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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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正与反2

第五章 正与反2

怀抱吉他的斯麦尔加科夫

他的时间实在太紧迫了。当他和Lise告别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想法:如何能够巧妙地抓着德米特里,他显然是在故意躲着自己。

已接近下午三点了,天已不早了。阿辽沙恨不得插翅飞到那“伟大的”垂死者面前。但是,一个必须见到大哥德米特里的想法占了支配地位,因为阿辽沙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相信一场可怕的灾难正在降临,随时都会发生。到底是什么灾难,见到了大哥他又该说些什么,阿辽沙自己也有点儿模糊不清。

“也许会在我赶到之前恩师便已去世?”阿辽沙暗忖道,“但我不会因为没有挽救本来也许还能挽救的局面而责备自己,而是因为我正按着恩师伟大的教诲做应该做的……”

阿辽沙想出其不意地见到大哥德米特里,详细的步骤是:他想象昨天一样翻过篱笆,埋伏在花园里的亭子里。“如果那里没有他”,阿辽沙心想,“那我就一直躲在亭子里甚至一直等到晚上,既不向福马露面,也不让女房东知道。他很可能到亭子里来,如果他要守候格露莘卡前来的话。”

然而阿辽沙却忽略了许多细微处,总之他一定要这样做,就是今天不回修道院也无所谓了……

事情发展的和他想象的差不多:他差不多是在昨天的同一地点翻过了篱笆,然后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溜进了亭子。她不愿被人撞见,因为女房东和福马可能会和大哥站在一条线上,进而听从大哥的吩咐。那样他们有可能不让阿辽沙进花园,或者是让大哥知道有人找他。

整个亭子空荡荡的。阿辽沙就在昨天坐的位子上坐下等候。他环顾四周,他好像感觉到这亭子比昨天又陈旧了许多,好像这次要倒塌一般,他也不知怎么会有此种念头。天气实际上与昨日一样晴朗。一个小小的圆圈印在绿色的桌子上,很可能是昨天的白兰地泼出来留下的印迹。在静悄悄中等待各种无关紧要的毫无相干的怪念头常规似的浮现在脑海中,比如:为什么此时走进亭子偏偏坐在昨天的位子上而不是别的位子?接下来他的心情越来越糟,他在为事态莫测而忧虑、伤神。但是,就在他坐下一刻钟的时间里,突然从附近的地方传来弹吉他的声音。有人拨动琴弦,就在不到二十步的矮树丛中,或者说可能是刚刚坐下来,阿辽沙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矮矮的绿色长椅,这是在昨天和大哥在亭子中告别时,他在栅栏左边矮树丛中看到的。现在他可以想象出来者正坐在那张长椅上。那可能是谁呢?

忽然一支由一个男声用甜兮兮的假嗓在自己弹的吉他的伴奏下唱起一支小调来:

无法抗拒的力量

我真的爱上那个姑娘。

上帝啊,请怜悯

她和我!

她和我!

她和我!

歌声止住了。那是男仆式的歌喉和男仆式的怪腔怪调。此时又一个声音羞羞答答极不自然地说了起来,这一次却是个女的声音:

“帕维尔?费尧多罗维奇,您好长时间没有到我们这儿来玩了,您就真的一点儿也瞧不起我们吗?”

“怎么会呢!”男的虽然回答的客气,但首先突出了自尊。显然女的在讨好男的,他占着主动的地位。

“这男的好像是斯麦尔加科夫,”阿辽沙在想,“最起码,声音特别像;女的很有可能是从莫斯科来的这所小屋女主人的女儿,她经常穿拖地长裙,并且经常向玛尔法?伊格约启耶夫娜要一点儿汤……”

“我非常喜欢各种既好听又读着顺口的诗句歌词,”女声接着说,“您为什么要停下来?”

男声又接着唱了下去:

“无所谓崇高至上之位,

只希望心上人永远精神。

上帝啊,请怜悯

她和我!

她和我!

她和我!”

“这次的没上次好,”女声指出,“上一次您唱的是,‘但愿小亲亲精神。’那样给人的感觉更甜蜜,更饱含柔情,您一定是忘了。”

“重要的不是词怎么样。”斯麦尔加科夫断然道。

“不是那样的,我就特爱诗句歌词。”

“谈到做诗,那全是无聊的儿戏。您想想,世上哪有人说话合辙押韵的?即使是官府的命令,要大家都做诗般的讲话,那么最终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话了。玛丽亚?康德拉企耶鞭娜,做诗算不了什么。”

女的带着十足的挑逗味儿说道:“您真有本领!学识真广博!您好像对任何事都有研究。”

“要不是命运的安排,我会有更多的本领,我所知道的远不止这些。我不知道父亲是谁,我只知道是臭要饭的生下了我,对于那些为此而骂我混蛋的人,我真想通过决斗一枪杀了他。有人在莫斯科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坏名声也就越传越远,所有的这一切都由格里果利?瓦西里耶维奇造成的。他指责我在出生的时候不安份,他说:‘你把她的子宫捅破了。’说实在的我宁愿死在娘肚里也不愿活在这个世上。世上经常有人对我说,包括您那位令人讨厌的妈妈,那臭要饭的身材只有二尺挂那么一点儿零,头发乱得像个大草垛。这话明显地可以说成‘挂零’或者‘挂点儿零’,为什么非要讲成‘挂那么一点儿零’?只不过是为了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说的更可怜点儿罢了。在俄国,这些所谓的泥腿子的眼泪、泥腿子的感情与受过教育的人相比,纯属子虚乌有。他们没受过教育,怎么可能会更有感情。在我幼小的时候,每当我一听到‘挂那么一点儿零’,我就想一头撞在墙上。我恨整个俄国,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

“您会说出这样的话,甚至会拔出战刀,为保卫整个俄国而奋战,如果您是一名陆军士官或年青的骠骑兵。”

“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我不但不会去当骠骑兵,而且我还希望能够取消一切士兵。”

“那么敌人来了,我们靠谁保护呢?”

“谁也不用靠。要是一八一二年现在那个拿破仑的老子——法国皇帝拿破仑一世征服了俄国就好了。一个先进的国家征服了一个愚昧落后的国家,并将其归入自己的版图,那么这个落后的国家会发生连制度一起的彻底改变。”

“难道我们的制度就没他们的好?在我看来,我们的时髦哥儿就挺英俊的,就是三个年青的英国人也换不来一个,”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肯定在娇柔地说这话同时,大飞媚眼。

“这只不过是各人的观察角度不同罢了。”

“我看您倒像一位正宗的外国贵族,我这可是尽了最大努力抛却面子讲出来的呀!”

“您如果肯了解这些的话,那么,外国人与咱们的人共同之处都是奢侈腐化。都是骗子,区别只是外国人有着奢侈的物质享受,而我们的这些混蛋都是满足于一贫如洗的日子。得用鞭子对付俄国人,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昨天说得对,尽管他和他所有的孩子一样全是疯子。

“您自己说过,您非常敬佩伊万?费尧多罗维奇。”

“但是我却得了臭奴才的定论。他错认为我会造反。其实我早就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如果我拥有那么一笔钱。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无论在品行,智力,还是贫困的程度上他都比任何佣人差,况且他是一个什么都不能做的无用的人,然而每个人都尊敬他。您别看我仅是一个熬汤仔,我有能力在莫斯科的彼得罗夫卡街上开一家餐厅兼咖啡馆,如果上帝肯帮助我。因为我有一手在莫斯科除了外国人再也找不到的烹调绝技。虽然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一贫如洗,可是他要提出给人决斗的话,即便是尊贵无比的伯爵少爷也会荣幸地答应的。我一点儿不明白他比我强那点儿?他漫无目的的浪费了多少钱,我是决不会这样做的。”

“决斗!我想肯定很刺激。”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出乎意料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怎么会很刺激呢?”

“那种场面肯定既可怕,又勇敢,尤其是为了某个女人两名年轻的军官拿着手枪互相开火。多么壮观的场面!啊,这种场面,最好让姑娘们也在旁边开开眼,我非常渴望能一睹这种悲壮的场面!”

“当你的手枪对准别人的时候,自己感觉不错,但是当别人瞄准你自己的嘴脸时,那感觉恐怕就让人不好受了。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您一定会从这种场面内逃跑的。”

“您难道也会逃跑?”

但是斯麦尔加科夫沉默了,一阵寂静之后他又用假嗓伴着吉他唱出了最后一段歌词:

“无论什么我都要拼搏,

拼搏着飞向远方,

在豪华的京城,

品尝一下幸福日子的滋味!

不管遭受多少磨难,

不管承受多少重罪,

决不哭鼻子抹眼泪!”

此时突然发生了一件突如其来的事:阿辽沙突然间打了个喷嚏;顿时,长椅那边鸦雀无声。

阿辽沙站起来,走了过去。斯麦尔加科夫果然在这里。衣着整齐,油光可见的头发,犹如刚烫过一样盘在头上,脚下穿着雪亮的皮鞋,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把吉他。旁边那位身穿浅蓝色的连衣裙,拖着二尺多长衣裙的正是房主的女儿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这位姑娘长得也能看得过去,挺年青的,美中不足的是过分扁圆的脸上布满了雀斑。

“大哥德米特里是不是快回来了?”阿辽沙尽可能地柔和着问他。

斯麦尔加科夫迟迟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接着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也站了起来。

“我又不是给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看门的,我为什么要知道他的行踪。”斯麦尔加科夫用低沉的声音,不慌不忙,抑扬顿挫地说。

“我仅仅是问您是否知道他的行踪而已?”阿辽沙解释道。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也没必要知道。”

“但是我正好听大哥讲过,您会把宅内的情况汇报给他的,并且您还表示如果阿格拉菲娜?亚历山德芙娜过来您立刻通知他。”

斯麦尔加科夫凝望着阿辽沙迟迟地默不作声。

“一小时前花园的大门就插上了。我想知道您是如何进来的?”他目不转眼地盯着阿辽沙问。

“希望您能原谅,我是直接从胡同里翻过篱笆过来的,”他又向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说,“我有急事想尽早见到家兄。”

“嗳,我们怎么会怪您呢!”显然阿辽沙的道歉使她受宠若惊,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拉长语调答道,“往往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也是通过这种方式出现在亭子里的。”

“我现在非常渴望能见到他,或者你们能告诉我他眼下在那儿。请您务必相信我,这是与他本人至关重要的事。”

“可他并没事先告诉我们呀!”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低声嘟囔了一句。

“虽然有时候我来这儿走走,”斯麦尔加科夫又开始说了,“但是他老是对我穷追猛问,直到把我逼得无路可走,他总是锲而不舍地追问老爷的事。家里有什么新情况啦,来了什么人啦,走了什么人啦……还一再要求我多告诉他些别的事情。甚至有两次以杀我相威胁。”

“他要杀您?”阿辽沙大为吃惊。

“他的脾气如此之大,您昨天也是亲眼目睹的,这又算得了什么。他还警告我,如果我让阿格拉菲娜?亚历山德罗芙娜走进宅院并且在这里过了夜,——那第一个要死的就是我。我对他是怕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因为我怕他,早就向官府去告他了。上帝才晓得他会再做出什么荒唐的事。”

“您的兄长在前不久曾对他这样说过:‘我非用石臼把你捣碎不可!’”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补充道。

“用石臼捣碎——随便说说而已……”阿辽沙指出,“我会把这个问题告诉他的,如果我要是遇到他。”

斯麦尔加科夫犹豫了许久,好像作了决策后说:“我只能为您提供一点儿线索。”斯麦尔加科夫考虑了一番说。“我住在附近,怎么会不经常走动呢?我也经常到这儿来。还有今天天一亮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就让我到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的寓所——湖滨街去找他,只是传个口信,让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务必到本地广场上的酒店一起吃饭。可是在八点钟时,我到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的住处没有碰到他。他的房东说他来过但出去了。他们默契的好像在按计划办事。此时伊万?费尧多罗维奇也许和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正坐在酒店里呢!因为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在一小时前是一个人吃的午饭,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并没在家吃。况且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现在已经睡下了。不过您千万别向他提起我以及这些我告诉您的事情,就算我求您了,因为他会毫不迟疑地杀了我。”

“今天二哥伊万请德米特里在酒店吃饭?”阿辽沙又迅速地反问了一遍。

“是的,就是这样。”

“是在广场上的京都酒店?”

“不错,就是那一家。”

“很有可能是这样!”阿辽沙显得十分激动,“太感谢您了,斯麦尔加科夫,这消息太及时了,我现在就去。”

“千万别说从我这儿知道的。”斯麦尔加科夫不放心地补充道。

“我不会说的,就好像我是无意间踱到酒店来一样,您不必担心。”

“您怎么朝那儿走,我这就为您开门。”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急忙朝他喊道。

“不用了,还是翻篱笆比较近。”

阿辽沙对这个刚得到的消息吃惊非小。他走向酒店。但穿着这身衣服走进酒店有点儿不太合适,如果从楼梯上把他们喊出来,应该没问题吧。但是当他刚走到酒店门口,二哥伊万便打开窗户从楼上冲他喊道:

“阿辽沙,求您快点儿到我这儿来,好吗?”

“当然好,只不过穿着这身衣服……”

“恰好我自己一个单间,我到台阶上接你……”

阿辽沙和二哥伊万,在一分钟后坐在了一起,原来就二哥伊万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