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次年的五月,因裕亲王旧伤复发,只待在营中坐镇指挥,由胤禛亲自领兵上战场后,前方才终于有了好消息传来,之后便一直捷报频传。朝堂上对胤禛称颂有加的文武大臣亦越来越多。
但黛玉一直悬着的心却没有因此而放下分毫来,只要没有亲眼看见胤禛平安无事出现在她面前那一刻,她悬着的心便只会一直悬着。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胤禛临走前跟如海贾敏说了什么,这两年多以后,贾敏一见黛玉有空便让她作针线,做好便都收在箱子里,却不说是作什么用。黛玉虽明知贾敏是在变相的让她提早绣嫁妆,到底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得静下心来作针线,倒也真将胤禛不在的这些日子一天天打发过去了。
至于贾敏,则在前年的二月初平安诞下了一个七斤六两的大胖小子,直把如海与黛玉墨玉姐儿俩喜得无可无不可,给新生儿起了大名“林耀玉”,又大摆了三天的流水席,但凡有客人道贺,一律留茶留饭,盛情款待。当然,贾家的人是直接被排除在外了的。
待贾敏平安出了月子,渐渐又把家事理上了手,黛玉便空闲起来,不过每日里作作针线,教教墨玉识字,再帮着带带小耀玉,日子十分清闲。
随着夏日里最后一朵茶糜花的开败,天气也日渐热了起来,黛玉本就喜静不喜动,白日里窝在房间的时辰便越发长了。
因前几日才收到胤禛的信,说至多七月便可以班师回朝,黛玉每日便又多了一件事,那便是计算胤禛还有多少日方能回来。
这一日午后,她坐在窗前计算了一番日子后,便又开始发起呆来。雪雁春纤见状,知道她的心事,也不好多劝,遂都拿了针线,坐到她身后不远处作起绣活儿来。
贾敏抱着已经两岁多的小耀玉,只带了周嬷嬷和奶妈,漫步走进黛玉屋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形。见黛玉坐在窗前虽然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神却是涣散的,贾敏便知她又走神了,因清了清嗓子,有意咳嗽了几声。
雪雁与春纤闻声先回过神来,抬头见是贾敏来了,忙都起身行礼,又有意说了一句:“太太来了。”,方使黛玉回过神来,忙起身笑着行礼道:“娘亲来了。”
小耀玉看见黛玉,远远儿的就伸出了一双胖乎乎的小手要她抱,奶声奶气的到:“大姐姐,要抱抱。”眼睛里还闪闪发亮,满眼都是欢喜的笑,看得出来他是真喜欢黛玉。
黛玉一见他,也是满脸都是笑,伸手将他抱在了怀里,问道:“耀儿今天可淘气没有啊?”
话音刚落,已传来了贾敏带笑的声音:“怎么没有淘气,这么热的天,小东西偏不睡觉,要找你来,没奈何,我只得带了他过来,幸好你没有午睡。”
黛玉就低头亲了亲耀玉胖乎乎的小脸,笑道:“我昨晚睡得早,今儿个没什么瞌睡。”一面请贾敏坐下,一面命雪雁泡凉茶去。
贾敏坐了,随手拿起黛玉方才看的书瞅了几眼,却是一本《徐霞客游记》,不由心里一动,玉儿她一定是在计算着胤禛这会子可能到了那里罢?哎,真是苦了她了!
思忖了片刻,她因含笑说道:“过几日便是端午佳节了,我想趁节前去城外的清虚观上上香,趁便再去铁槛寺瞧瞧宝琴丫头,与她送点吃穿用度去,你怎么说?要不要同了我一块儿去?”不待黛玉答言,她又笑着接道:“要我说,咱们娘母子几个都去散淡一日,连日来呆在家里也够闷的了。”
自两年多前薛蝌圆满办好了扬州盐道之事后,如海与邬思道便越发器重他了,渐渐更是俨然已将他当作了自家人看待,连带的贾敏待他待在城外铁槛寺一直住着的宝琴亦宛若亲生起来,不独每月使人瞧宝琴时,年节下还时常将她接回家来小住几日。也幸得薛姨妈这个嫡母一直对宝琴不闻不问,伺候她的人又时常受到贾敏的丰厚赏赐,就是先前有那个给薛姨妈通风报信的心,也渐渐都淡了,反倒百般奉承起宝琴来。
黛玉听说,沉吟了片刻,点头笑道:“横竖也有一段日子没见琴妹妹了,整好可以趁此机会瞧瞧她,顺道散散闷去。”成日价窝在家里,不是胡思乱想就是发怔发呆,日子也确实有够难捱,还是出去散散心,去去烦闷罢。
见黛玉答应要去,贾敏越发喜悦,忙道:“既是如此,过会子我就吩咐人准备去。”
娘儿两个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就见墨玉也跟了过来,一见耀玉便上前逗弄,一面向贾敏道:“我睡不着觉,想着不如看看弟弟去,不想去到弟弟屋里,才知道娘亲带了他过来寻大姐姐,这不就跟着撵了过来?”
贾敏便打趣儿道:“什么时候最爱睡觉的懒丫头也睡不着觉了?敢是有什么心事不成?”
墨玉难得的红了脸,但言谈间并不见扭捏:“我听说薛二哥哥今儿个要来,想问问他上次我托他带的纸笔可得了没有。”
“就算他要来,也得傍晚待你爹爹来家后,你急什么?”贾敏笑道,眼神闪烁了一下,“家里又不是没有专司采买的人,薛蝌那孩子本就事忙了,你又何苦麻烦他去?”
墨玉便越发红了脸,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了。黛玉见状,忙笑着拿话来岔开道:“不知道到时候爹爹有没有空,若是爹爹有空,倒是可以跟了咱们母子几个一块儿去。”一面悄悄儿像贾敏使了个眼色。
两年多的时间,已经让墨玉从那个爱哭爱笑,天真无邪的小不点儿,出挑成了一个九岁的半大姑娘,自然也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只是近一年多以来,她的目波却渐渐只随着一个人流动起来,不用说,那人自然就是她曾经的救命恩人薛蝌了。
站在黛玉的角度来说,对此事其实是很乐见其成的,薛蝌的才貌人品自不必说,虽然比墨玉年长了将近八岁,但年纪大才正好知道疼人呢,就好比她和胤禛,胤禛不也比她大了将近七岁吗?只是,以薛家皇商的身份根基,薛蝌又是庶子,要配身为镇南侯爷嫡女的墨玉,实在是差得有点儿远,即便如海与贾敏同意,国法律例摆在那里,只怕事情却是基本没有回寰余地的!想来这也是贾敏言谈神色间时常表现出来的不赞同此事的根本原因。
好在现在墨玉年纪尚小,薛蝌又早就明说过自己要先干出一番大事业之后再成家的,一切都还没有定准,他们现在还无须太为二人担心,且先瞧着罢。
贾敏接收到黛玉的眼色,明白眼下自己的担心还有点儿早,遂也就暂且丢开此事,顺着黛玉的话题说了起来。
傍晚,如海果真带了薛蝌一道回内院来,一见贾敏便笑着吩咐道:“吩咐厨房整治几个蝌小子爱吃的菜,我要与他喝两钟。”
贾敏忙答应着吩咐下去。墨玉则早已连蹦带跳到得薛蝌面前,眉眼带笑的小声与他说开了。
黛玉在一旁看着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墨玉在说话,薛蝌只是偶尔应上两句,其余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含笑听着她说,但薛蝌眼里的爱怜却是骗不了人的,显然墨玉不是在一厢情愿。
她禁不住心里一动,若是撇开身份这些外在因素先不谈,薛蝌与墨玉倒真是一对璧人儿呢!能不能想个好法子,让他二人心想事成呢?不过,还得从长计议才是。
到了五月初一,亦即贾敏定下的去清虚观上香的日子,早早的便有周管家领着下人们备好了车轿,又点齐了十来名膀大腰圆的护院,护着贾敏母子四人坐上马车,踏上了出城的路。——因如海公务冗杂,抽不出空儿来,故只使了家人护送他母子几个。
马车行至西门上时,速度却慢了下来,渐渐更是寸步难行了,贾敏因命同车的周嬷嬷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周嬷嬷忙撩开帘子使了个跟车的婆子与护院分头去打听打听,片刻后护院头领过来回道:“前面有人在寻事,看热闹的人将路口堵住了,要不绕道走罢?”
贾敏沉吟了片刻,正要点头,就见方才那个婆子也回来了,犹豫了一瞬,嗫嚅道:“是荣国府贾家未来的二姑爷拦住了贾大老爷的马车,说是……新近闻得贾家的名声很不好听,吵着要……退婚,还要贾大老爷立刻归还当初借下的五千两银子……”
“烂了舌头的混账老婆,什么话也是可以在太太跟前儿浑说的?还不退下呢!”话音未落,已被周嬷嬷厉声打断,然后觑了觑贾敏的脸色,赔笑道:“太太,要不咱们绕道走罢,省得过会子迟了,琴姑娘那里白担忧。”
这两年多以来,贾敏虽从未在人前提及过那怕半个“贾”字儿,但周嬷嬷知道,她心里其实一直记挂着贾母记挂着贾家的,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只不过她隐藏得极好,根本让人瞧不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