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一百二十万两银子的卖官案
山西核捐
琦善被押进刑部大牢,一应陪审的官员也都陆陆续续地散去,主审、副主审、监审等官员便来到刑部的签押,也就是小官厅,会商给皇上上折子的事。
刑部尚书恒春当先表态:“依着老例,对有军功的封疆,在量刑上按减半处理。所以琦善这件事,本部堂认为,还是按皇上的意思吧,革职,罚他一年或半年的爵俸。本部堂揣摩,上头好像也是这个意思。花总宪您老人家看呢?”
花沙纳道:“依本部院的意思,琦善已被革职,大可不必再三法司会审。大清的江山毕竟是咱们祖宗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就算杀错了几个人,又能怎么样呢?”
文庆接口道:“花总宪哪,照你说的意思,咱大清的律例订与不订都一样了?”
花沙纳道:“文大人,您别这么说,咱家也不是那个意思。咱家是说,像琦善爵相这样德高望重的人,革职也就到惩罚的极限了。”
文庆冷冷地道:“花总宪,内务府昨儿个接了张状子,好像是告你纵家奴行凶。”
一听这话,花沙纳一下子蹦起来:“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咱家过不去!”文庆道:“递状子的人我倒记住了,是恭亲王府的二管家。”花沙纳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不说一句话。文庆抬起头道:“咱老祖宗流血流汗打出的江山是让谁给弄成这样的?就是让那些不争气的在旗的人!依着老夫,琦善这个狗杂种,非重判不可!”
肃顺道:“下官倒挺赞同文大人的意见。咱这大清国都是让咱自己的人给办坏了!郑祖琛如果不在广西,广西如何能成了这个样子!陕甘总督换成别人,萨拉干吗要造反?!”
祁寯藻这时捋着胡须道:“好了好了,曾右堂是主审官,还是主审官说句话吧。曾大人,老夫没有猜错的话,你已经打好折子的腹稿了。对不对呀?”
曾国藩一笑道:“皇上让下官做了主审,虽然可以放开手使开胆,不复瞻前顾后,但主意还得几位中堂大人拿。——下官以为,定琦善一个秋后问斩并不为过,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花沙纳再次蹦起来,他指着曾国藩的鼻子道:“曾涤生,你如何屡屡对咱在旗的人下手这般重?你别以为会诌两句臭歪诗就不得了了!你要知道,这大清可是咱在旗人的老祖宗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看花沙纳越说越离谱,祁寯藻脸一沉,道:“花总宪,你放低声些吧。你是不懂规矩吗?我们不把琦善的罪定得重一些,你让皇上怎么办?把琦善无罪释放吗?”
花沙纳道:“本部院是怕……皇上万一要是准了呢?爵相可不是死得亏!”文庆道:“我看,就按曾右堂的意思上折子吧,咱们几位都具衔,如何?”花沙纳道:“本部院不具名,本部院认为给爵相判得太重了些。”祁寯藻道:“自愿吧,让曾右堂领衔。”曾国藩道:“这可不敢当,祁中堂和文中堂必须领衔。”肃顺道:“曾大人,你出手快,你现在就写吧,午后就呈上去。”依老例,刑部为犯罪大臣们拟定的罪罚,皇上都要给予一定程度的宽减,以示皇恩浩荡,此次也不例外。第二日早朝,谕旨下达:罚琦善爵俸一年,流放黑龙江宁古塔军营效力。屡屡误国又屡屡得宠的琦善也算罪有应得。
但部分满官与曾国藩之间的怨恨却是愈发深了。曾国藩回到礼部,尚未坐定,谕旨又下:“着礼部侍郎曾国藩从即日起速赴山西赈灾局查捐;内阁学士肃顺速赴湖广赈灾局查捐;着监察御史曲子亮速赴直隶赈灾局查捐。钦此。”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咸丰帝为了救济山东、河南两省的灾民,在国库拿不出银子的情况下,不得不在山西、湖广、直隶成立了赈灾局,由当地巡抚衙门委专员办理。创办民间的赈灾局,是肃顺的主意,但并非肃顺首创,康、雍时期也这样做过,是有例可循的。朝廷拿不出银子,而几省的灾民又要吃饭,这不是办法的办法倒成了办法。为此,咸丰帝征求穆彰阿的意见。穆彰阿认为,募捐乃义举,既为义举就不该干涉过重,由各地巡抚衙门自行酌情办理即可。
咸丰帝征询杜受田的意见,杜受田认为虽为义举,但毕竟有官府的凭证或咨文,属公开行为,巡抚自行管理的同时,朝廷也应该加以监管,以防捐银流失,伤了捐钱的人,肥了黑心的人。
还有一点最让咸丰帝不放心,就是承办捐局的人纷纷由巡抚上奏表功,请求赏官,捐钱的人也提出给个顶子戴。咸丰帝担心捐输一开乱了官制,这才下谕让曾国藩等三人赴各地核捐。
曾国藩到户部领了核捐凭证,就带了刘横、李保及十名侍卫,穿了便装,雇了两辆马拉轿子,出京城直奔山西巡抚衙门而去。
曾国藩一行人刚走到大同,却接到廷寄:前云贵总督、钦差大臣林则徐于入广西途中在广东境内的潮州府病卒,灵柩已归籍,圣谕按大学士礼安葬,谥号文忠。已诏令李星源为钦差大臣,邹鸣鹤实授广西巡抚,广州副都统乌兰太驰往广西帮办军务。
望着廷寄,曾国藩落下泪来。大清国又少了个顶梁柱啊!
山西当时的巡抚是曾望颜,也是个两榜出身的人。在道光帝二十年,曾因奏请封关禁海而遭林则徐的驳斥,是个道光帝年间不太得志,却又屡屡得祁寯藻的保举,反倒深受咸丰帝赏识的人。
山西共设了两个大的赈灾局,一处在大同府,一处在太原府。曾国藩一行人直奔大同赈灾局。大同赈灾局设在大同府知府衙门的左侧,“宪命赈灾局”五个明晃晃的黑漆字安挂在门楣,很容易找到。曾国藩的轿子在赈灾局门前落下。曾国藩没有进知府衙门,而是一个人径直进了赈灾局。一进赈灾局,曾国藩倒着实吓一跳:这赈灾局布置的比他的礼部办事房还奢华!迎面一块大铜匾钉在墙上,明晃晃的是“灾民父母”四字,两边还挂了对子。旁边右侧有一个小角门,想是往来出入的。
曾国藩推开小角门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方桌,桌的两头坐着两个胖胖大大笑眯眯的人,正在扯什么可笑的话儿;一见曾国藩进来,戛然而止,一个就站起身,抱着拳说一句:“您老请了!”便又坐下去。
曾国藩问道:“不知哪位是赈灾局的委员?”两个人一齐道:“赵大人募捐去了,我们是看门儿的,您老要捐银子登个记就行。”说着递上一个厚厚的功德簿子。曾国藩用眼扫了扫,见靠墙还有个闲凳子,就坐下去,随手翻起“功德簿”来。两个人仿佛见怪不怪,也不管他,只顾接刚才的话茬唠。曾国藩按着簿子所记的数目核了核,约有七十余万两,大同以及外省的大商大户都有捐助。曾国藩合上“功德簿”,不禁脱口而出:“这赵大人好能干!竟劝捐了这么多!”一个人白了曾国藩一眼道:“这才是三分之一,大头儿都在赵大人身上带着呢!李大人身上也有一本子。您老是捐钱还是找人?”另一个道:“您老要捐钱,就在上面登个记,写清门牌号,等大人回来亲自去您老府上。您老要找赵大人,就把片子留下,我们呈给赵大
人,您就可以回去了。什么时候会您,赵大人自会让人通知您。”曾国藩想了想,只好站起身,把“功德簿”往桌上一放道:“等你家赵大人回来再说吧。”便推门走出去。两个人先一愣,随后一个嘟囔了一句:“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以后又说什么曾国藩没有听到。曾国藩走出赈灾局,对李保说一句“先找个客栈歇一歇吧”,便坐上轿子。李保小声问一句:“不到知府衙门?”曾国藩犹豫了一下道:“先不到吧。”李保就说一句:“起轿。”
暗访民情
轿子终于在大同府最大的客栈“客来顺”歇下。小二见轿子的前后围了十几个人,知道是有来头儿的主顾,就招呼着跑前跑后,端水端饭忙个不停。李保先给侍卫及轿夫们要了饭菜,又给曾国藩单要了一碗大同的风味“刀削面”。
山西的“刀削面”是放足了老醋的,滚烫的吃下去,不仅开胃,还蛮爽口。曾国藩是第一次吃这面,不仅酸得他龇牙咧嘴,还热得他浑身冒汗。一整天的疲劳,竟被这碗热面赶得无影无踪,通体轻松。
放下碗,曾国藩是又夸又赞,连连说好,掏出汗巾一遍遍地擦汗。见曾国藩吃得恁般好,刘横与李保也各要了一碗,也学曾国藩的样子,不仅多放醋,又放了辣子。
两碗面端上来后,李保一口面没有吃完便大叫“舌头都辣麻了”,刘横更是一遍遍地嘟囔“腮帮子酸木了”。小二偷偷地捂嘴乐,不苟言笑的曾国藩也被他俩的窘态给逗得笑起来。车夫此时已用完饭,正吸着纸烟和侍卫们拉闲话。大厅里还有十几个住店的客人在用饭,小二脚不识闲儿地往来送水送饭,乐乐呵呵无忧无虑的样子。曾国藩心中暗想:大清国的所有地面能都像大同这么富庶该多好啊!百姓又怎么能放着良民不做,为匪为盗呢?饭堂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有新来投宿的人先要了饭菜来用,但多数是已住下的闲逛了回来,或吃饭、或开房。曾国藩让李保去唤小二来开房,以便给来用饭的客人腾地方。小二拿着一大串钥匙乐颠颠地给轿夫们开了房,又为侍卫单开了两间房。在为曾国藩开房间时,饭堂里又走进来一主两仆三个人。
这三个人一进饭堂,一个扶着主人坐下,一个就高声喊叫:“店家,我家老爷到了,不,是奴才说错了,是我家大人到了,快来侍候!”小二口里忙答应一声,手却继续为曾国藩找房间钥匙。
那主仆三人便开始有些不耐烦。主人从凳子上一下子站起来,道:“小三,快拿了本官的片子去县衙门,把怠慢爷们儿的店家锁了去坐牢!” 曾国藩忙道:“小二,快去侍候了客人再开不迟。”小二小声嘟囔道:“少听他们吓唬人。这肯定又是从赵大善人那儿花了银子买来的官!从打赵大善人这赈灾局成立,俺这小店就没消停过,懒得理他。”说着话终于打开了房门,小二这才装出一副笑脸向那主仆三人奔过去。
曾国藩清清楚楚地听小二问道:“爷,您老是打尖还是住店?”曾国藩出于好奇就立住身,回头看主仆三人如何答对。那主人模样的人一拍桌子道:“去叫你们掌柜的来回话!”小二赔着笑脸道:“对不起了客官,掌柜的最近挺忙,小店就委托小的打理。三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哪?”
一个仆人站起身,用手指着小二的鼻子道:“你听清楚了,俺家爷不比从前了,是堂堂的四品候补道哩!待官服做好后穿起来,看不把你吓尿裤子!”
小二仍然笑着道:“小的这几日可没少侍候候补道大人。动问这位候补道大人,是打尖还是住店?小的还要答理其他的客官呢,耽搁不起哟。”
那主人终于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本官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上好的牛、羊肉,快各切三斤出来,有‘女儿红’搬过来一坛。都要上好的,可不准马虎。”
小二道:“本店的牛、羊肉都是上好的,‘女儿红’也是大同最有名的。只是肉钱和酒钱得先付,这是俺家掌柜的昨夜里新定的规矩。三斤牛肉三斤羊肉一坛‘女儿红’,一共是五贯三。客官是官场中人,小店给打九折,给五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