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我的心坎有些堵得慌。
王将我的手抓得很紧,很紧,生怕我会突然消失一般,手腕被他扣得生疼,我没有挣扎,咬紧下唇,强忍着痛……可是,王越抓越紧,快掐断我的手,我痛得险些叫出来,将另一只手握拳堵在唇边,咬紧,不知何时,王的眼睛睁开,我并没有留意,依然在极力忍受着痛,咬得拳头都溢出血珠子来,当我低眸触到王的目光时,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吞进了满口血腥,王的眸子有些散漫,有些恍惚,手上却依然有力,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他看着我好一会儿,瞳孔才逐渐聚光,目光落到我溢出血丝的拳头,闪过一丝复杂……似乎还有隐含着一丝不忍……我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定睛看去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面无表情地放开我的手,我轻轻松了口气,眼角却莫名湿了。
王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可是嗓子沙哑得厉害,辨不清他在说什么,看他嘴唇干枯龟裂,我以为他要喝水,忙将备好的姜茶端来,摸摸壶身,还是温热的,现在想去烫一下已经不可能了,只能将就着喝,还好没有凉,当我将姜茶端到床边时,王却皱眉摇头,我不知道他所指,还以为他是怕喝药,忙柔声安慰道,“别怕,不是药,是姜茶,姜茶可驱寒,不苦的,妾身已经嘱咐过下人加了蜂蜜……”探手过去扶王起身,将枕头竖高垫于背后。
舀了一勺送到王的唇边,汤汁沾到他的唇角,王蹙紧眉头,眸光下垂,视线落到我执勺子的手腕,皓腕上一只玲珑的玉镯子晶莹剔透,温婉动人,他的颈子偏了偏,避开我的汤药,我固执得再度送至他唇边,“王上身系江山社稷,可千万不能垮了身体……”我柔声劝慰着,“喝点姜茶暖暖胃,虽不治根,却总会好些的……来,王上就趁热喝了吧……”我正说话之际,王却猛地伸手抓住我的手腕,那只戴玉镯的手腕,扣紧,将我拉近,“这个是从哪里来的?”厉目盯着我,瞳孔收紧,他浑身紧绷,仿佛只要我开口说错一个字,他就会在下一秒将我生吞活剥了!
由于他的大幅度,连带着我另一只手握壶不稳,泼出了些许汤汁,沾湿了王的床单和衣襟,我惊呼,忙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正要起身去取干布来,王却紧紧扯住我的手不放,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别管它!”他是指姜茶。
“可是……”我迟疑着,他的身体已经如此虚弱了,“可是你的床单和衣裳湿了,要赶紧……赶紧换下来……不然会……会着凉的……”那还经得起再度折腾?
“哐——”一声脆响,玉壶被狠狠甩到地上,发出刺耳的破碎声,汤汁洒满了一地,王凶狠而不耐地瞪着我,咬出三个字,“别——管——它!”
温热的汤汁洒在地上,蒸腾的热气散发在空气中,可是,很快的,就凉透,不再有雾气弥绕,正如我的心,原本还温婉如水的心,这一刻,如那玉壶,碎了,如那汤汁,凉了。
“这个镯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王再次质问。
“我……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在颤抖。
我的确不知道,当初它混在一堆礼盒中,并没有署名谁送的。
王盯着我皓腕上的手镯发呆,面色苍白得可怕,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还是因为别的缘故,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来,用力扯过我的手臂,毫不怜惜地拉扯着我腕上的手镯,手腕似乎要被他硬生生扯断,我痛得惊呼出声,他却恍若未闻,只是疯一般拉扯着我腕上的镯子,扯下之后,狠狠砸在地上,那对上好的玉镯就在瞬间破裂,当瑕玉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咣——”时,我的心也随之揪紧,倒不是太过心疼那镯子,而是被他杀人般的怒意吓到,王全身燃起熊熊烈焰,双目通红,额角的青筋跳跃,他来回踱步着,似乎因无法发泄怒意而心烦意乱。
这样的王,我从未见过,往日的他都是温文儒雅,斯文中带着丝锋利,微笑中带着把寒刀,但是他从未如此失常过,仿佛是个受了伤的猛兽,无从发泄,到处冲撞着伤害自己。
可是,这样的眼神,妒忌,疯狂地妒忌,我却见过,那是一次同学聚会,我见到了我的初恋情人,两人聊得挺开心,只是已经没了当初的感觉,大家如朋友般相处,生疏而礼貌。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齐昊天,怕他小题大做,乱吃飞醋,结果他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此事,大发雷霆,恨不得掀了屋顶,那是他第一次吼我,不管我怎么解释都不相信,直到我撅着小嘴流下委屈的泪,他才知道后悔不该吼我,忙凑过脸来哄我,我得寸进尺地撇开头不理他,他低声下气地求饶,姑奶奶,只要你别哭,要我怎么样都行,求你了,别哭了……你一哭我就……我就……我瞪他,你就怎么样?他苦着一张脸,说,头晕。
同样的面孔,同样的性情,同样的睿智,同样的深情,不同的是,齐昊天的眼中只有我,而耶律昊天的眼中只有别人,从未有过我。
我知道他非他,齐昊天是齐昊天,耶律昊天是耶律昊天,尽管他们都叫昊天,尽管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可是,他们始终不是同一个人,这么些日子来,我终于不再自欺欺人,我终于肯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了。
我不傻,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只是有太多的巧合,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容貌,他们的举止,是如此的相似,让我觉得我跟眼前这个男人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否则上天为何要将我从齐昊天的婚礼上带到耶律昊天的龙床上?更重要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我无所依靠,无所寄托,我恐惧,我害怕,我思念齐昊天却再也无法见到他,而看到王,就仿佛看到了齐昊天,就仿佛齐昊天来到了身边,那种感觉真实而美好,一次次冲撞着我的心,令我泛滥而无所寄托的情感如同找到了归宿。
王对我很冷,我却乐观地把他当齐昊天想,只要哄哄骗骗,他就会重新对我好,可是,王是王,他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和魄力令我在面对他时,那些俏皮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到了唇边只能哆嗦成几个自己都听不清的音符,莫怪王瞧我不上眼,连我自己都鄙视这样的我,可越是如此却令我越上心了,想做得更好,想令他刮目相看……我一厢情愿的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对他一心一意,死心塌地得好,王早晚会被我的真心打动。
我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碎片一一捡起,怕盛怒中的王一个不注意会割到脚。
“哎呀!”我低呼,指尖被碎片割破,我看着迅速冒出的血泡子愣了一下,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襟口,却发现仅有的一条绢帕给了康王,我无计可施,只得用袖口按住伤口,另一只手继续捡地上零碎的残骸。
“别捡了!”王突然对我吼道。
我只是僵硬了一下,并未理会,在他摔碎了我的心意和我喜爱的玉镯后,我的心口就憋着一口怨气,无处排遣,一如他的怒火。
王突然大步过来,一把扯起我,力道之大险些将我的手臂掐断,他怒目圆瞪,“本王命令你不许捡!”
倔强地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中有火苗在焚烧,我能感觉到炙热的气流一直向我逼来,不断逼来,逼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们四目相对,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动,他的大手依然紧扣着我的手臂,手腕处还隐见淤青,见证了他方才的粗暴行为。
从未如此大胆而直接地迎视他的目光,我想,我是真的生气了。
王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似乎不敢相信我竟会违背他的旨意,那个一贯逆来顺受的女人,从不反抗,甚至从不敢正眼看他的胆怯女人,竟敢在他盛怒的时候挑衅他的忍耐性,她在逼他发火吗?为什么不能像平日一样隐忍?
相较于从前,这个女人的容貌并无变化,唯独性情大异,那个张扬跋扈,草菅人命的晚妃仿佛一夜间消失,而摇身变成一个温婉大方,优雅端庄,彬彬有礼的女子,仿佛从前的晚妃并未存在过,如果不是她恶意将涟儿推入湖中,我会以为这个女人只是刁蛮不讲理,而不是心狠手辣……
如果一个女人能在一夜间变了性子,而且转变得如此成功,那么这个女人的心机实在叫人胆寒,可是令人费解的是她如此隐忍的目的为何?根据这么些时日来的暗中观察,并未查探出她的异常来,倒是发现她爱看书,那段休养的期间,她经常挑灯夜读,看到精彩部分常常忍不住“咯咯”笑,却又怕吵着了旁人而捂住嘴窃窃笑……那个时候,我不禁产生某种错觉,这个女子并非晚妃,只是生得同个模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