指使人则是奕譞。“那些不负责任的主战言论”云云,主要指的是张之洞、翁同龢、李鸿藻等人。赫德希望金登干马上与法国定议。
李鸿章也在谅山大捷消息传到的第二天,收到法国驻天津领事林椿从上海发来的电报,电报称接到国内的指令,希望能与中国重开谈判。
李鸿章知道此时与法议和成功的可能性较大,于是致电总理衙门:“谅山已复,若此时平心与和,和款可无大损,否则兵又连矣。”
李鸿章满怀希望地等待着恩准的圣旨。依他当时的想法,就算与法重开谈判,有资格坐在谈判桌前的,也应该是他李鸿章而不会是别人。
且说金登干接到赫德的电报心领神会,接电的当日即照会毕乐,两个人于是匆促签订了《中法停战协定》。
消息传来,尽管李鸿章是赞同与法重开谈判的,但总理衙门授权金登干来办这件事,还是让他大吃一惊。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中国的事情,为什么不让中国人来办,倒相信一个外国人。谅山大捷之前,法国不肯与中国坐下来谈判,是因为法军气焰正嚣,总理衙门请求其他国家斡旋自在情理之中;而谅山大捷之后,法军受到重创,已主动传话给中国欲重开谈判,总理衙门为什么还要委托外人来办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金登干与毕乐签字的当晚,日本参议兼宫内卿伊藤博文作为特派全权代表,率领代表团到达北京,要求与总理衙门谈判“甲申”事件后关于朝鲜的问题。很显然,日本想借中法交战之机,狠狠在朝鲜问题上敲诈勒索中国一把。
奕劻把日本请求谈判的照会呈给慈禧太后,慈禧太后当即说道:“日本这件事,还是让他们到天津找李鸿章去谈吧。你说上次也真是的,平乱就平乱,怎么倒把日本人给打死了?”
奕劻答道:“太后所言极是,这也正是伊藤博文此次来谈判的目的。他在照会里提了三点:一要咱们从朝鲜撤军,永不准再向朝鲜派兵。二是将驻朝统兵大员问罪。三是偿恤难民。奴才听说,伊藤博文路过上海时,特意逗留了几日,与法国公使巴德诺,谈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话。许多王公大臣都怀疑,日本选这个时候来与我订约,是与法国串通好了的,这一点不能不防。”
慈禧太后想了想道:“李鸿章奏请开海防捐的事,你们议得怎么样了?究竟行得行不得呀?你们不能拖呀?”
奕劻忙道:“回太后话,王公大臣们正在抓紧议这件事,眼下还没头绪。”
慈禧太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让世铎进来。”奕劻答了个“是”字,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李鸿章接旨的当晚,对马建忠、盛宣怀二人说道:“老夫一直在想,如果法国与日本抱成一个团,我大清的局面会是怎么样呢?恐怕要变得不可收拾!”
马建忠道:“大人,您老以为,法国经谅山一役受挫,日本还肯与他联合吗?”
李鸿章抚须说道:“法国陆路受挫,但他水师并未受损。倭人惯于在海上兴风作浪,他见我大兴海防岂肯甘心?劻贝勒再三函告于老夫,此次与伊藤博文议约,万莫太为难于日本。老夫昨儿接到我驻日公使徐承祖的电报,说为朝鲜平叛一事,该国王调集广岛、熊本两地之兵预备战事,何况伊藤博文随带水陆将弁多人,沿途难免会侦探虚实,观我炮台位置。还有朝鲜,闻听日本遣使与我交涉,竟然举国震恐,仿佛大祸临头一般。这个岛国,他究竟想要干什么呀?”
盛宣怀这时忽然小声问道:“大人,下官听人说,醇亲王管你老借银子用。醇亲王他现在还短银子用吗?”
李鸿章苦笑一声道:“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不仅醇亲王经常短银子使,连劻贝勒,也常向老夫张口啊!还有礼王,刚做军机领班,就把管家打发过来了,在保定没有见着老夫,他就追到天津;设若老夫不在天津,他势必还要一路追下去。礼王府可用了个百里挑一的好管家呀。有时老夫自己都纳闷,老夫又不是户部尚书,他们干嘛都来要银子啊?后来老夫总算想明白了,老夫手里有个北洋啊。北洋一年光购铁甲船一项,用的银子也不只百万两啊。说北洋没银子,谁肯信哪?正月里,老夫进京去给醇亲王拜年,恰巧户部尚书翁同龢也在。这个翁同龢呀,你们猜不着他给老夫出了个什么对子,叫做‘宰相合肥天下瘦’。听听,在他口里,老夫成了什么了?天下都瘦了!老夫有那么贪婪吗?”
盛宣怀说:“这翁同龢的嘴也太损了!”
李鸿章笑道:“杏荪,你这次可是说错了,其实翁叔平的嘴损固然损,但还没有损到极处。老夫回敬他的对子,他恐怕就吃不消了。老夫回他的对子叫做‘司农常熟世间荒’。天下瘦倒没什么,这世间荒可就不好办了!你翁叔平不是状元吗?老夫偏就没把他这状元当成一回事!只要老夫在北洋一天,他翁叔平就休想见一分的好处!”
马建忠这时问道:“傅相,这翁大人,对您老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呢?您老一直避居天津,要么就回保定,和他也没有什么冲突啊?”
李鸿章收起笑容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翁叔平是皇上的师傅,好不容易熬了个军机大臣,没曾想,又被罢掉了。而老夫是外官,头上却一直顶着大学士的帽子。老夫去年丁忧刚刚期满,上头就又把文华殿大学士还给了老夫。若不是这样,老夫或许此时正在合肥同老友下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