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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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正与反3 (1)

第五章 正与反3 (1)

兄弟和睦如初

并不像伊万讲的那样,他在一个单间里,那只是一个用屏风隔开的靠窗雅座。但是别人是看不见屏风后面的人的。这个房间是一进门的第一间,碗柜就靠在墙壁边。顾客很少,只有一位老退役军人,坐在角落里饮茶,跑堂的不时的进进出出。但是在其余的房间就不如此安静了。到处可以听到大声的吆喊以及开啤酒瓶的声音,互相撞击的台球声、嗡嗡的风琴声,一片忙忙碌碌、熙熙攘攘的景象。阿辽沙了解伊万是对酒店从不感兴趣的,并且他从来不来这家酒店。从此可知,他来这里的主要原因,阿辽沙心想,“无怪乎是与大哥德米特里有约,可是为什么没看到大哥德米特里呢?”

“是要我帮你要一份鱼汤还是别的?总不能靠喝茶水撑下去吧。”伊万的声音很大,很明显阿辽沙的到来使他高兴非凡。他在喝茶,显然已结束了用餐。

“那好吧,来一道鱼汤吧,我是有点儿饿了。”阿辽沙温顺地从着他。

“要不要樱桃蜜饯,这儿有,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在波列诺夫家最爱吃樱桃蜜饯。”

“你仍记得这事?我现在仍爱吃,还是来一点儿吧。”

伊万用铃声叫来了一个跑堂的,点了鱼汤、茶和蜜饯。

“阿辽沙,一直到你十一岁,我都记得。那时我快十五岁了。十五和十一,相差这个岁数的兄弟是永远不会成为朋友的。我有时根本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在去莫斯科的头几年我根本没想过你。我和你后来大概因为你也来到莫斯科曾在某地见过一面。虽然我已在这住了三个多月,但我还没给你谈过话。我打算明天走,我坐在这儿正打算如何能给你见一面道别呢,碰巧你经过这儿。”

“你非常想见到我吗?”

“非常想,我想让我们之间能够进一步相互了解。然后再分手。我的观点是临别最后时刻是相互了解的最好时机。我发觉,你好像一直在注意我,满眼充满期待,我不知道是什么,所以我就主动来投向你。最后我终于知道了我要尊重你,我自己对自己说,这个小大人很成熟。注意,虽然此时我是笑着的,但我是认真的。难道说你很幼稚?你做事很成熟,无论什么人站在哪方面,即使是和你一样的孩子。我越来越懂你那充满期待的眼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阿辽沙你好像也喜欢我,是吗?”

“喜欢,伊万。大哥德米特里说你守口如瓶。我也这样认为,伊万能存住任何话。虽然我对你还不太了解,但从今天上午开始,我已对你有所了解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伊万禁不住笑了。

“你不会生气么?”阿辽沙随着也笑了。

“讲吧。”

“我看你和其余所有的二十三岁的年青人都是一样的,都是体魄强健,精神焕发的棒小伙,但总之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怎么样?你听了不生气么!”

“绝不,出乎意料的是你我意想到一块儿来了!”伊万兴致高昂地感叹道,“不管你信不信,自从我们上午在她那里见面以后,我就一直考虑着我这个二十三岁乳臭未干小孩子的真正意义。你猜我刚才坐在这儿,是怎样对自己说的?我说:即使生活欺骗了我,即使我最珍爱的女人离开了我,即使一切违背了常理,甚至我所认定的一切都是邪恶的,甚至是为魔鬼所操纵的,即使我面临着种种绝望时的恐惧——我仍要活下去,犹如一杯酒,只要我喝了一口,我就不会轻易放弃它,我会一直将它喝完!但是,我一定在三十岁之前将杯子甩掉,即使杯中还有酒。然后离去……不知道,到底去哪儿!不过,我坚信我能用二十岁之前的青春战胜一切,一切对生活的失望和烦燥心理。

我曾不止一次扪心自问:到底世上是否存在这种狂热的,或者是有失体统的不顾一切的强加于我身上的渴望一生的渴望?应该说不存在,三十岁之前不会存在,我有种感觉,三十岁之后这种感觉会自然消退。一些所谓的道德家,特别是诗人,往往认为这种渴望是卑鄙的。无可否认,在一定程度上它是卡拉马佐夫的特征。无论如何,你一定有这种渴望,但它又怎么会是卑鄙的呢?阿辽沙,向心力在我们这个星球上还十分强大。就是想生存下去,我仍活着,即使是活得勉强。虽然我不信事事都有其内在秩序。但我对湿乎乎的,春天的叶片是十分珍爱的,还有蓝天,甚至有时我自己都不明白——信不信由你——我为什么会爱那些人,珍爱那些也许我早已不相信的人类的某些壮举,但仍然由于旧观念而从内心敬佩它。

“鱼汤上来了,这儿的鱼汤很出名,味道也不错,好好吃吧。我想直接从此地出发到欧洲去,阿辽沙,我明白,我只是在一步步迈向墓地,但是这是不寻常的墓地,仅此而已!在那块墓地上埋葬的人也是优秀出众的,每一块墓碑上都刻着每一位伟人的轰轰烈烈的一生,称颂着死者生前是多么地执著于其事业、其真理、其科学,我可以想象我会拜倒在这墓碑旁并且为之垂泪——与此同时,我会清楚地知道这一切自古以来仅仅是一片墓地而已。我的落泪倒不是因为绝望,无非为自己洒在坟上的泪水而感到幸福。我会为自己陶醉其中而感动。我只不过是爱湿乎乎的春叶蓝天而已!这些涉及不到智慧、逻辑,仅是发自内心的由衷的爱而已,是对自己勃勃向上的青春的爱。你是否能从我这番谬论中理解点儿什么吗?阿辽沙?”伊万突然笑着问阿辽沙。

“太理解了,伊万。‘发自内心的,由衷的爱’——我非常赞成你说的,我对你对生活有如此的渴望感到欢欣不已。”阿辽沙感叹道,“我的观点是,活在世上,人人都应该首先热爱生活。”

“爱生活本身甚于爱它的意义。”

“务必做到这样,如你所说的不能局限于逻辑的去爱,一定得超越逻辑,那时,我才弄懂其内涵,这种朦胧不清的想法,我早就有了。伊万,因为你热爱生活,你完成了一半,成功了一半。为了你的得救,你必须为另一半而努力。”

“也许你早已想拯救我了,可是有可能我还没有堕落呢!那么我想知道你的另一半是什么?”

“那就是让那些死人重生,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有死。来,把茶递给我。我为我们有这样一次谈话机会而高兴,伊万。”

“我感觉得到,你现在很兴奋。我最喜欢听这样的professionsdefoi,听像你这样的……见习修士的说教。阿辽沙,你很坚定,我听说你即将离开修道院,是吗?”

“是这样的,我的长老让我重返尘世。”

“如此说来,在尘世上我们还会见面。我们还能在我三十岁之前,手不离杯的时候见面。父亲自己说他希望能一直手不离杯到八十岁。他已一直喝到七十岁了。尽管他是个小丑,他这样认为,他太认真了。他的好色习性也是坚如磐石。……事实上,三十岁以后,除了这些以外也许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了。但是坚持到七十岁仍是这样,未免有点儿下流,还是在三十岁之前停了好,这样也可为自己找点儿“贵族风范”理由。今天,你有没有见到德米特里?”

“没见到,但是斯麦尔加科夫我倒见到了。”

于是阿辽沙便既快又仔细地向二哥伊万讲述了遇见斯麦尔加科夫的经过。伊万听着,立刻就坐立不安起来,神色有些惶恐,还对有些地方,提出问题加以核实。

“不过他要求我别告诉他所谈的关于德米特里的话。”阿辽沙又加了一句。

伊万紧锁双眉,仔细地思考着。

“你在冥思苦想是为了斯麦尔加科夫?”阿辽沙问道。

“是的,正是因为他,现在不想了。原来我是想与德米特里见一次面,但现在没必要了……”伊万无可奈何地说。

“二哥,你是否真要这么快就要远行?”

“是的。”

“那德米特里和父亲该怎么办,如何解决他们的事呢?”阿辽沙忧心忡忡地问道。

“你又老生常谈了!他们关我什么事?难道说我是看守大哥德米特里的?”伊万有些烦了,刚要发火,但又立即露出一丝苦笑,“该隐也是如此回答上帝问到他被杀的的兄弟,是不是?或许,你此时所思考的正是这些?可是,真倒霉,我不可能真的待在这里看守他们吧?所有的事情都已结束,我要走了。你不会以为我忌妒德米特里吧,以为我这三个月是为了想谋夺他美丽的未婚妻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得为自己的事奔忙,既然事情结束了,那我就要走了。你亲眼目睹事情今天上午结束了。”

“就是指上午你和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那件事?”

“我正是因为那件事才一下子解脱了。总之,我为什么非要考虑德米特里?这事本来就牵涉不到他。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和我之间的事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与此相反,你也晓得,德米特里所做的一切好像事先与我商量好似的。这一切可都是德米特里自愿干的,是他把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郑重地托付给我的,并祝愿我们幸福。我好像经历了一场玩笑似的。不,阿辽沙,不,现在你想不到我的内心会是多么地安然!你也许会怀疑,我刚才坐在这里就餐时,甚至想为我这最初获得自由的一段时光用香槟祝贺。噢!将近半年的时光——我终于完全解脱了。我真的没想到,这事如果真想了结的话,是很容易的。我是直到昨天才知道!”

“你说的是你的爱情吗,伊万?”

“如果你认为这是爱情,也说得过去。是这样的,我陷入了爱河,她是一位毕业于贵族女校的学生。我为她食不甘味,她也在折磨着我。因为她令我坐立不安……突然间,事情就这样澄清了。我在上午说的声情并茂,然而在刚跨出大门时我便放声大笑——不管你信不信,但你别把我这看成是用比喻手法。”

“现在,你谈到这件事显得很开心吗。”阿辽沙一边凝望着似乎一下子变得欢乐无比的他的面容,一边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