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晓又道:“但只林伯父林伯母该怎么样呢?不能一直留他二人在扬州罢。”黛玉亦道:“爹爹妈妈到底怎生安排的?果真他们不能来京,我与姐姐便择日家去,一家人好歹在一处才是。”
“丫头,你只放心罢。”胤祥接道,“皇上此前颁布的谕旨,只是说‘暂缓’,并不曾说不再执行,昨儿夜里他与我说,果真如海好,就调他进京又何妨?明儿我再与他说说,断无不成的。”
得到胤祥的承诺,黛玉方放下心来,又问了一些儿如海夫妇日常起居等事儿,便有丫头来回摆饭了,众人一齐去往饭厅用餐不提。
次日一早,弘历果真微服来访,黛玉因素不喜他,遂以照顾病中的探春为由,只呆在房里与英莲几人作针线,兆佳氏知她极重礼仪教养,亦不勉强她,只吩咐丫头好生照顾,一径去了前厅。
一时到银安殿打过招呼后,兆佳氏瞧着丫头们献茶毕了,便先告罪退下了,胤祥方对弘历道:“今日你来,不为别事,只一件要紧事说与你。”抿了一口茶,又道:“十三年前,四哥才继承大统时,因着昔日政敌妄图卷土重来、颠覆朝堂,特命我成立了一队武功卓绝的暗卫,唤作‘血滴子’,专司暗杀贪官污吏、反臣贼子,打探情报之职,我便是组织的首领,而如海则是组织的军师……”一面将当年自己缘何假死、至扬州找到林如海、贾敏因不舍丈夫而假死、年幼的黛玉被送至京城贾府等事细细说了一遍。
听罢他的话,弘历半日方回过神来,喃喃道:“缘何朕竟一星半点儿不知晓?皇阿玛从来不曾在我面前提过这些。”
胤祥叹道:“你那里明白四哥的苦心?他每常与我说,心里最疼者,惟独你一人尔,大清的万里锦绣河山,也只有你方能治理得更好,为着让你继位后能少些儿阻挠,他不遗余力的为你清除一切障碍,甚至包括赐死你三哥。你是知道的,当年你八叔九叔犯下滔天大罪,四哥尚且留与他们一线生机,所谓‘虎毒不食子’,四哥为着你能凡事顺利,真真是煞费苦心。”
弘历心里此时是百感交集,既为雍正的苦心而感动,更为当日自己闻得黛玉被赐婚弘晓之后,暗地里对他产生的怨怼而悔愧交加。
胤祥并不知道弘历的想法,接着道:“眼下大清朝是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我这把老骨头,也该好生散淡几日了,这会子我竟将‘血滴子’交托与你,明儿就可万事不管了。”一面说,一面将一块纯金的、刻有飞龙图腾的令牌递与他,等他接过后,又指着弘晓与湘莲道:“他二人是你皇阿玛钦定的首领和军师,以后一旦有什么任务,直接命他二人去办即可。”
二人忙上前单膝跪下,双手抱拳道:“雏凤(麒麟)参见皇上。”但见弘晓手持一面刻有火红凤凰的令牌,湘莲则手持一面刻有纯白麒麟的令牌。
撇开弘晓不说,弘历知道,但凡能同时得到雍正和胤祥看重的人,定是非同寻常,对湘莲亦不由另眼相看了,因令二人起来,道:“皇阿玛在世时怎样,以后还怎样罢。”
一时有云珠嬷嬷亲自来回传饭了,君臣几人便要去偏殿,胤祥因拉住弘历道:“前儿皇上与我说若如海好,就调了他进京来,这会子可还作数?”
他笑道:“十三叔真真爱说笑,君无戏言,朕既说过此话,断不会再更改,过几日就再下一道圣旨,命他交接妥了,便择日进京吧。”胤祥方笑道:“原该如此的,那如海一家本该九月就来京的,行囊都收拾好,连家人亦通遣散了,若不是皇上下旨说‘调令暂缓’,怕不都去吏部叙职毕了。”
偏殿内,兆佳氏早已亲自监督厨房,整治了一桌上好的酒席摆好,弘晓便作势请弘历坐首席,偏他百般推辞,笑道:“以前我那一日不来十三叔家吃饭玩耍的?横竖没有外人,何必拘于这些个俗礼?”说完硬拉着胤祥坐了,他方在其右下首坐了,兆佳氏坐了左下首,右二左二则分别是弘晓与湘莲。
虽则满桌皆是爽口的菜肴,弘历却吃得心不在焉,几次都差点脱口问出,缘何黛玉不出来一道用膳?却也知道,她定是为着躲避自己,才不出来的,心里的失望便愈加浓烈。
自她离开贾府那一刻,他便已然知晓她来了怡王府,心里不由开始期待起今日的会面来,自雍正驾崩至现在,他已近四月不曾见过她,蚀骨的思念,折磨得他几欲崩溃,几乎想摒除一切礼仪风度,直接到荣国府去瞧她。然而,他到底还不曾忘记,她是他未过门的弟媳,他是她名义上的大伯哥,再没有大伯哥去瞧弟媳的道理。
况前日夜里胤祥的一番话,让他对她,除过满心的爱恋和思慕,更产生了一种淡淡的愧疚,他其实一直知道,她心里是没有自己的,何苦白去惹她更厌恶他呢?自己已让她不得与父母团聚,又怎能再打着爱她的名义,去破坏她的名誉和幸福呢?以后只站在她身后,默默的看着她,默默的为她挡风遮雨,便罢了!
坐在弘历对面的湘莲,心里的失望,并不比他少上分毫,虽然他已下定决心,以后定要忘了黛玉,却不知,要忘记一个早已深刻的心上的人儿,谈何容易?
此番来京,他先不欲住怡王府的,因想着定有机会见她,胤祥又说要介绍他与弘历认识,他方顺水推舟留了下来,昨儿果真见到她了,她仍是一如既往的清雅秀美,用软软甜甜的声音,唤他“师兄”,那一刻,他的心被酸、甜、苦、涩几种滋味儿交替挤压,几乎不曾化了。他告诉自己,只要能时常看见她的身影,听见她的声音,即便不能得到,又有何妨呢?
他不知道的是,较之于弘历,他已算幸运至极,虽然不曾获得黛玉的爱情,到底收获了她的亲情,无论何时,都在她心里有着一席之地,惟独弘历,什么都没得到,一切皆是虚无!
二人的异样反应,皆没有逃过弘晓那双锐利的眼睛,心里再次忖度,不拘怎样,国孝期一过,他定要娶得黛玉过门,免得夜长梦多。胤祥与兆佳氏则一直忙着为三人布菜,并不曾注意到,饭桌上的三个小辈儿男人,皆在为同一个女子神伤不已。
回至皇宫,弘历直接命戴权摆驾坤宁宫,此时的他,急需找一个人来倾诉一番,而富察氏,无异是最佳人选。
听得殿外太监唱:“皇上驾到。”富察氏忙自贵妃榻上起得身来,整装迎出去,正欲行礼,便见弘历直挺挺向前仆倒,她忙双手接过他,方闻得他满嘴的酒气,一面命董嬷嬷过来帮忙,一面命人去准备醒酒汤。
不想他人醉心不醉,一进内室,便对屋里的宫女太监们道:“你们……都给朕退下。”众人忙行罢礼,躬身退了出去。
富察氏方嗔道:“十三婶儿给你吃了什么好菜,竟喝成这样儿?”说着吃力扶了他,至贵妃榻上躺好。
弘历半眯着眼睛,口齿不清念道:“流水纷纷,落花寂寂……流水落花真个从来不可能有交集吗?绣心,你给朕说说,朕不好吗?缘何……她始终看不见我,感觉不到我……”沉浸在自个儿的思绪中的他,眼前的一切都变的模糊起来,矛盾之中找不到出口,以致他终于颓然跌坐在地上,埋首,静然的滚下泪来。
绣心是富察氏的闺名儿,自大婚至今,他从来不曾这般唤过她,以致她竟呆立了片刻,随即便瞧见了他眼角的泪水,她心里又惊又痛,原来,他已那般爱她了吗?爱到连一个帝王的骄矜与尊贵都顾不得,爱到让深爱他的自己,亦跟着痛得心都缩成了一团。
她知道他对黛玉上心,超过了除她以外的任何一个女子,她之前之所以乐意为他求娶黛玉而奔波,只因她心里明白,没有谁能灭过她的次序去,凭着这点子自信,她想着横竖要娶,何不娶一个他喜欢、自己亦中意的女子过门呢?
现在她终于知道,自己已然搬得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了,他对她的感情,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已经上升到一个她今生都够不着的高度了。
她素来相信,爱到深处,是怎么也无法能遮掩的,原来,在对待感情这件事上,她和他,竟是同一类人,都是那种将真感情深深埋在心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表露出来的的人。
然而,她又悲哀的发现,她竟然恨不起黛玉来,对这个无意间,便夺取了她丈夫全心爱恋的女子,她心里有的,只是满满的喜欢和怜爱,却从来没有想过,以尊贵的皇后身份,去欺凌或打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