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脸儿微红,笑道:“云丫头说什么呢,我竟不懂了。”
湘云笑道:“宝姐姐博古通今,无书不知,怎么我这样浅显的话倒不懂了。”
莺儿在一旁忍不住道:“姑娘,云姐姐的话我都听懂了,姑娘金锁上的八字和宝二爷的原就是一对,正是金玉良缘呢,娘娘都露了意了!”
莺儿的话儿还未说完,宝钗已红着脸气道:“住嘴!姑娘们说话哪有你来插嘴的!”
湘云道:“宝姐姐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莺儿不过说的是实话,倒教宝姐姐动怒了!连我都不敢和宝姐姐说话了!”
宝钗忙红着脸道:“云妹妹别多心,这些八字姻缘的话可不是我们姑娘家能说能听的!我不过是气恼莺儿混说话罢了。”
迎春笑道:“宝姐姐也忒‘胶柱鼓瑟’,矫揉造作了。虽然咱们不曾看那些杂书,只素日我们听戏文里不常有这样的话么,且原是咱们姐妹们之间说笑又何妨。”
湘云笑道:“二姐姐说的正是呢!那些口是心非,原心中日日想着,却嘴上偏说没有的才是最要不得最见不得人的!咱们不过嘴上说着玩笑,心中却并没那些想头又有何妨?”
探春也道:“这话正是了。”
宝钗心中极气恼,却不好发作,只得陪笑道:“妹妹们说的倒很有理,竟是我较真了。”
说话间已到了秋爽阁,迎春湘云都要随探春进去,独宝钗道回去还有事。
湘云便要拉了香菱留下说话。
宝钗笑道:“正是有些事儿要问香菱呢,过会子再一起来吧!”
湘云也不好强留,只得罢了。
宝钗带着香菱莺儿气呼呼的回到蘅芜院,坐下便嫌热。莺儿香菱忙打了凉水泡了茶来侍侯宝钗。
宝钗洗过手净了面,方坐下喝了一口凉茶。因命道:“你们两个都是我带进园子里来的,越该要守些规矩替我长些脸面才是。不承望你们倒偏不给我长脸,还竟让我难堪没脸。”
莺儿香菱虽知道宝钗一路上就有气,也没料道宝钗会沉着脸说出这样重的话来,忙都跪下。
莺儿忙道:“奴才多嘴了,奴才让姑娘没脸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香菱也跪着低头不语。
宝钗道:“香菱怎么不说话?知道你今天做错了什么了么?”
香菱忙轻声道:“奴才不该当着众姑娘的面儿给林姑娘送东西。”
宝钗道:“你还知道不该,我念你可怜心诚才叫你跟林姑娘学做诗,谁知你竟越发蹬头上脸了。整日介林姑娘这好那好的,纵会做诗,入了诗社,还不过是个丫头,也配送起林姑娘东西来了。”
香菱听了宝钗这番含刀带枪的话,像刀子一般刺到自己心里,疼痛万分,不早就泪流满面。
宝钗气道:“别的也罢了,把那两瓶香露拿来给我看看!”
香菱哭泣着忙从袖内取出那两瓶子香露,跪着蹭到宝钗跟前,双手奉给宝钗。
宝钗接过细细的看了,见一瓶是桂花香露,一瓶是玫瑰香露。倒是和王夫人给自己的一样,因叫莺儿到自己房里看看可还在。
莺儿忙去拿了两瓶香露来,宝钗一齐放在桌上问香菱道:“说,这两瓶东西是从哪里偷来的?”
香菱早红了脸泣道:“姑娘冤枉我了,奴婢几时偷过东西!那两瓶香露是奴婢捡来的。”
宝钗道:“胡说,这样金贵东西原是娘娘赏给姨妈的,轻易一瓶也是难得的,你倒随便拣了两瓶来了!说出来谁信呢!怎么莺儿倒没拣到,我也没拣到?”
怎么香菱哭道:“姑娘,千真万确这是我拣来的!今儿早上姑娘叫我来看太太她们找玉,就是回头时在那栊翠庵山脚下拣到的。”
宝钗哪里肯信,道:“那就更是哄人的谎话了,那时园子里那么些人,怎么偏偏叫你拣着了?”
香菱急道:“姑娘,真是我拣来的!若有一句谎话叫我天打雷劈。”
宝钗气道:“这些赌咒发誓的话我是不信的,你且呆在这里不许出去,等回头拿了实据再来问你!”
香菱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气苦,既到此时,也有悲哭的份,哪里还能说什么呢。
宝钗这两日正因宝玉扔玉而觉没脸无趣,又得了湘云的嘲讽,正有一股子气没处发。此时便拿住了莺儿和香菱出气。
心中倒怕是宝玉又瞧上了香菱的美貌才情,因此便摇着纨扇,来怡红院找宝玉。
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怡红院中寂静无声,外头婆子小丫头正给笼子里的鸟雀添食水,见了宝钗来忙行礼笑迎,道二爷在书房里头。
宝钗便顺着游廊来至书房,宝玉正坐着看书,麝月秋纹黯然失神的坐在一旁绣花。见宝钗进来了,忙堆笑迎进去。宝玉却还捧着书,动也不动。
宝钗笑道:“宝兄弟,看什么书呢,这么用心!”
宝玉方放下书道:“宝姐姐怎么来了?如今还能看什么书呢?不过是打发日子罢了。”
宝钗瞧着宝玉放下的书却是本庄子,心下摇头叹息。仍笑道:“前儿听姨妈说打发金钏儿送了几瓶子香露来,那可是娘娘赏的,最是金贵难得的。我今儿倒想来瞧瞧究竟是什么好东西呢。”
宝玉才想起香露道:“不过就是两瓶香露,宝姐姐家什么没有的,倒好奇这来了?”
宝钗笑道:“那是宫里才有的,我哪里见过!”又对麝月秋纹道:“什么好东西?你们还不拿来给我瞧瞧。”
麝月秋纹因失了玉几夜没得安神,今儿好容易找着了,虽也得了老太太的赏了,太太也没再责备,心中才松了口气,这会子又听见宝钗问起香露来,哪里知道。脸倒吓的白了,忙道:“姑娘,这可不是能乱说的,我们几时得了那香露了?”
宝玉听麝月秋纹如惊弓之鸟,忙安慰道:“不与你们相干!金钏儿直接给了我,我也并没有交给你们。你们也不用害怕。”
又转对宝钗道:“宝姐姐以后若到我这里来寻东西,先问我,别吓着她们。那香露我送人了,姐姐若要瞧,直往太太那里去找,只怕太太还有,赏了宝姐姐也是有的。”
宝钗心下大惊,又气又恼,心想难不成宝玉竟真的把香露送给了香菱也不送给自己。却仍然笑问:“哟,我来的倒不巧了,怎么宝兄弟竟将那香露送人了,倒不知是送给谁了?”
宝玉沉默了一会,笑道:“左不过园子里的姐妹,宝姐姐又何必问的这么仔细?太太总夸宝姐姐心胸大气,难不成倒吃醋了不成?”
宝钗心中越发相信宝玉的香露是给了香菱了,因笑道:“谁是那糊涂人为了这点子香露吃醋的,不过是想瞧瞧,长长风识罢了!”
宝玉笑道:“这香露也算不得什么,林妹妹带了好些来呢,三妹妹她们都得了,姐姐难不成没得?”
宝钗干笑道:“啊哟,这两****家里有事,少到颦儿那去,想是颦儿恼我了,竟忘了给我了不成?”
宝玉笑道:“宝姐姐多心了,林妹妹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
宝钗笑道:“是么,原来是我多心了!那我就到三妹妹那去瞧瞧吧!”
宝玉忙道:“宝姐姐请走我,恕我不送了!”
宝钗忙笑道:“宝兄弟看书吧,我自去就好了!”便抬脚往书房外走。麝月秋纹也不送,只低头让宝钗出去。
强挂着笑出了怡红院,宝钗才吐了一口气,翠眉早拧了起来,急忙忙的回到蘅芜院。莺儿见宝钗神色不好,忙奉了茶来,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宝钗厉声叫了香菱来问道:“香菱,我说你是撒谎,那香露明明是宝玉送给你的,你倒还说是拣的。”
香菱倒一愣,哭道:“姑娘,真是我拣的,宝二爷什么时候给过我东西了?他纵给我,我也是不敢收的。”
宝钗气道:“正是呢,你是我哥哥的人可怎好收别的爷们送的东西。不然怎么说你是撒谎呢!你既撒谎了,可见你必有私情!”
香菱哭着摇头道:“姑娘,我可以发誓不是二爷送的!我敢和二爷当面对质。”
宝钗气道:“啐,这话说给谁听呢,谁不知道宝二爷在丫头们面前是最惯伏低做小的。若当面对起来,纵是,他也会替你遮过去的。”
香菱心中已经绝望,哭道:“要怎么样姑娘才肯相信我呢!”
宝钗气道:“我也不想追究了,只再也不敢留你在园子里了,回头你就收拾了送你回妈那里去住。”
香菱无法分解,不能反驳,只能呜咽流泪,默默收拾东西。因十分不舍迎探姐妹的相顾之情,便求宝钗道:“姑娘,来园子时,姑娘叫我到各处走了一遭,问候一声儿。今儿我要走了,还求姑娘让我去说一声,还全了礼数。”
宝钗不屑道:“你只快收拾了东西,我自然会领着你去说一声儿,只不许你哭哭啼啼的,也不许你说话儿。”
香菱不敢再说什么,只一会子便收拾好一个小包袱。