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该举行的聚会7 (2)
“不用再说下去了，一切都是明摆着。老弟，这些都是老调重弹。既然你骨子里也是一个色鬼，你的胞兄伊万就更不用说了。要知道，他也姓卡拉马佐夫。你们卡拉马佐夫家的全部问题在于：好色、贪财、疯癫的一个家族!眼下令兄伊万不知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经常发表一些涉及神学方面的游戏文章，事实上他本人是一个无神论者，而且他自己也承认这是在恶作剧——这就是令兄伊万。另外，他还想把大哥米嘉的未婚妻弄到手，这个目的看来不难达到。而且米剑卡本人也同意这事儿，因为米剑卡为了甩掉他的未婚妻以后尽快投向格露莘卡怀抱，自愿把她让给她。这一切都是双方自认为在非常高尚和无私的情况下进行的，你应注意这一点。这些人偏偏都是无可救药的人!一方面拼命干卑鄙的勾当，一方面承认自己的卑鄙行为!你再听下去：现在令尊大人挡了米剑卡的道。
因为老头儿被格露莘卡弄得失魂落魄，他只要一见那女人，就会情不自禁地淌口水。刚才就是因为米乌索夫说她是贱货，为了她令尊大闹修道室。老头儿现在像一只发情的公猫，甚至比这还厉害。以前，格露莘卡只是被他雇佣，干一些下贱的以及跟酒馆有关的小营生，可后来老头儿逐渐被她吸引了，吃透看准了她，于是发起狂来疯狂地向她求婚许愿，当然这是虚情假意的。这下导致了老子跟儿子起了冲突。不过，格露莘卡却在敷衍盘旋，她从不厚此薄彼，其实她是在努力衡量那个更有利可图，却把这爷儿俩逗得心痒难耐。从老头儿那儿她可以捞到很多钱，可老头儿绝对不会正式娶她，说不定最后还会关起门把钱包一锁了之。相比之下，卡嘉也有一些价值。米嘉会娶她，尽管他是个穷光蛋。的确，他一定会娶她。
他宁可放弃未婚妻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一位有钱的贵族小姐、上校的美艳绝伦的女儿，也要娶格露莘卡、一个庸俗好色的老商人和县议会议长萨姆索诺夫以前的姘头。这一切很可能导致一场生命攸关的冲突。而这正好中了令兄伊万的下怀，这对他简直是太幸运了：既可以得到他朝思暮想的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又可以把她的六万卢布装进腰包。对于他这样一个穷光蛋似的小人物，有这样的开端简直是太美妙了。而且你还应明白这一点：米嘉绝对不会记恨他，相反他一定会非常感激他，因为我百分之百地知道，米嘉上星期在酒馆里跟一群吉卜塞女人喝酒，喝醉了以后他大声叫喊，说自己配不上他的未婚妻卡嘉，倒是弟弟伊万和她是天作之合。至于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本人，最后当然无法抵制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的吸引力。其实，她现在已经在哥儿俩之间摇摆不定。可我却搞不太明白，凭什么这个伊万能把你们所有的人摆布得不知天南地北，使你们一个个对他顶礼膜拜?可他内心却在嘲弄你们：‘瞧，你们都做了冤大头，而我都吃香的、喝辣的。’”
“你为什么能如此肯定地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阿辽沙忽然皱起眉头大声问道。
“你现在为什么既要问，又害怕听我的答案。是不是，你自己也承认，我说的千真万确。”
“你讨厌伊万。其实伊万并不贪财。”
“是吗?那么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美貌呢?这里不只是钱财问题，六万卢布的诱惑力尽管也很大。”
“伊万的境界比这高得多。钱再多伊万也不会贪婪。伊万追求的可能是苦难，而不是钱财、安逸。”
“你又在说什么梦话?唉，你们这些贵族，令人捉摸不透……!”
“唉，米沙，你不了解他，其实他心中总是有怒涛狂浪在翻腾着。他的思想被束缚住了。他头脑里有一个很大的疙瘩无法解开。有些人需要的不是百万家财，而是只想解开疙瘩，使之一通百通，他就是属于这一类人。”
“这完全是剽窃，阿辽什卡。你又在拾长老牙慧。啊，对于伊万这个谜，你们绞尽了脑汁。”拉基津终于凶相毕露地大嚷。他的脸色都变了，嘴唇也已扭曲成了狞笑状，“偏偏这个谜很无聊，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只要稍微想一下就能把它弄明白。他那篇文章真得非常荒唐可笑。难道刚才你没听见他的荒谬绝伦的思想：‘世上没有美德可言，也不存在灵魂不灭，因而无所不可。’(顺便插一句，你该不会忘记，当时令兄米剑卡大声说了一句：‘我一定牢记!’)对于浑蛋们，这是一种颇具诱惑力的理论……。对不起，我很愚蠢，我骂人了……那就不叫浑蛋吧。而应叫‘灵魂上有些深奥的难题不知其解’的吹牛者吧。一个不知羞愧的人，说来说去无非都是：‘一方面不得不坦言，另一方面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完全是骗人的理论!即便我们不相信灵魂不灭，也能从人类自己身上找到力量，找到能活得合乎美德的标准!这力量来自自由、平等、博爱……”
拉基津一时非常激动，几乎不能自制。但他好像忽然若有所思，就此停住了。
“足够了，”他现出比原来更为狰狞的冷笑。“你为什么要笑，笑我是一个鄙陋的俗物吗?”
“笑你是一个鄙陋的俗物?不，压根儿我就没有想过。你很机灵，可是……你别在意，我只是傻笑而已。我明白，你可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米沙。其实，你自己喜欢上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老兄，我早就疑心这一点了，正是为此你向来讨厌我二哥伊万。你忌妒他?”
“为什么说半句又留下半句，其实我还为了她的钱财，是不是?”
“不，关于钱财问题我不想说什么，我不想伤害你。”
“因为出自你的口，我相信，不过你的二哥伊万确实让人讨厌透顶，你和他都见鬼去吧!你们谁也不明白，即使不是因为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我也完全有理由不喜欢他。真见鬼，我没有理由去喜欢他!承蒙他看得起我，在那里骂我，不知你知道吗?为什么我就不能骂他呢?”
“他根本就不谈论你，反正我从来没听见他说过你，不管是好话，还是坏话。”
“可是我却听到过，前天他在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那儿把我骂得无地自容，——他对我非常感兴趣呢。那么，老弟，到底是谁在妒忌谁——我也不明白!此君表达了一种意见，认为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同意担任修道院院长，并且下定决心剃发做一名僧侣，或者就去一家大型杂志社撰稿，而且一定写专稿评论，十年来我一直写评论文章，最后接过杂志社自己办下去，那一定是自由主义和无神论的观点，另外带上一些社会主义色彩，甚至还镀上一层社会主义的光泽，但是一定要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其实是处处讨好、八面玲珑，只会遮住傻瓜们的耳目。如果依令兄的推论，我的事业的最终前景将可以这样描绘：社会主义色彩照样可以使我存起收订杂志的款项，然后在某一位精明的犹太佬指导下，等待机会专做投资，以便可以得到利息，直到我能在彼得堡盖起一栋巍峨的大楼，然后搬进我的编辑部，其余各层都租给住户。他还为我选好了大楼的地址：涅瓦河上的新石桥附近，听说彼得堡正在为造这座桥作规划，以便连接起李捷依内大街和维堡区……”
“啊，米沙，我也觉得这一切是完全可以实现的，甚至会分毫不差!”阿辽沙忍俊不禁地马上叫了起来。
“阿列克塞?费尧多罗维奇，怎么连你也挖苦我。”
“不，对不起，我是跟你闹着玩。我心里正在盘算其他的事。我倒是想问：那些话是谁那么详详细细细地告诉你的?你能从什么人那儿听到这许多细节?伊万谈论你的时候，你本人总不可能也在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那儿吧?”
“确实我不在，可当时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却在，我是亲耳从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那儿听到的。如果你想知道，我不妨告诉你，并不是他告诉我的，而是被我听到的。可是，我也并不是故意偷听，只是因为我坐在格露莘卡的卧室里，而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就在隔壁房间里，我一直出去不了。”
“哦，对了，我怎么会忘了她是你的亲戚呢……”
“亲戚?我是格露莘卡的亲戚?”拉基津立刻满脸通红地急叫起来，“你是不是发疯了，脑子出了毛病吗。”
“怎么?不是亲戚?我只是听说的……”
“这样的说法你从何处得知的?不，你卡拉马佐夫一家的大人先生们，装扮成自己是世代食禄的贵族，然而实际上令尊专门扮演小丑、吃白食，人家施舍他在厨房里蹭饭吃。不错，因为我是教士的儿子，在你们眼里和垃圾无异，但是不应该这样明目张胆地侮辱我，拿我来寻开心。其实，阿列克塞?费尧多罗维奇，别忘了，我也是人，也有自己的人格。我怎么可能跟格露莘卡沾亲呢，她只是一个婊子，这一点请你务必理解。”
拉基津情绪极为亢奋。
“请原谅我，就算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怎么也想不到，再说，她怎么会是一个婊子呢?难道她……真是婊子?”阿辽沙立刻满脸红晕，“我再重复一遍，我只是听说她是你亲戚。你经常去看望她，而且你自己和我说过，你和她绝对不会有暧昧关系……。可我怎么也难以想象，你竟会这样鄙视她!难道这应该是她从你那儿得到的吗?”
“我去看她自有原因，这你别管。至于说到亲缘，很可能你的哥哥，或者你的老子会使她跟你——而不是跟我——沾亲的。哟，咱们到了。你最好去厨房。哎!这是怎么了?难道咱们迟到了?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结束宴席呀?莫非卡拉马佐夫一家又惹了什么事?绝对没错。看，那是你老子，跟在他后面的是帕伊西多尔神父。他们是从院长那儿跑出来的。你的老子一边挥舞着双手，一边嚷着，一定是在骂人。哇，米乌索夫也坐马车走了，看见了吗?的确是他的马车。地主马克西莫夫亚在奔跑——这儿一定刚刚上演了一幕丑剧；等于是说，没有开成宴会!他们会不会揍了院长一顿?或者是院长揍了他们一顿?那倒是活该如此……”
拉基津并没有瞎起哄。确实上演了一出丑剧，而且出乎意料的，闻所未闻的。这些全部是因为“灵机一动”导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