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实是诛心之言。应云天一怔,硬着头皮说道:“因为想着将士皆忠义。况且皇上事情紧急,所以即使知道有些危险,也不得不如此行为。”
李广寒嗤的一声冷笑,道:“你就这么一口咬定安妃娘娘是奸细?”
应云天道:“臣不敢辩解。皇上治罪。皇后命臣将证物递交给皇上,还望皇上能让臣完成这个使命。”
李广寒厉声道:“既然这样,还不拿上来!”
应云天急忙将东西呈递上来,是很大的一个包裹。李广寒也不接那个包裹,示意夏有利将它放在地上。绕着包裹走了一圈,说道:“很好啊——转眼之间找到这么多证据来。”
应云天道:“其中有祥妃娘娘的证词。祥妃娘娘承认,离开楚国之前,楚国皇帝曾私见安妃娘娘与她,求她们为间。”
李广寒冷笑道:“祥妃娘娘么……她居然将自己也供出来了?”
油灯闪烁,李广寒的面上也是一亮一暗。
李广寒在应云天站住,在应云天面前,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黑影:“应云天,朕之所以重用你,是看着你对朕忠诚的份上。没有想到,你——你……”转过头,吩咐道:“自己下去,让军法司处置吧!”
擅夺兵权,那是全家尽诛杀的罪行!应云天脸色灰白——重重磕了一个头,就要下去。
“皇上。”却听边上沉鱼悄声开口:“皇上,事出有因。虽然应将军罪有不赦,却是受人蒙蔽。皇上所重者,人臣之忠也。应将军之所以犯错,也是因为忠诚之故。皇上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为何不先将应将军的过错记下,以后再议?”
李广寒看着沉鱼,笑了一笑,转过脸,冷声对应云天说道:“你要记住,你的忠诚,也不能被他人所用。否则,朕也无法保住你。”
一股窒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应云天却是又惊又喜,道:“皇上!”
李广寒挥手,叫他下去。
李广寒道:“夏有利,将油灯拿过来。”
夏有利将油灯递了过来——李广寒将整个油灯里的油连带着火焰都泼在包裹上。转眼之间,火焰熊熊烧起。
沉鱼望着那火焰,眼睛里竟然有些晶莹之意:“皇上不看一眼?”
李广寒哈哈大笑,道:“明知是别人诬陷你的东西,我看作甚?”
沉鱼低低叹息,道:“皇上如此,臣妾不知如何是好。”
李广寒大笑。道:“你放心。证据尽管被烧,但是谁来陷害你,朕却是一清二楚——朕也知道,你定然知道。这账目,总有一天会算清楚……”
沉鱼悠悠叹息了一声,抬起头,望着李广寒:“如果,臣妾真是奸细呢?皇上会如何处置?”
李广寒哈哈大笑,道:“你怎么会是奸细?”
沉鱼低低叹息,道:“若臣妾真的居心叵测,若臣妾真的是为了皇上的兵权而来,若臣妾之所以辅佐皇上是为了谋取皇上的江山——皇上,你会不会后悔?”
李广寒怔了一怔,说道:“美人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声音里已经全是戏谑之意。
沉鱼万料不到李广寒居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调笑话,当下说道:“皇上!”声音里已经是哽咽了。顿了片刻,又说道:“皇上,实不相瞒,臣妾确实曾有过这样的心思。”
李广寒注视着沉鱼的眼睛,低声说道:“沉鱼,实不相瞒,朕本来也只是存着利用你的心思。方才的举动,也只是为了示恩于你……”
沉鱼又是一怔。李广寒哈哈大笑,将沉鱼拦腰抱起,说道:“你曾经答应朕,等天下平定之后就归属于朕。现在天下虽然还没有平定,匈奴却再也不能为祸。蜀国君梦凝已经失权,其余将领不足观。楚国更不用说了。所以,现在也算是平定一半了——朕今天就要了你,你可愿意!”
沉鱼眼中含泪,浑身酸软,说不出话来。
夏有利悄悄退了开去。顺手带上了门。
李广寒抱着沉鱼进了内室,将沉鱼放在床榻上。
龙城边塞,即使是皇帝行在,也是简陋非常。
然而现在,布被也是温软非常,一点如豆的油灯,染出了一圈黄色的光晕。虽然早上才打扫过,却有勤劳的蜘蛛,在屋梁上挂下一根绵长的蛛丝,晶晶的亮着,软软的就像这屋中的缠绵。
没有大红的喜烛,没有大红的婚装。没有大红的喜字,没有喜娘与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
沉鱼躺在床上,恍惚之间,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所做过的梦——自己梦想,盖着大红盖头,与盖头外的郎君,交拜天地。那个郎君,应该有着师兄一样的英俊,眉梢眼角,无限温柔。
可是面前这一切——与沉鱼的梦想,相隔很远。
李广寒或者说有些威严,却是一点也不英俊,他的眼底,直到现在,找到的依然还是自我中心,找到的依然还是专制。
然而——沉鱼没有动。
是什么时候起,自己居然心甘情愿将一颗心沉沦?是他将几千兵马交到自己手上的那天?还是在温泉山上道路隔断他为自己吸吮毒血的那一刻?还是今天,他在自己面前,毫无迟疑的将一包裹东西,全都烧毁的一刹那?
沉鱼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什么时候沉沦的,她只知道,自己的心,是无可救药的沉沦了。之前与研墨议论,她也曾说过要回报李广寒的深情。那时,自己还告诉自己说,我,只是想要让大汉民族,再也没有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
我留在李广寒身边,是为了国事而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情……
其实,自己早就知道,自己这些话,全都是谎言——谎言。
自己需要一个理由安慰自己。
纵容自己一回吧,为了自己没有遗憾,也为了自己面前这个男人没有遗憾。
自己杀了他的弟弟,他也杀了自己的师兄。
沉鱼的指尖,在李广寒的前胸低低抚过。
李广寒的胸膛心跳——很剧烈,很有力。
那是一个让人心安的心跳啊……
沉鱼曾听见过楚孤鸿的心跳,那心跳是那样的绵软无力。沉鱼也听见过萧楚越的心跳,那心跳是那样的软弱迟疑。只有面前这个男人的心跳,让人心安,让人感到安全……
只是这个人,终究不属于自己。
自己与他,是两条线——或者有短暂的交叉,但是终究将越行越远……
沉鱼低低叹息。
李广寒的手指抚过沉鱼的眉尖,似乎想要将她的褶皱抚平;微笑着,问道:“你在想什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告诉朕!”
“我什么都没有想……”沉鱼软弱的说话,片刻之后才用手同样抚过李广寒的眉梢,“我只是想,皇上真的偏好战争……”
“其实朕也想,什么时候将这万里江山都放下,将这朝廷纷争都放下,将边境上的争夺都放下——带着你,轻轻悄悄出去,再也不回来……”
李广寒声音是那么的温柔,温柔的简直要挤出水来。沉鱼眉梢悄悄放开,低笑道:“皇上,您是皇上,这等想法,只是妄想而已。”
“不是妄想。”李广寒突然兴奋起来,在沉鱼身边躺下,说道:“等我十年,行不行,十年!沉鱼,十年之后,天下平定,朕将皇位传给儿子——承世现在还太嫩,于家势力还太强!等承世有了收拾后族的本事,朕就什么都不管了,朕与你,一起去海外找个岛屿散心……”
沉鱼看着李广寒那兴致勃勃的模样,不忍泼他冷水。干笑了一声,片刻之后才说道:“皇上,您终究是放不下这天下的。”
李广寒叹息了一声,说道:“这个世界上的规矩,是什么都要依靠战争来解决的……有句老话,叫做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现在天下已经乱了这么多年……大新现在在我手里,又是几个国家中最强的,我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如若能平定天下,那又能给天下百来年太平……天下只有以杀止杀这么一条道理,我不杀,又不知要死多少黎明百姓。”
李广寒的话里,有着浓郁的悲凉,沉鱼不由砰然心动。好久才说道:“皇上,想不到,您为的不是万世基业。”
李广寒苦笑道:“万世基业,万世威名?只凭着杀俘一条,就足以让正人君子骂我几千年了。再加上南征北战十余年,后世史家,不将我写成屠夫暴君……算了,不说也罢。”
李广寒说着,兴味索然。
沉鱼的心尖微微一颤,说道:“既然这样……皇上为何还要杀俘?”
李广寒转过身,淡淡笑道:“当日情形,不得不杀。如若不杀人立威,只怕降兵会大规模叛乱,到时候死的人会更多。既然萧楚之要杀俘,那就不如用为我祝寿的名义吧,毕竟我在京师,西蜀的刺客想来杀我也不这么容易。”
沉鱼完全怔住。好久才说道:“您曾经如此对萧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