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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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初试放荡的生活 (2)

第二十四章 初试放荡的生活 (2)

我渐渐地非常高兴起来;各种几乎忘记了的事都涌进我的脑子,于是我滔滔不绝地说了开来。我尽情地笑自己的笑话,也笑别人的笑话;因为斯提福兹不肯递酒,而向他提出告诫,说了无数次要去牛津的约定;发誓要开一个完全与此相同的聚会,每星期一次;疯狂地从葛林格的鼻烟壶中吸那么多烟,使我不得不躲进食具室,接连打十分钟的喷嚏。

我一直这样折腾下去,把葡萄酒传得越来越快,继续不断地开瓶。我提议为斯提福兹干杯。我说,他是我最要好的好友,我幼年的保护人,壮年的伴侣。我说,为他干杯;我说,我欠他的人情,我永远无法偿还,我对他的崇拜,我永远无法表达。我最后说:“我提议为斯提福兹干杯!上帝保佑他!”我们连声欢呼了九次,最后又大喝一阵,我绕过桌子跟他握手时,把杯子打碎了。我喘了一口气说:“斯提福兹,你是我一生中的指路明灯。”

我一直说下去,忽然发现有个人唱到一支歌的中间。唱的人是马坎,唱的是“当一个人由于烦恼而抑郁时”。当他唱完后,他提议以“女人”为祝酒词,我反对。我说,那不是提议祝饮的上流态度,在我家里,我只许祝福“女士们”。我拼命同他争论,主要是因为我看见斯提福兹和葛林格笑我——或在笑他——或在笑我们两个。他说,一个人不能受指使;我说,这是不对的。他说,一个人不能受别人的侮辱;我说,这句话是对的——在家里,一个人永远不会受侮辱,家庭守护神在这儿是神圣的,地主之谊在这儿是至高无上的。他说,他认为我是个好人,并不损伤一个人的体面。我马上举杯为他干杯。

有人在吸烟。我们都吸烟。我在吸烟的同时尽力压制着打颤的感觉。斯提福兹发表了一篇演说,我激动得几乎流泪。我向他致谢,并希望,我们明天、后天——每天五点钟——和我一块儿用餐,以便我们可以作长夜的交谈,享受交际的乐趣。我提议为我姨婆——贝西?特洛乌德,妇女中最优秀的,干杯!

有人从我卧室的窗户往外探身,将前额抵着栏杆取凉,使头脑清醒,感受迎面凉爽的风,那就是我。我自称“科波菲尔”,并说:“你怎么学抽烟?你应当知道,你本来是不抽烟的呀。”有个人在镜子前摇摆着观察他的容貌,那也是我。在镜子里,我面色白得厉害,两眼茫然无神,我的头发——只有我的头发,没有别的——看起来似乎酩酊大醉。

有人对我说:“看戏去,科波菲尔!”我前面没有卧室,只有摆满杯子的叮叮铛铛的桌子;还有灯;葛林格在我左边,马坎在我右边,斯提福兹在我对面——大家都如坐云雾中,离得那么远。看戏?可以。但他们可没客气,得让我一个个送他们出去,然后熄了灯——以防起火。

由于黑暗中的慌张,门也没有了。我跑到窗帘中去摸,门似乎在那儿,斯提福兹笑着握着我的胳膊把我领出来。我们一个接一个走下楼去。快到楼底时,有人跌倒了,跌了下去。另外有人说,这是科波菲尔。听到那讨厌的报告,我感到生气,直到发现自己仰卧在过道里时,我才渐渐发觉那话好像有些根据。

那一个多雾的夜晚,路灯四周绕有一些大圈子。有人不大清楚地说,天在下雨。我却认为在下雾。这顶帽子先前并未戴在我头上,不知什么人竟然把这顶帽子从什么地方取出。斯提福兹说:“你这时好吧,科波菲尔?”于是我告诉他:“我好得很。”

一个坐在窗洞里的人从雾中往外看,一面问我是否跟他一道,并且显出(我记得瞧了他一眼)怀疑的样子。不久,我们坐在一个很热的戏院里的很高的地方,往下看是一个大坑,看起来还在冒烟;坑中挤满了人,但非常不清楚。还有一个大戏台,从刚才的街道走后,觉得这戏台很干净,很光滑。台上有一些人正说着什么,但是听不清。明亮的灯光、音乐、厢座里的女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我觉得全部建筑在学游泳;我叫它们稳定下来时,它们却做出奇怪的样子来。

有人建议去下面女人们在的礼服包厢里。我经过一个穿着礼服拿着观剧镜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又经过一个可以照见整身的大镜子。随后我被带到一个厢座,我坐下时听见自己说了一句什么,我周围的人们对什么人喊“别吵!”,女人们向我怒目而视,还有——什么!一点不错!——艾妮斯,同我不认识的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坐在我前面,在同一个包厢里。现在我又看到她那副面容。当时很清晰,我看见她的脸带着不可磨灭的惋惜的诧异看着我。

“艾妮斯!”我含糊地叫了一声,“哎呀!艾妮斯!”

“别吵!不要出声!”她回答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妨碍看戏的人了。看戏吧!”

我听了她的命令,想看台上,也想听台上说什么,但没有用。我又转向她,见她退入角落,把手搭在前额上。

“艾妮斯,”我说,“我怕你不大快活吧。”

“没事,没事,别管我,特洛乌德,”她回答道,“听,你一会儿就走吧?”

“我要走了?”我重复道。

“是的。”

我有一种怪怪的想法,想回答说我要等在这里以便扶她下楼。我现在想我不知怎的竟说清楚了,因为她认真打量过我一小会儿以后,她似乎在小声说:

“假如我跟你说,我真诚地请求你,我懂你会听从我的请求。你赶紧走吧,特洛乌德,为了我,请你叫你的朋友送你回去吧。”

当时她的话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虽然生她的气,但也觉得羞愧,因此说了一声“再”(意思是“再见!”),站起来走了出去。他们跟在我后面,我一走出厢座的门,就进入我的卧室,那里只有斯提福兹,他帮我脱衣服,我告诉他,艾妮斯是我妹妹,并且要求他把螺丝钻拿给我,以便我再来一瓶葡萄酒。

有人躺在我床上,整夜头昏脑热,一直做梦,梦中说着做着互相矛盾的事——那张床是多么像一个永远不曾静止的波动的海!当那个人慢慢地变为我自己时,我开始觉得口干舌燥,也觉得身上的皮肤像一层硬板;而我的舌头像生满水垢的在慢火上加热的空锅的锅底,我的手掌像热铁板,热得没有冰可以使它变冷!

第二天我明白时,我感到多么难过,多么后悔,多么惭愧啊!我犯过一千种我已忘记的无法挽救的罪过!——我永远无法忘记艾妮斯的难忘的一眼——因为我(简直是畜生)无法知道她为什么来到伦敦或住在哪里,这使我多么难受啊!举行过宴会的房间中那种讨厌的景象啊!我的头疼得像要裂开!烟的气味!酒瓶子的景象!我不可能出门,甚至连起床也不可能!哦,这是怎样的日子啊!

那天晚上,我坐在火炉旁,面对那碗满是油星的羊肉汤,我正在重复我先前那个房客的老路;我不但继承他的房子,还要重演那个悲惨的故事,我真想一下跑到斗佛,说出我的罪恶!后来,克鲁普太太来到我房间,拿走盛汤的碗,并用一个干酪碟送上一个猪腰,说是昨天晚上宴会剩下的。我真想趴在她那紫花布的围裙里,真诚的求她原谅说:“哦,克鲁普太太,克鲁普太太,不要关心那些肉片吧!我太苦恼了!”——不过,我不知道即使那种情况下,克鲁普太太是不是我可以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